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我與其花巨大的精力和時間去維權,不如把這些時間和精力用來調查真相、揭露真相還原歷史。我有自我犧牲的精神。如果走法律程序,那也是很天真的,至少現在是不行的。至於說我們是否要維權,這件事我倒要談談。半個世紀來,我們在方方面面的損失(都是巨大的)可以不計較,但是對我們名譽的傷害和人格的侮辱我們絕對要討還公道!至於用什麼方式,這一點我是外行,真不知從何入手。
——劉小飛
這是一次沈重的採訪,沈重得我已不知道該如何開篇!以評論家笑蜀先生一段話開頭吧:劉小飛先生所述,顯然更接近歷史的真實,即更接近劉文彩的本來面目。但他太弱勢了,單槍匹馬如堂吉訶德……這個家族的幾乎每個人,他們大多以畢生坎坷為代價,一代又一代,直至今日,悲劇還沒有終結。劉小飛則是這悲劇的集大成者。
評論家笑蜀先生、學者丁芝萍女士、劉氏家族成員劉世昭先生、律師梁敏先生在採訪稿後面的點評非常出彩。
劉文彩(1887年-1949年10月17日),四川大邑縣安仁鎮人,著名的大地主,民國時期軍閥。由於他所居住的豪宅於上世紀五十年起被當局建為「地主莊園陳列館」向海內外觀眾進行階級鬥爭教育,成了「舊社會」地主階級壓迫農民階級的典型代表。
近年以來,學界在梳理當代史歷次政治運動真相的過程中,有專家開始注意到對該陳列館所介紹史實的研究,也對劉文彩的身世行狀進行梳理考察,有了若干發現。劉文彩的後世親屬,也有人開始為恢復劉氏的本來面目努力;但也有觀點認為替劉文彩翻案是荒唐的。其莊園(現名「大邑劉氏莊園」)至今保存完好,並被列入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以下是筆者對劉文彩的嫡孫劉小飛的採訪:
黃微:您對您的爺爺劉文彩有印像嗎?大量關於他的情況是從哪裏來的?
劉小飛:我對爺爺有印象,而且還比較深。在爺爺的最後幾天,我叫他,他從床上掙紮起來捏了我的臉,給我說了話,那年我3歲多。這個情節在「鳳凰衛視」拍的記錄片《大地主劉文彩》中有記錄。但是更多關於爺爺的故事我主要是聽外婆和媽媽講的。外婆和媽媽講的往事都是爺爺在宜賓時期的事情,這非常珍貴!爺爺在大邑安仁鎮的歷史則主要是爺爺當年的隨從劉澤高、我三叔及許多鄉親們講的。我是1973年以後開始收集資料,1994年開始到老家去做地毯式調查的。這些年我做了許多工作,2013年我把那些還在世的長工、佃戶、丫鬟及他們的後人請來莊園旁邊開聯誼會,經過買票進入莊園,讓他們來說話,在劉文彩莊園裡滯留時間在兩個小時以上,他們揭露了許多真相。來的朋友也不少,拍視頻的、拍照片的,很多很多。
黃微:在我們的宣傳中,劉文彩是集官僚、軍閥、惡霸、地主於一身的臭名昭著的反動人物,這個身份您認為準確嗎?
劉小飛:劉文彩的身份應該是官僚加地主。說劉文彩是臭名昭著的人物,這是一些別有用心的人玩弄的妖魔化我爺爺的把戲。事實上根本不是!他們說爺爺是惡霸,可是我們家鄉的所有老百姓都公認他是一個大善人;說他是軍閥也不準確,他雖然有中將軍銜,那僅僅是一個頭銜,他從事的工作主要是經商,為弟弟劉文輝籌措軍政費用,說他是劉文輝的蕭何倒是很準確的。
黃微:他的弟弟劉文輝是1949年的起義將領、他的侄兒劉湘是抗日將領。他們三人的關係如何?
劉小飛:劉文彩、劉文輝是親兄弟,兒時劉文彩帶小弟弟劉文輝多年,所以他倆關係非常密切。雖然他是劉文輝的哥哥,但是幾十年來都是弟弟劉文輝的影子,對劉文輝唯命是從。劉湘是他兩兄弟的堂侄,他比叔叔劉文輝年長5歲,比劉文彩小3歲(註:劉湘生於1890年,劉文輝生於1895年,劉文彩生於1887年)。出於親情,當初他們的關係應該是很好的,但由於劉湘手下的王陵基在如今的萬州扣押了劉文彩為劉文輝買的許多武器和兩架軍用飛機,挑撥他們的叔侄關係,最終爆發了劉湘和劉文輝的「二劉之戰」。但畢竟是一家人,劉湘把叔叔劉文輝趕到西康就罷兵了。
從此劉湘經營四川省,劉文輝經營西康省。劉文輝劉文彩兩兄弟與劉湘的關係後來就比較淡薄。但我在家鄉調查,劉文彩與劉湘的表弟(劉湘舅舅的兒子)樂某的關係很密切。
黃微:三「劉」的關係既然如此,怎麼唯獨您的爺爺一人反動?
劉小飛:我不知道你所說的「反動」是什麼意思?是說劉文彩鎮壓人民、屠殺共產黨?先說鎮壓人民,劉文彩是大邑縣安仁鎮有口皆碑的大善人,這個指控不攻自破。
再說他鎮壓共產黨的事情:
1990年版的《大邑縣誌》上說劉文彩當年在宜賓屠殺了當地的地下黨負責人李筱文和李家勛兩人。但《宜賓市志》上面記載的與《大邑縣誌》說的完全不同,這件事與劉文彩沒有任何相干,劉文彩當時在宜賓任稅政長官,不是公安局長(當時稱城防司令)維持治安不是劉文彩的工作。
黃微:您爺爺為了支持他的弟弟劉文輝竟然買了兩架雙翼軍用戰鬥機給他,確實太富了,請問他是怎麼發家致富的?
