1959年9月19日,中共安徽省委擴大會議通過《關於張愷帆、陸學斌反黨聯盟的決議》,宣布將張愷帆開除黨籍,撤銷副省長職務,並責令其交代包庇反革命分子及其他重要問題,給予陸學斌留黨察看兩年的處分,撤銷候補書記、宣傳部長、副省長等職務,並交有關部門繼續審查,同時責令其徹底交代。張愷帆的妻子史邁也遭受批判、行政降級。張愷帆被批鬥51天、囚禁207天,發配到淮北農村勞動改造。
張愷帆之所以被打成「反黨聯盟」成員,是因為當時中共獨裁者毛澤東在廬山會議上的一段批語。1959年8月4日,中共安徽省委將《安徽省委書記處書記張愷帆下令解散無為縣食堂》的報告派專人呈送到廬山。毛澤東看了這個報告後,寫了一段批語:稱張愷帆是跟彭德懷一樣,是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右傾機會主義分子」,「站在資產階級立場,蓄謀破壞無產階級專政,分裂共產黨。」曾經擔任過毛澤東秘書的李銳後來評述道:「批語極為嚴厲,上綱上線,驚心動魄,不僅影響山上的批鬥升級,對全國影響,尤為深遠。」
張愷帆,安徽無為縣人,1928年8月加入中共,曾任中共上海市吳淞區委書記,滬西區委書記。抗日戰爭期間,歷任中共皖中工委委員、來安縣委書記、新四軍第五支隊秘書長、皖中(後改皖江)行政公署副主任等職。國共內戰期間,任蘇皖邊區政府秘書長、東線兵團前敵委員會秘書長。1949年中共奪取政權後,曾任皖北區委秘書長兼宣傳部長、安徽省委統戰部長、副省長、省委書記處書記。
1958年,高燒40度以上的毛澤東,發動了導致3755萬人被活活餓死的「大躍進運動」。時任安徽省委第一書記曾希聖是毛澤東極左路線的積極追隨者。他在安徽大放糧食高產衛星,用土高爐大鍊鋼鐵,盲目興修水利工程,大刮共產風、命令風、浮誇風、瞎指揮風、幹部特殊化風,導致生態環境急劇惡化,人力、物力、財力的巨大浪費,到1959年7月廬山會議前,安徽省許多地方出現餓死人現象。
當時,安徽省委領導都兼任一個縣的縣委書記。張愷帆兼任巢縣縣委書記處第一書記。他在與巢縣縣委書記處書記張建深入社隊調查時發現,「群眾家已是十室九空,公共食堂的大鍋里全是清水煮青菜,只有一點點糧食,情況非常嚴重」。張愷帆還從安徽省糧食廳了解到,無為縣1958年上報產糧13億斤,徵購7億斤。張愷帆是無為人,知道無為年產糧食最多7億斤,如果徵購7億斤,農民將沒有剩餘的糧食。
