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道理很簡單，因為你是人，人是有思想和精神的。精神世界的內容，生活的方式及趣味，不亞於飲食男女的需要。交流和分享佔有了你生活中的一半內容，很多時候甚至可說是你的飲食男女的感覺也被它主導。正為此，有能夠交流、說得來的朋友自遠方來，而這位朋友還有很多讓你欽佩的地方，那當然就更是一件樂事了。

老魏（魏京生）是我這一生中，與我不搭界，卻由於他的行為及思想令我欽佩的人。他真的是用實實在在的內容博得了我的欽佩。因為在欽佩之前，我都是不僅是不認識、不了解他，而且甚至是沒看好他，乃至批評過他。可歲月，以及他留下的痕迹，慢慢地在讓我生成敬佩。是在我沒有覺察的地方，但是那卻是生命的偉力和魅力。

越過了他的無數的弱點，老魏讓我發自心底地敬佩的有兩點，這兩點讓我雖然很少和老魏來往，卻在心裏把他當作過人的朋友。我認為，無論人們認為老魏有多少毛病，可他是這個缺少好漢的世界的好漢。他是個值得讓此世後世敬仰的人物！

我敬仰老魏第一點是因為他敢於以身試法，以一人之軀去對抗那個看來絕不可能崩潰的穩定政權。不要忘記那是一九七九年！仔細想，老魏的對抗專制的勇氣，就是遇羅克也無法比，因為老魏實在是提着頭去對抗的，這世界，能夠提着頭從容地走向前，並且沒有崩潰的人有幾個人呢？

有人在投機時很有膽量，有人在耍滑時很是過人，有人混世顯示出極高的智商，可老魏無論在電視鏡頭前，在西方的講台上，無論面對東方的權勢還是西方的權貴，留下的都是勇氣和凜然。而這引發了我血液中所先天而來的韻律的諧振——我骨子裡只有敬重英雄的基因，我只能、也只會敬重老魏這樣的人。

老魏讓我佩服的第二點是，這位紅二代居然在對抗專制後，沒有停留腳步，徹底走出共產黨的禁錮，而且不僅在政治上，還包括思想和精神的禁錮。進入二十一世紀，老魏在共產黨問題上居然是字字擲地有聲。今年六四老魏的回顧與展望，再次顯示了深度及銳利。很多人就是一輩子，大約被共產黨槍斃了也走不出來，可老魏居然越走越瀟洒，越走越乾淨。由於在這條路上，我不僅經歷了走出來的艱辛，而且也深知那些走不出來的人的瓶頸所在。聽多了那些荒腔走板、唱的人自己也不懂的所謂博士高腔，老魏的思想和認識，着實地就更讓我吃驚和佩服了！

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領風騷數百年，老魏真的不愧是漢家子弟，行有西楚霸王之風，思有晉宋陶謝之手，這樣的人，叫我如何不佩服！

2.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老魏來了，不亦說乎，可我沒有想到的是，和他一起來的黃慈萍，竟然也讓我們一見如故。

這女孩，我見第一面時應該說已經不再是女孩，可因為我自己也可稱為老夫了，已經年向七旬而去，所以年齡上還是覺得她是女孩，可讓我吃驚的是，不僅年齡，而且一眼從黃慈萍眉目中穿透，我竟然看到隱藏在不遠的深處那個黃慈萍，她真的竟是個女孩，一個依然充滿天真的女孩。

這個感覺是我不曾料到的。而事後細想卻也覺得蹊蹺，因為它突然讓我想到十年前的那次令我震動的經驗。

我曾經在萬里外的一個地方，第一次遇到一位可謂江湖中熟知的人，而一見之下的那種歲月為相貌帶來的平庸讓我吃驚至極。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認識到，人的紋路竟然能夠如此深刻地反應出人的庸碌。而就是那一次的經歷，讓我十分深切地理解到據說是林肯所說的一句話：一個人，四十歲以前的相貌是爹媽給的，四十歲以後的相貌是修來的。

民運中的女性，異議人士的女性，江湖上男男女女中裝作作家的女性，力圖裝扮成才女的女性，從文革開始走出校門，及至後來走向世界，我真的是見得不知有多少。而這就讓我更深切地體會到，聲名可以浪得，可才氣卻不是能夠裝得出來的！史湘雲所說，是真名士自風流，絕對是如此！越是樸實的人，越是有真的才氣！而相反，越是喜歡說些自己也不懂的大話的人、言必提希臘的人，越是沒有才氣！因為你沒有根基，所以才會有虛浮和虛榮，才不知道自己不懂那些內容，用那些不懂的東西來裝飾自己。

「刪繁就簡三秋樹，領異標新二月花」，「濃妝淡抹總相宜」，風流、才氣、書卷氣既不是大話可以帶來的，也不是自以為是可以有的，相反，它是教養與修養。

越是有才能和才氣的人越是樸實，越是簡單，越是不需要「裝腔」「作勢」！

我沒有見過年輕時的黃慈萍，她在我眼前的時候，我想應該是五十開外了。這個年齡的女人，還能夠剩下什麼呢？

對於那些毋須勞作的女人，用好的心情和環境能夠保存一個好的氣質已屬不易，更何況對於那些投入艱辛、陪伴追求，要把很多時間留在路上，留在各種各樣的複雜的事物的處理中，留給生活的女人。但是黃慈萍卻的確讓我驚奇，一眼過去，透過她的面目，甚至可以說是透過隱隱的紋理——將要來臨的皺紋，你看到的是掩飾不住的純和真。