劉小飛:爺爺的發家是在宜賓時期。上世紀20年代成都重慶之間還沒有公路,只有一條驛道,成渝地區之間隔著丘陵和山地,兩地陸路的物質交流成本很高。爺爺坐鎮宜賓,利用水路即利用宜賓的長江下通重慶、武漢、上海,又利用岷江從宜賓到成都,當時爺爺有五艘輪船,就是這樣靠運輸經商發達的。一般來說,往下游發的貨物主要是成都平原的大米,西部山區的山貨、藥材,自貢的鹽和內江的糖等等。上來的主要是工業品,布匹、西藥和日用品等等。爺爺是個經商高手,後來又加上我外公姜伯年的協助,把經商做到了極致。我外公是當年宜賓地區的實業家,鹽業資本家,鹽業公會主席,後來又是宜賓商會會長,是職業商人,不久又成了兒女親家,兩個高手齊心協力完成了原始資金的積累。
黃微:我們都知道文采中學很有名,建筑也很漂亮,請問,您爺爺是怎樣想起建學校的?
劉小飛:這隻說明他是一個高尚的人!大約在1941年前後,我外公想到過去訂的娃娃親而今女兒就要過門了,借的錢沒有還女兒沒面子,于是就備齊了款子親自去安仁鎮還給爺爺。爺爺看見姜親家來訪非常高興,說是來還借款的,爺爺說這件事他都忘了,是親家就不用還了。外公執意要還,爺爺只好收下。事後,爺爺想這筆錢怎麼用呢?當時的錢可以用來買土地、修公館,也可以花天酒地,但爺爺想的是用這錢來修一所學校。這筆錢肯定不小,但要修學校就遠遠不夠了,爺爺說:我給他四兄弟(四個兒子)每人少留500畝田就是了!于是就開始修建文采中學。學校修完後爺爺又贈送學校1000畝田作為校產。為修學校耗資3.2億法幣,在當時可以購置近4400畝好田。為修學校爺爺的錢耗費完了,他去成都把我祖母的全部存款也提走了。
黃微:文采中學到1949年畢業多少學生?您爺爺對辦學重視嗎?
劉小飛:1949年之前,共畢業的高中、初中19個班,約700多人。培養了一大批棟樑之材。爺爺非常重視教育,比如我知道的一點是,爺爺在一個叫李油榨碾的地方修水電站,當年電力比較充足,先供應文采中學,滿足了學校學習用電以後安仁鎮街上和莊園裡才開始用電,爺爺修水電站的動機是保障學生學習。還聽原來文采中學的學生說的當年文采中學的學生回家返校,有過河乘渡船的,學生不交船錢,劉文彩已經提前給船家付費了。
黃微:都說性格即命運,他的性格和劉湘、劉文輝的性格很不一樣嗎?
劉小飛:從性格來講,爺爺與弟弟劉文輝和堂侄劉湘應該沒有太大的不同,他們都是實干家。不同的是,爺爺雖然是個半文盲,卻遵奉儒家;劉文輝後來皈依藏傳佛教;而劉湘,眾所周知他信奉道教。很有趣,儒、釋、道,他們三人各選各的。爺爺平時話不多,但是對人彬彬有禮、和顏悅色,對鄉親,對家裡的長工都非常隨和,看見教師看見知識份子,他還要打躬作揖。據長工說,爺爺還要和他們一起打牌玩耍。
黃微:劉文輝和劉湘的後代是不是飛黃騰達,而作為劉文彩的孫兒,您的日子過得不會好吧?聽說您一直獨身?
劉小飛:劉湘的後人去香港了,他們的情況不清楚,沒聽說飛黃騰達的事。劉文輝的後人與我聯繫密切,他們的情況我非常瞭解,我在這裡談一談。
劉文輝的愛子劉元彥住在北京,住的是一套幾十平米的普通民居,室內裝修簡單,靠一般的退休金生活。劉文輝的孫輩四男一女,沒有一個當官的,都是靠自己努力工作來吃飯。他們都沒有飛黃騰達的。我是獨身一人,沒有任何負擔,如今靠退休金生活,勉強。
曾經有一個女人非常愛我,我給你看她的照片,很漂亮的。她說她非小飛哥不嫁,可是,我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還原爺爺的歷史這件事情上,這事情把我壓得透不過氣,沒有接受她的愛情,由於憂鬱過度,幾年後她就去世了,那年她剛30多一點,我比她大6歲。她住在成都包家巷。我媽媽與她的媽媽是老朋友老同學。之後漫長的歲月裡,常常想念她,我的心至今還很痛,今年我已71歲了,一直沒有考慮婚姻之事,誰也不知道會是這樣的一個結果。
黃微:對於惡霸,我的理解是欺男霸女,劉文彩娶了5房太太,哪一位是強娶回來的?我看到有資料顯示,說劉文彩在安仁強姦了600名婦女,怎麼回事呢?
劉小飛:栽贓!他的5位太太沒有一位是強娶回來的!在我們家鄉大邑縣安仁鎮爺的老百姓都說爺爺人品端正,從沒有對女性的輕薄行為。至今還立在文采中學紀念亭裡面的功德碑「劉公星廷創建文采中學落成紀念碑記」上的碑文裡就寫道爺爺「慷慨好義,有燕趙豪俠風」。現在你去到我們家鄉,爺爺依然是有口皆碑。一夫多妻是中國傳統文化的糟粕,但當時是很平常的事情。那是過去的妖魔化宣傳,安仁鎮的老百姓也都說劉文彩為人正派、儀錶堂堂、彬彬有禮,根本就沒有那些事情,都是栽贓的。
黃微:您的爸爸是哪位太太生的,她共生了幾個小孩?您爸爸的童年是什麼樣的?他後來的遭遇如何?