在巢縣短暫逗留後,張愷帆立即趕往無為縣。從1959年7月4日至23日,他在無為縣共呆了20天。他在回憶錄中寫道:「第一鎮是石澗,路上行人沒有一個不帶拐棍的,村上的小孩子瘦得不成人形。到農戶家裡看看,大多數躺在床上,呻吟不絕。」很多人向張愷帆下跪求救說:「我們還不如雞,雞一天還有兩把米。」「聽說上頭規定每人每天二兩原糧(稻、麥而非米、面),能發到我們手裡也好。發給食堂,層層剋扣,我們就一點也見不到了。」「食堂不能再辦了。」「張省長,把自留地還給我們,我們也度度命。」張愷帆印象深刻的是石澗區沿河梢村,「全村十幾戶人家就有9個孤兒!農民家裡,第一個餓死的,家裡人還給他弄幾塊板,釘個棺材。第二、第三個餓死的,就只用竹床或門板抬出去。第四、第五個就更慘了。」「慘不忍睹!病人抬死人,埋得不深,沒有勁挖,天又熱,沿途常聞到腐屍的味道。」
7月22日,張愷帆在無為的一次會議上談到:「基層幹部動輒打人,不是個別現象,而是比較普遍,從上到下,幾乎都有。我們有個縣委委員,名叫賴風旭,在三官殿打人,同時我昨天還接到一封來信,說他老婆在那裡吃喝嫖賭,樣樣都來,賴在養殖場里,據說問題很多。宗發有個基層幹部,打了44人,其中因打致死的貧農5人。打了之後,還扣人家的伙食,打人的時候,還不準人拉,誰拉就打誰。有個人被打致死,他的家屬到大隊要2塊錢買棺材都沒有要到。他打的人,從7歲到63歲,老少都有。」
為什麼基層幹部從上到下都打人?因為毛澤東曾誇下海口。1958年9月3日,毛澤東在最高國務會議上宣布:「今年大概可以差不多增產一倍(糧食),即有可能從去年3700億斤,增加到7000億斤。今年如果搞到7000多億斤糧食,明年如果又翻一番,就是15000億斤,明年或許不能搞到這麼多,太搞多了,除了人吃馬喂之外,現在沒有找到用處,也許會發生問題。但是,明年總量是可以超過10000億斤。」
這個牛雖然是在國內吹的,但外電紛紛報道,早已傳遍全世界。但是,到了年底,各地交不出這麼多糧食來,怎麼辦?1959年2月22日,毛澤東以中共中央名義通知全國,認定「公社大隊長小隊長瞞產私分糧食一事,情況嚴重——在全國,這是一個普遍的問題,必須立即解決。」怎麼解決?對基層幹部來說,只有強迫命令這一條路可走了,於是,打人、罵人、虐待人的風氣盛行全中國,安徽省無為縣也不例外!
張愷帆在無為縣20天,共處分15名幹部,提出了著名的「三還原兩開放」:一是吃飯還原,即停辦人民公社的公共食堂,糧食發到各戶,讓社員回家吃飯;二是自留地還原,讓社員在自留地里種一點瓜萊之類的;三是房屋還原,讓社員回家去住,同時,開放水面,讓農民養一點魚或者可以下河捕一點魚,開放自由市場,讓農民可以在集市上做點小買賣。
上面向無為縣徵調糧食的命令一個接一個,眼前餓死人的現象是一大片。張愷帆頂住壓力,不僅停止糧食上調,還從7月10日至12日,將庫存的150萬斤大米、300萬斤稻穀迅速發往農村,30萬斤黃豆加工成豆腐、豆漿供應病人和無奶喝的嬰兒,還設法弄來一些肉食品供應病人。張愷帆在無為縣採取的這些救命措施,竟然被安徽省的某些領導認為是「大鬧無為20天」,在毛澤東眼裡則是「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反動行徑!