這在這些年和人的來往中，對我來說真的是很少有感覺。而這個感覺讓驚奇的第二點是，我突然深切地感到，這三十多年來所謂異議人士的氣氛、民運的氣氛可謂是一重人間社會的霧霾。黃慈萍不僅讓我感到了這重霧霾，並且讓我一下子體會到「民運霧霾猛於北京霧霾」！因為這個眼前的女孩，正是一個被這重特殊的霧霾掩蓋、困惑了光彩的女孩子，她身上充滿純真、才氣與能力，卻由於長期處於噪雜的跳蚤市場，在那些叫賣者中，在那些遊走於市場虎視眈眈的漁利者中被淹沒。我居然多次看到過她的照片，多次看過她的文字，甚至偶然通過電話，但是，我卻一直以為，這不是和我一個世界的人。而這就是讓我震動、讓我深思的原因，這個站在你眼前的人，竟然能夠突然一下子穿越時空，讓你感到是和你一個世界的人。這大約就是這個弱小的原籍來自江南的女子的生命所在。

她有着你可以一眼感覺到、看到的強大性格，竟然什麼樣的污濁都沒有能夠掩蓋住她生命的衝動和追求。

她是那種有能力以自己的淳樸穿透一切，顯示自己的魅力，征服你的人。

我驚異於她，因為她待人的目光是真摯的、不做做的；

我驚異於她，因為她的言談是樸實的、條理清楚的；

我驚異於她，因為她的感覺竟然如此銳利！

當然，我驚異於她，最根本的是她的真誠，在歲月中，在噪雜的亂市中，她保持住了自己的卓越的品質。而就是這點，讓她的光芒沒有徹底地走失……。

三十年的所謂民運，造就了一批可憐的人，那些不是用自己的追求、勇氣和才華生活的人，那些來到這裡混社會、混名利的人，卻沒有想到這是一個沼澤，一個賠本賺吆喝，而讓他們最終欺騙了自己的生命的地方。

因為當你混的時候，你付出、混走了你本來就缺乏的性格、本來就不多的光彩。你讓那本來貧瘠的相貌，承載着人的一切抽象素質的血肉之軀，變得獐頭鼠目、灰頭土臉，那怨誰呢？孟子說的浩然之氣是養來的，你的一切是你對自己褻瀆放蕩的結果！當然，可能就連修養的能力也可能是先天在娘胎里寫就的，你可能天生就沒有修養自己的能力！

眼前這個女孩，帶着霧霾出現在我面前的女孩，再次觸動了我更深的悲痛！因為她再次讓我看到我們這代人，這代人的所謂精英階層，不僅沒有江山代代人才所固有的思想精神的才華，穿透力和光芒，而且根本就是貨真價實的「精神霧霾」。這個霧霾中的顆粒，形狀不一、色彩不已、表現不一，可它們都是極權社會的真理部造就的，用來禁錮這個社會、這個「民族的霧霾」。

這個極權主義統治者經營培植了半個多世紀的精神霧霾，嚴重還嚴重在它不僅體現在政府的知識界及媒體中，而且體現在所謂異議人士的思想及文化中。因為誰都看到，所謂的「里」與「外」相連，所謂的改良與體制內相連，誰也看不到它們的界線，它們的區別，它們的隔閡。可誰又都一眼能夠看到，老魏是回不到這種霧霾中的人！

雖然從七九年至今，時過幾乎四十年，可老魏，在那問政治的一圈人中，幾乎還是唯一一位毫不妥協地向權力及其保護它們的霧霾挑戰的人，而這女孩，用直覺跟隨老魏，掙扎在霧霾之中。時不利兮騅不逝， 騅不逝兮可奈何……。

人生的舞台上鑼鼓喧天，起霸、開打、刀光劍影，無論勝負，最終的主角和有光彩的還是西楚霸王，還是伴他走天涯的虞姬。

我曾說過反共是做人的底線，現在我要說，在我生活的這個時代，凡是敢於孤獨地對抗共產黨暴政的人，才是我們時代的英雄！那些在台上，在這一幕上的暫時主角，因為他不曾有過勇氣和思想，他註定了一定是配角！

後世的人一定會記住這個時代的英雄和美女，這個時代的力拔山兮氣蓋世的英雄……

兵家勝敗事不期，包羞忍恥是男兒，江東子弟多才俊，捲土重來未可知！

人生的勝負不會用功利來衡量，最後一定是由性格、思想和才氣決定的！

正為此，老魏和黃慈萍的大戲，我覺得還在後頭，也或許是在後世。

2017-7-16 德國·埃森

作者提供 本文只代表作者的觀點和陳述。

（責任編輯：李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