劉小飛:續弦夫人。爺爺的四男三女都是我祖母生的,其他太太沒有生育過孩子。爺爺來自農村,自己是個半文盲有著極強的自卑感,正因為如此,他希望自己的後人受到最好的教育,成為文化知識界的佼佼者。為此他用重金聘請最好的教師來教家教,讓教師去上海買了各類教材、各類工具書如《萬有文庫》及各類教學儀器等等,還在上海買了兩臺德國的斯坦威鋼琴。我父親大約在四歲就在家裡開始了他的學習生涯。這就是我父輩們的童年。
我爸爸高中畢業後考入黃埔軍校軍校畢業後分配到國民黨軍隊裡當下層軍官。當年他有深厚的家庭背景,他不接受分配自己到了叔叔劉文輝的國民革命第24軍,經過3年的工作提升為軍部直屬獨立營營長。在叔叔劉文輝投奔共產黨時,他在西昌與國民黨賀國光部作戰,由於敵強我弱,副營長劉文虎戰死,我父親帶著部隊退守西昌過街粱,憑藉居高臨下的地形與國軍戰鬥半個月上下,堅守到共產黨「解放軍」的達到會師,然後把部隊全部移交給共產黨「解放軍」一人回到雅安24軍軍部。土改運動開始的時候,上級通知他回成都主持我們家的減租退壓工作,土改運動結束後,他準備歸隊,但軍大已經撤銷,後來由成都勞動就業局把他安排到成都鐵路局修寶成鐵路。這樣,當了一輩子鐵路工人。
黃微:這五位太太中,您爺爺最喜歡哪一位?
劉小飛:最喜歡哪位?當時的情況大致是這樣的:
大太太呂氏是一個很溫情隨和的女性,和爺爺的感情很好,劉文彩在宜賓發跡後,他把呂氏的父親也就是自己的岳父接到了宜賓來供養,這件事可以看出爺爺是尊老盡孝的,很傳統的,對呂氏的情感是很深。可惜幾年後年紀輕輕就去世了。
續弦夫人我祖母楊重華是呂氏病故幾年後爺爺才娶的。祖母卻性情剛烈、很有主見,在家中有主見,她不是那種什麼都順從爺爺的人,一派冷冷的嚴肅樣子,令爺爺在家裡當不了爺們,雖然有時磕磕碰碰,但都是為了一個目標,建立好自己的小家,感情依然是很好的。她長得白皙漂亮,這也是爺爺非常滿意的,許多文章都說三太太凌君如是個絕色女子美貌無比,我三叔卻說她根本沒有祖母好看。祖母很自尊,爺爺要娶姨太太,她就一人別居,絕不一起生活。在當時這很不容易,是了不起的女性。祖母別居在成都文廟後街51號的公館,這一去夫妻倆幾乎不見面,雖然爺爺多次派人來勸說祖母回宜賓主持家務,祖母態度堅決:有凌君如她絕不!
三太太凌君如最得爺爺的喜歡,她能迷住爺爺,我想事情不在誰更漂亮,而在性格上。凌君如不是為了孩子和家庭,她是要討爺爺高興,是給他當玩伴。除此之外凌君如還有年輕的優勢,憑著她交際花的本領,爺爺很快就敗下陣來,他寵愛三太太。凌君如在劉氏家族中除了劉文彩喜歡她,沒有任何一個人接納她。這很不是滋味,她想辦法改善自己的處境,于是她到了成都。凌君如到了成都也很孤獨,想改變自己的處境只有生下劉文彩的孩子一條路,問題是她沒有生育能力。凌君如在成都交了一些不三不四的婦道人家,于是共同想出了一個辦法,就是偽裝懷孕,到了時候就說是自己生的娃娃。開始劉文彩以為是自己的孩子,很快就知道了真相。劉文彩本性善良,理解凌君如沒有孩子的難處,沒有責備她。凌君如看劉文彩容忍了,就得寸進尺又抱養了三個不同母親的孩子說是自己生的。
這件事當年被作為笑話在成都的小報上張揚開了,劉文彩是很愛面子的人,這一次真的生氣了,他勒令凌君如回安仁鎮。他感到凌君如不是真正愛自己,而是打主意圖謀自己的錢財,這樣,感情開始破裂。這樣,三太太要回宜賓,(據丁芝萍老師考證,凌君如回宜賓是住在劉文彩名下的房子,還收取劉文彩的房租來生活。凌君如和四太太梁惠靈都是宜賓人,所以她們都回老家宜賓。宜賓是她們的祖籍。)爺爺說:你自己要走,我不留你。只要她留下一隻玉鐲,其它東西讓她帶走。
四太太很木訥,本來就不是爺爺看中的,完全是三太太拉來塞給爺爺的,後來四太太提出要離婚。爺爺不難為她,在她留下離婚字據後,讓她帶上幾口皮箱的所有細軟並派人把她安全護送到宜賓。
五太太王玉清相貌中上,是個老實規矩的農村姑娘,進到劉家就盡心盡力地照顧劉文彩的起居生活,很快就博得爺爺的寵愛。後來,在歷次運動中,五姨太王玉清都說她一生只有三個人愛過她,沒有第四個。這三個人就是她的父母和劉文彩。如果爺爺在外到處搞女人,不用說好幾百,哪怕搞了一個,自己老婆也要記一輩子,這是女人的天性!祖母就是這樣。如果爺爺喜歡尋花問柳,王玉清就絕不會銘心刻骨地懷念劉文彩一輩子!