張愷帆在無為救災時,正是中共歷史上有名的廬山會議召開時。廬山會議最重要的一個成果,是將跟毛澤東寫信講了一點真話的彭德懷打成「反黨集團」的總頭目。1958年,彭德懷曾到安徽農村做過調查,陪同他調查的正是時任安徽省委書記處書記、副省長張愷帆。當毛澤東發動對彭德懷的大批判之後,有人立即聯想到張愷帆,甚至有人認為,彭德懷寫給毛澤東信中的材料就是張愷帆提供的。在中央層面,毛澤東打倒了彭德懷,在地方層面,毛澤東狠批了張愷帆。廬山會議還沒有開完,時任安徽省省長黃岩,立即奉安徽省委書記處第一書記曾希聖之命,提前下山,回安徽組織批鬥張愷帆。
據張愷帆晚年回憶,他在無為縣救災時,曾希聖專門派人到無為縣做了與他的結論相反的調查。安徽省委常委宋孟鄰等人到無為縣,「凡是我調查過的地方,他全都重新『調查』一遍;凡是我說情況嚴重的地方,他都說不怎麼樣。他避着我召開地、縣幹部會議……宋孟鄰當著我的面不敢講什麼,卻背後放空氣:『張某人肯定要犯錯誤了,他大鬧無為20天。』後來我才知道,我在無為解散食堂,他們已經派高鴻(安徽省委常委)專程把我寫的反映無為情況和意見的報告送到廬山給曾希聖、黃岩看了,宋還背着我找白犁平(安徽省民政廳廳長)、夏雲(安徽省政府辦公廳主任)談話,說:『張某人不看全局,專看陰暗面!』」
黃岩回到合肥,見到張愷帆時。第一句話就是,我不去無為是先見之明,第二句話是,你張愷帆也是省委主要領導之一,揭露安徽問題,不就是和自己過不去嗎?你怎麼這麼傻呢?張愷帆說,你先看看無為縣餓死人是不是事實。黃岩說:「不,無論無為有無問題,先批鬥你再說。」在黃岩看來,無為縣餓死人算什麼,反正我的家人又未餓死,也不會影響我的烏紗帽,開鬥爭會晚了,可不得了,跟你劃不清界線,那可犯的是路線錯誤,是萬劫不復的!從此,張愷帆受到長達51天的批鬥,最後,與時任安徽省副省長陸學斌一起被打成「反黨集團」成員,被開除黨籍,掃地出門!
1959年中共國慶的前幾天,張愷帆一家人被下放到淮北農村勞動改造。這之後,他還被秘密囚禁207天,調查他1949年前坐牢的經歷,準備將他定為「內奸」。張愷帆遭批鬥後,安徽農村的情境每況愈下。無為縣剛剛升起的一點點希望很快破滅了。
作家丁人卜在他的著作《難忘的歲月——安徽省無為縣共產風史錄》中披露,在當時「跑步進入共產主義」的狂熱中,無為縣這個頻臨長江的魚米之鄉,在沒有大的自然災害的情況下,主要是人禍,導致1958年至1960年三年(1961年未統計),全縣982979人中,餓死32萬多人。無論按絕對人數,還是按人口比例,在縣一級,無為縣餓死人的總數,可能是全國第一!而整個安徽省農村1961年較1958年減少了449萬人,如果加上1961年、1962年的死亡人數,安徽至少餓死500多萬人!
張愷帆回憶說:「群眾在挨餓,農村在死人,曾希聖卻在兩三年中,大興土木,任黃岩為總指揮,大建別墅。在岳西縣石關,修建了一個龐大的別墅群,每個省委書記處書記都有一幢小樓,花費巨大,還專門為毛主席修了一幢房子,當然是很考究的。」針對遍地餓死人之際曾希聖等人的胡作非為,張愷帆有詩云:「畫棟深山裡,哀鴻大路邊。石關關不住,民怨己衝天。」岳西石關在何處?大別山區一個貧困縣的交通閉塞之地!
根據己知材料,至1959年,中國大陸因飢餓非正常死亡人數為522萬。雖說數量巨大,但比起到1962年全國餓死3755萬,這個數字還只佔其中七分之一。如果1959年秋的廬山會議能及時糾「左」,1960、1961、1962年就可以少死或不死很多人!可是,視人命如草芥的毛澤東,居然加大反右傾和大躍進的步伐,除了打倒敢於講真話的彭德懷等人外,還對張愷帆在無為縣的救命之舉,作了極嚴厲的視為反動的長篇批語,並傳達到全國各地。
1959年毛澤東批判彭德懷、打倒張愷帆等人之後,又在全國打了600多萬「右傾機會主義分子」,這就從根本上摧毀了各級政府和每一個官員的憐憫之心,也阻斷了中國農民的自救之路,直接導致1960年餓死1155萬,1961年餓死1327萬,1962年餓死751萬,餓死總人數高達3755萬的人類歷史上的空前大劫難!
——轉自《希望之聲》 本文只代表作者的觀點和陳述。
(責任編輯:明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