黃微:當時這些太太們相處和睦嗎?
劉小飛:我祖母除了與凌君如勢不兩立,對其他兩個姨太太還是能容忍的。宜賓的兩個太太從來不敢來成都見我祖母,王玉清來成都住在祖母文廟後街的公館裡,可見祖母與王玉清的關係是比較正常的,不過祖母很冷淡,王玉清很恭敬。
黃微:網路上說,三姨太和五姨太都很悲慘,真的嗎?
劉小飛:是的。但兩人的情況不一樣。三太太凌君如自1940年前就離開劉文彩了,她的情況我們完全不瞭解。她在社會上飄零是肯定的,據說後來她死於1960年前後的大飢荒,這一點不奇怪,那時所有老百姓都在餓肚皮,死了好多人。五太太王玉清不一樣,她本來生活在成都,在一個童鞋社工作,生活是有保障的。自1963年前後鋪天蓋地的妖魔化劉文彩宣傳,因為當局怕她這個知情人道出真相,影響了宣傳效果,就強行把她的成都城市戶口下了,把她下為農村戶口,強行趕出成都到農村去。按道理她應該回到劉文彩的家鄉安仁鎮,但當局知道安仁鎮的民心所向,不敢把她安置在我們家鄉。所以,五太太王玉清的淒慘生活完全是妖魔化劉文彩的政治迫害造成的。
黃微:我小的時候聽大人說,大地主劉文彩過著多麼腐朽的生活,比如在荳芽裡都夾肉,您有沒有聽說過或跟著您爺爺吃過這道菜?
劉小飛:什麼荳芽裡塞肉、什麼吃鴨璞等等,這些全是當年憑空編造的,是妖魔化劉文彩的。其實爺爺生活很簡樸,我在安仁鎮找到爺爺當年的廚師劉玉林,他說劉文彩沒有吃過什麼,都是一般的。爺爺的隨從劉澤高說:劉文彩長年只吃三樣菜,一是回鍋肉,一是回鍋肉煮的湯加蔬菜,一是蔬菜。我聽我父母及二姑姑說,每次爺爺去赴宴,回來就讓廚師給他弄泡蘿蔔泡青菜來重新吃飯,他喜歡普通的家常味,不習慣宴席上的山珍海味。在我們家鄉許多老人都知道。
黃微:有名的「收租院」雕塑是以您爺爺的莊園為題材的藝術品,都說藝術來源於生活而高於生活,它是怎樣把您爺爺的真實生活提高了的?
劉小飛:爺爺的莊園佔地12306平方米,莊園後院的收租院,因大型泥塑轟動國內外。收租院是莊園的一部分,本來是平常的院子,為了階級鬥爭的需要憑空捏造出來的泥塑藝術群,是對我爺爺人權的肆意侵害。階級鬥爭的藝術是為意識形態服務的,與歷史沒有任何相干。歷史的劉文彩是一個大善人,是深受鄉親們愛戴的慈善家,而階級鬥爭藝術出來的劉文彩完全是個吃人的魔鬼,把白變成黑。人說:謊言說上一千遍就成了真理。所以歷史的和階級鬥爭藝術出來的劉文彩完全是兩個人,之間不能等同。《收租院》的宣傳沒有幹好事!宣揚仇恨,給老百姓灌注狼奶,把人教成野獸,引來血腥的階級滅絕、鬧得國無寧日、民無寧日。
黃微:收租院裡有一個雕塑非常生動,就是一個小女孩牽著一個戴草帽杵枴杖的爸爸,這兩個人也是被您爺爺剝削的人嗎?有生活原型嗎?他們現在的狀況是什麼?
劉小飛:這個小女孩叫李金蓉,李金蓉說是那些「藝術家」看到她的形象好,在沒有她的同意下拍了照片,按照片來塑的,還有在風谷機前倒穀子的女孩也是她。她的爸爸叫李福清。李福清兩代人都是劉文彩兩代人的佃戶,李福清的父親是劉文彩父親的佃戶,李福清本人是劉文彩的佃戶。李福清是安仁鎮最喜歡我的人,許多歷史是他告訴我的,他兩天沒有見到我就在家裡望:這個娃娃到哪裏去了?他一見到我就非常高興。近年的李金蓉因病眼睛瞎了,兩年前病故,他的丈夫是我的好朋友。
安仁鎮的許多人都知道,我與李福清的關係非常密切,他雖然走了,但他的兒子們都知道。李福清老人身體很好,是腦溢血去世的,時年92歲,頭腦非常清晰,記憶力很強,可惜。在別人拍的許多視頻上可以看到,我只要提起李福清老人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悲情,現在也是。他給我自己的老人完全一樣。這就是父女兩非常反感的《收租院》!她說是瞎球編的。李福清的粗話說得很難聽,在《收租院是怎樣編造出來的》有記錄。
黃微:收租院的雕塑都很生動,您認識這些雕塑家嗎?他們是什麼態度?
劉小飛:如果說《收租院》塑得很生動,越是這種生動其毒害性也越大!《收租院》不是藝術品,而是意識形態製造出來的一個宣揚仇恨的工具,當年被捧為爆炸的一顆原子彈。這顆原子彈幫助政治家、野心家用來給民眾洗腦灌注狼奶,把好好的人變成野獸,以此來推動四清運動,推動文化大革命,推動血腥的階級鬥爭運動,鬧得國無寧日、民無寧日,我們民族的凝聚力被瓦解,這些遺害現在都沒有肅清。
我認識《收租院》的主創人員趙樹同老師,幾年前在成都一起待了近四個小時。在場的有研究劉文彩歷史的專家笑蜀先生,彭小華博士,黨史專家王宗力先生和我。趙樹同老師親口承認劉文彩是大善人,還重複說了一遍。後來趙樹同老師要給我作畫,他說《收租院》裡的劉文彩是他塑的,他現在給我畫一幅油畫,這是很有意義的一件事情。但很遺憾,當時我因為有一些事情沒有去,其實我是非常喜歡油畫的人。
我知道,如果趙老師畫了這幅油畫,這件作品將會有非凡的意義和價值。
黃微:收租院入教材共多少年?現在的教材還有嗎?
劉小飛:《收租院》入教材的準確時間不是很清楚,好像是文革開始前就進入了教材,聽一位教師說,文革結束,十一屆三中全會後就全部取消了。
黃微:我看到您和您爺爺的小丫鬟羅阿姨以及他的長工及長工的後代在一起擁抱的照片,這是什麼階級關係啊?
劉小飛:道德高不高看大事、素質高不高看小事;找錢看能力、用錢看境界。爺爺在家鄉修學校、修水利、修公路是他幹的大事;他幫助貧困鄉親,給窮人送耕牛,善待長工、佃戶這些小事數也數不完,幾十年的洗腦、政治高壓、政治暴力、政治恐怖都沒有改變當地老百姓對爺爺的情感,在當地老百姓的眼裡他是一個完人,這一點不奇怪。小丫鬟羅阿姨一歲失去母親,後母不能容她,父親嫌她是個女兒,外婆帶她舅舅不同意,兒時的日子非常悲慘。11歲時她與外婆在安仁鎮街上她因為沒吃飯餓得哭,街民看她可憐,一個張婆婆引她到莊園見我爺爺,爺爺收留了她。她說到了我們家就好了。吃得好,穿的是旗袍,有人給她做鞋子,還有工資,拿的是銀元……她一直說爺爺對她好。後來她又到了成都文廟後街,隨我二姑姑一起陪嫁到田頌堯家當丫鬟,田家吃得不好,她不習慣就哭,說要回劉家。後來就讓她回了劉家,羅阿姨說:回到劉家就好了。
黃微:陳列館共接待了多少參觀人員?
劉小飛:關於地主莊園接待了多少參觀者,我好像看到過一篇文章說是文革結束前來此參觀的不下5000萬人次。我問他們內部的老館長吳宏遠,他回答說不好計算,因為有幾年沒有收門票。關於5000萬參觀者這個數據,他又說:應該遠遠不止這麼多!
黃微:陳列館對社會和對您家庭的有哪些影響?
劉小飛:那就是把人煽動的處於癲狂狀態,一種邪教狀態。在那些年階級鬥爭之所以搞得天翻地覆,有拜這個宣傳。這是對國家、社會、人的正常思維都起了非常負面的作用。我認為應該這樣問,陳列館對整個劉文輝、劉文彩家族有什麼影響?——我們整個家族都遭到巨大的災難!妖魔化劉文彩的宣傳是在1963年上半年向全國全四川展開的,無論是城鄉,一開始就是雷霆萬鈞之勢。很快,對我們的政治迫害就來了。首先是學校說我們政治條件不夠,不讓我和妹妹在學校接受教育,我媽媽由幹部下放為工人,去幹體力活。整個社會都對我們關上了大門。我們不能求學,不分配工作,也就是不讓我們生存。這些事情可以寫一本書,由於事情太多太複雜,在此就不一一講述了。
黃微:您還記得當時您剛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有多大嗎?當時的情況是什麼?
劉小飛:當時我在上中學,政治老師叫我去辦公室,給我看一份《四川日報》上的文章,那是講爺爺「罪行」的文章,標題記不清了,但最後的那個小標題記得清清楚楚—「小蔣介石」。歷史老師說,下午的政治課要學這篇文章,要我有思想準備。政治老師說是上面指示學習的。當時教研室的所有老師都看了我一下,其中有幾個老師是非常喜歡我的。當時的情況是,我媽媽在石油系統工作,當年石油子弟都在石油系統的學校學習,同學也都是各個礦區的娃娃,很快他們都知道我是劉文彩的孫子了。平時的好朋友也開始變了。從此,劉文彩成了階級鬥爭的代名詞,這些宣揚仇恨的內容就充滿課堂,毒害這些正在成長的中學生。我在這種環境中生活學習都是非常艱難的。我每時每刻都處在緊張和壓抑中。我知道我們家是自己來投奔共產黨的,我父親是與國民黨軍隊戰鬥過的,也知道當初祖母準備舉家出走香港而被劉文輝留下來一起投奔共產黨的,為什麼會把我們作為妖魔化的對像?從一開始我心裏就感到不平,就不服氣!
黃微:請問您爺爺是什麼原因去世的?
劉小飛:過去說爺爺患的是肺病,去年我們家仔細分析了他的情況,應該是肺癌。我們家族近親中有多人患這個病,劉文輝是、劉世昭的爸爸是、我爸是、我的一個叔叔是、還有一個堂兄也是,可能是家族遺傳病。
黃微:有資料說劉文彩去世時穿的是繡花鞋,真的嗎?
劉小飛:假的!爺爺死了是我父親給他穿的衣服,一切都是我爸親手操作的。穿的就是平常的布鞋,根本不是繡花鞋,衣服的顏色是灰中帶一點棕色。
黃微:他留在人間最後的話是什麼?對後人有什麼叮嚀?
劉小飛:在他去世前一天還是兩天記不清了,他把我父母、小姑姑及大伯父的三個孩子(都在上小學)叫到病床前說了一些話,我是我爸抱著的,隻記得爺爺說話聲音很小,說的什麼我不清楚。這些話都是對我父母和小姑姑說的。當時我的大伯父、三叔、最小的四叔在安仁鎮,二姑姑已經出嫁在夫家。二姑姑嫁給大軍閥、大官僚田頌堯的長公子。也就是說,當時爺爺把在成都文廟後街公館裡的後人都叫到了病床前說話。後來我問過我媽,她說沒說什麼,我爸也說沒說什麼。
黃微:您如何看待長期以來對您爺爺的歷史評價?
劉小飛:長期以來,對劉文彩進行的是妖魔化,根本不是歷史評價。直到現在,歷史真相還受到某利益集團的打壓,劉文彩的真實歷史還沒有大白於天下。人們知道的劉文彩是宣傳中的劉文彩、妖魔化的劉文彩,完全不是歷史的劉文彩,真實的劉文彩。在這裡我舉例談這些事情。據宜賓研究劉文彩歷史的資深學者丁芝萍老師說,1960年前後來調查劉文彩歷史的官方人員,他們找的人都是一些關押的服刑人員,這些人根本不敢講真話,只能順著官方人員的意思來回答。丁老師說劉文彩過去的歷史完全是一筆糊塗賬。在大邑縣安仁鎮,我聽到我們劉氏家族的三姐劉世釗告訴我:1960年前後,莊園裡面的官方人員把我們當年的楊管家弄到莊園裡去逼著他亂說,他出來後見人就說,我對不起三姑爺!我對不起三姑爺!要弄清楚當年的歷史,要還原歷史的劉文彩,還要有大量的工作要做。
黃微:如果真實的歷史已經證明他受了冤枉,您是不是希望政府為他做某種形式的平反?
劉小飛:爺爺劉文彩豈止是冤枉!丁芝萍老師說,宜賓一位知情的幹部說:劉文彩是「解放」後全國製造的最大的冤案,是當時川西區委、四川省委和中共中央西南局第一書記李井泉搞的。至於說我是否希望政府作某種形式的平反,這一點我從來沒有奢望過,這會付出很大的政治成本,他們會嗎?!
黃微:你們會維權嗎?將用什麼方式?
劉小飛:我從來沒有想過要維權的事情,這種事情可能嗎?你看那些訪民所受到的漠視,我不可能去受那種侮辱。我只是調查歷史真相,通過各種渠道把這些真相傳播出去,讓更多的人知道,希望不要讓那些洗腦宣傳來瓦解我們民族的凝聚力。我與其花巨大的精力和時間去維權,不如把這些時間和精力用來調查真相、揭露真相還原歷史。我有自我犧牲的精神。如果走法律程序,那也是很天真的,至少現在是不行的。至於說我們是否要維權,這件事我倒要談談。半個世紀來,我們在方方面面的損失(都是巨大的)可以不計較,但是對我們名譽的傷害和人格的侮辱我們絕對要討還公道!至於用什麼方式,這一點我是外行,真不知從何入手。
黃微:從您爺爺的遭遇,聯繫到當年的暴力土改運動(即反對「和平土改」的土改)運動的合理性。當年和現在都對此有所議論,您在這方面有什麼見解嗎?
劉小飛:關於暴力土改,這是蘇聯教唆的。暴力土改使中國的鄉紳階層招到滅頂之災,中國的農村精英被徹底消滅,私有制被徹底剷除,這直接導致了一個政治運動接一個政治運動。農村精英消滅了,1957年又消滅知識精英,接著就是人民公社大飢荒,餓死近4000萬人,完了又是文化大革命……
我已經注意到學術界在研究反思暴力土改,這個話題就留給歷史、留給學術界的專家們來回答吧。
(資深媒體人黃微供稿)
【笑蜀點評】
劉小飛先生所述,顯然更接近歷史的真實,即更接近劉文彩的本來面目。但他太弱勢了,單槍匹馬如堂吉訶德,挑戰當年以國家之力精心構筑的巨大的謊言風車。實際上他勝任不了他賦予給自己的那份重任。但無論如何,他的勇氣與堅韌令人敬佩。而且,為了自己爺爺以及整個家族的榮譽與尊嚴,他付出了自己幾乎整個的後半生,包括婚姻。付出這麼高昂的代價還未必會有結果,這才尤其可悲。這悲劇更折射出國家謊言的可怕。
但單槍匹馬不等於這是劉小飛一個人的征程。這其實是一場接力賽。劉小飛之前的衝刺者是他的三叔即劉文彩的三兒子劉元富。現在我可以披露,當年我寫《劉文彩真相》,有很多線索是劉元富先生提示的。成稿後為了當面切磋,他不惜千里迢迢隻身趕到武漢來會我。這對正常人來說很普通的一件事,但劉元富是殘疾人,又聾又看不見,出門極不方便。他也同樣為自己家族的榮譽與尊嚴,付出了自己幾乎整個的後半生,而且跟劉小飛一樣孤苦伶丁:他有一個女兒,據說家就在雙流,但為了躲避劉文彩帶來的陰影,實際上斷絕了與劉元富的父女關係,從無聞問咫尺天涯,好好的一家人就這樣被撕裂。
今天很清楚,整個劉文彩案都是專人專班精心羅織的。那些羅織的材料,我當年調查時都看過、翻過,從第一稿到第二稿到定稿,其編排方式如何千變萬化,捉刀人如何像寫小說那樣妙筆生花,證據都確鑿無疑。整個一個向壁虛構,理直氣壯地偽造歷史。一切只為了所謂無產階級政治服務,即為階級鬥爭為綱的政治服務。階級鬥爭為綱需要人為製造一個敵對的階級即地主階級,而地主階級必須有一個萬惡不赦的惡霸作典型、作總代表。劉文彩便應運而生。
作為典型的劉文彩、作為總代表的劉文彩,其形象完全按照鬥爭哲學的邏輯任意塑造,當然不可能再是歷史的劉文彩、真實的劉文彩。劉文彩不可能九泉有知,這一切,於劉文彩本人其實已不傷毫髮了。真正受難的是劉文彩背後的整個家族,這個家族的幾乎每個人。他們大多以畢生坎坷為代價,一代又一代,直至今日,悲劇還沒有終結。劉小飛則是這悲劇的集大成者。
【丁芝萍點評】
劉氏弟兄自1920年涉入宜賓後,在十餘年的奮鬥中,為其大業的原始積累和崛起奠下了厚實的基礎,並產生了深而廣的影響。劉文輝由旅長而師長而軍長的陞遷,羅織和造就了不少軍政人才。劉文彩由商而政而軍的發達,斂聚了不少錢財;兩個姨太太(三姨太凌君如,四姨太梁惠靈)都是宜賓人,尤其是與凌君如的那段戀情是劉文彩情感史上的一筆重彩。
劉文彩現象是極左政治導向宣傳的需要。他們把中國幾千年地主階級甚至人類的劣點通通羅列集中在劉文彩身上,並通過「劉文彩地主莊園」舞臺誇張地演繹,將劉文彩推上「牛鬼蛇神」的「魔壇」成為「魔頭」,為全國階級教育的鼎級樣板,「惡霸地主劉文彩」的惡名己深入人心,甚至將其毀碑掘墓,屍骨無存也不解恨。以致習慣性地影響著一代甚至幾代人的觀念。
筆者以為,人性的複雜遠遠超乎於我們既有的認知,不是「壞人」和「好人」兩極所能界定的。劉文彩是一位民國時代軍閥混戰「防區」時期倚仗胞弟軍閥劉文輝權勢起家的暴發戶,他的一生應是「前抑後仰」。誠如一位安仁鄉民所言:劉文彩在宜賓掙了錢,惠及了安仁。「《劉公星廷創建文采中學落成紀念碑記》稱劉文彩『慷慨好義,能急人急,有燕趙豪俠風』以之概括劉文彩一身未必妥當,以之概括劉文彩晚年則與實際情形相去不遠」(笑蜀語)。即他前半生在「原始積累」時期竭盡心力斂財,以致「助紂為虐」販毒獲取暴利,兩手不乾淨;而後半生在家鄉安仁創辦學校,修堰,修水電站,修公路,修街道等,做了不少惠及桑梓的大好亊。劉文彩人生軌跡印證了一類由貧而富而慈善者的規律:「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
劉文彩劫難更禍及子孫及親友。劉小飛多年來一直致力於劉氏家族及所有被劉氏冤案殃及的親友和鄉民申冤昭雪,下定決心要把劉氏家族的來龍去脈和遭此下場的緣由弄過明白,討過說法。他到處奔走調查收集資料,會到了許多直接間接的知情者,收集到好些言證物證……猶如「骨鯁在喉,非吐不可」,他要把這些真相表述出來,傳達給世人。由於他只有初中文化,寫作能力較弱,不能如願以償,「經常睡不著覺,心被那些殘忍荒唐的情形痛苦得寫不下去,頭痛得厲害,幾近崩潰」。但是他仍不依不饒地以他的方式在宣泄、在吶喊。他寫出的《劉文彩莊園裡的真真假假》,一經面世,即引起人們的高度關注,被各大網路媒體爭相轉載,不長的時間裏點擊率上百萬。壓抑已久的情緒如打開久蓄的水閘,其發必烈,當然難免有些比較情緒化的個人色彩,言辭較激烈、直白、尖銳,卻是實話實說。——好比被打傷的幼獸,痛了就要哀叫,兔逼瘋了也要咬人,這是本能。難道我們不應該試著聽聽各種聲音,尤其是聽聽被壓抑多年當事人的說法?
小飛生得高挑,貌相也不錯,鋼琴彈得好,歌也唱得好,且是美聲,本應該有一個正常甚至幸福的人生,然而,年奔70的他仍孑然一身,且患有糖尿病等多種疾病。小飛坦言,之所以不打算安家,是怕自己「不好」的家庭出生會給女方及子女帶去災難;同時深知這維權之路很難,險像環生,甚至會付出血的代價,一個人才能輕裝上陣,身心自由,集中精力。……小飛的執著、勇敢與堅強令筆者動容。他的表述或宣泄並非空穴來風。筆者與共和國同齡,與所有同代人一樣,對那些年的德性是耳聞目睹,感同身受。筆者能讀懂也能理解小飛們的心語。
幾十年前那般血腥的浩劫,無論是什麼背景或堂皇的理由,事實上已在為數不少的人中遺下了刻骨銘心的傷痛與仇恨。「打翻在地,踏上一隻腳!」原本儒雅富裕的階層幾乎氣數殆盡,造成既有的「窮人」「翻身」了,原來的富人則變成了新生代的窮人。
這些新生代的窮人,他們大多家破人亡,流離失所,無數的小孩(不少是孤兒)衣不蔽體,食不裹腹,流浪、乞討,為生存去偷竊、……犯罪,受教育、就業、成家等等問題都受到鉗制,更休談尊嚴與人格;而且接踵而至頻頻對階級異己的清算,擴大和深化階級矛盾和階級仇恨,冤假錯案迭起,從而牴觸甚至反叛情緒疊增……成為社會不安定的隱患。
他們大多是這個社會的弱勢群體。多少年來,有誰動過惻隱,去關心過他們的死活,他們的成長,他們的身心健康?
與劉小飛相比,更多的受害者選擇的是沉默(大多心有餘悸)。沉默不等於是服從,更不等於是忘卻。
當下政府倡導關注民生,創建和諧社會,這是繼摒棄「以階級鬥爭為綱」轉軌抓經濟建設後的又一明智舉措。然而,和諧社會首先應該是精神層面的和諧,即人的心靈死結要解開,氣要理順。面對這些歷史遺留問題,作為「家長」,尤其是想當稱職的「家長」,應該懂得怎麼去做。
【律師點評】
梁敏律師:1、法律是為治理國家的需要,由國家立法機關制定的旨在規範主體行為、維護社會秩序的規則體系。法律僅能對其生效後的主體行為或社會現象做出評價,歪曲的歷史還得由書寫歷史的人根據相關歷史的證據澄清歷史真相來還原。
2、原屬劉文彩的「大邑劉氏莊園」,現在的所有權歸屬,可以通過《物權法》規定的確定不動產權屬的法律程序來確權;但是,提起確權之訴的前提是確定目前的產權人是誰,即明確被告主體;依照報導的情況來看,如果從50年代起,劉家就失去的莊園的產權,按照法律規定不動產權屬自受侵害之日起超過二十年的,法律就不予保護。但是,特殊情況下,法院有權延長訴訟時效。
3、劉文彩的後人在其身份明確(有證據證明)情況下,可以以法定繼承人的身份、持莊園原來的權屬證明(例如:屋契、地契等)先到不動產登記部門查詢莊園的現在的登記產權人是誰,然後,根據情況通過法律程序確權。
4、現在也有一種觀點稱,劉家土地房屋是依照1950年《土地改革法》被政府沒收,進而得出劉家現今已經對原有的莊園土地房屋失去權力主張的結論,本律師認為,不宜簡單得出該結論;原因是:《土地改革法》實際上是政策性規定,在適用時還要考慮地主及其家族各種對「中國革命」和「新中國政府」的其他貢獻。所以,需仔細對當時對劉家莊園正式實施沒收時相關正式的文件是否齊備等因素查證、考量裁定確定。
【劉氏家族人員點評】
劉世昭(劉文輝之長孫、劉小飛堂弟):
政治恐龍《收租院》的出籠,大背景是眾所周知的:一系列政策失誤的災難,使得所謂「三面紅旗」成了數千萬百姓的裹屍布。當政者堅持自己的偉大、正確。于是高舉階級鬥爭的大棒鎮壓不同意見者,「收租院」又正好成了他轉移人們視線的遮羞布。
但是有一個問題是不可迴避的。就是「收租院」的矛頭其實是直指我的祖父的。為什麼當政者會這麼做?當初我祖父也感到不解,也許他知道緣由而沒有向我們表露。
實際上,鼓噪《收租院》事件那些跳在明面的,是一幫腳腳爪爪,它們是不可能隨意向我祖父潑髒水的,那是在明顯地破壞共產黨三大法寶之一的「統戰政策」。只有背後有地位還不低的指使者,他們才敢肆無忌憚。這就存在有當時的小背景的謎團。
要思考的是大家都不知道,不瞭解的小背景。歷史沒有記載,只能從蛛絲馬跡中來探索、求證。55年祖父從西南軍政(後來改為行政)委員會副主席下來後,擔任的是四川省政協副主席,很明顯是降了職的。而後的59年,在二屆全國人大上,周恩來總理提名祖父就到了北京擔任林業部部長,又升到了正部級職位。這一降一升裡面就沒有蹊蹺嗎?在50年代初期,祖父可能跟當時主政西南的負責人在一些問題上產生過矛盾與分歧:土改、鎮反的擴大化;對起義官兵的政策;以及對西藏的問題。一直到文革前,祖父都還時而收到前國民革命第二十四軍官兵受到不公正對待的投訴信。後來我跟他聊天談到西藏問題,他說:「西藏問題很複雜,當時我跟上頭建議過,處理不能過急,要慢慢來。他們不聽,我就不說了。」建議過——不聽——不說了,爺爺的行為變化是折射出一些問題與矛盾的。他主政西康十餘年,有著很多體會與經驗,他的《建設新西康十講》至今也不失積極的意義。可惜他後來就再也沒有回過西康地區。
對《收租院》的出籠,祖父是很憤怒的。那天我見到報紙上登了就去問:「爺爺,這個劉文彩是咱們家的嗎?」平時對我一直都是和顏悅色的他板著臉說:「曉球得他們說些啥子!你自己去看嘛!」後來我從父親那裏知道了這些事,父親讓我別再跟爺爺提這事了。
歷史是誰寫的?是可以隨便編造的嗎?我想時間會蕩滌那些無恥。
這輩子,小飛兄受盡了磨難;這些年,小飛兄搶救了很多歷史資料與見證。太不容易了。
【嘉賓簡介】
劉世昭攝影家,劉氏家族成員、劉文輝的長孫。
笑蜀作家、評論家。《劉文彩真相》的作者。
丁芝萍學者。《劉文彩在宜賓》的作者。
梁敏律師,廣東星辰律師事務所高級合夥人。擔任深圳律師協會前海戰略委員會委員等職務,受聘為深圳市人大常委立法調研的法律專家和最高人民法院第一巡迴法庭的志願律師,為深圳市的法制環境優化建設建言獻策。
【作者簡介】
黃微Jamina,資深媒體人、高級編輯、專欄作家。
文章來源:作者提供 本文只代表作者的觀點和陳述。(本文圖片由作者提供)
(責任編輯:李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