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秋,清冷的晨光,我開了檯燈,坐在書桌前。見窗外的長風吹落滿樹瀟瀟落葉.綠絨絨的草坪上落滿了濕濕的黃葉,一片一片,無數的多.那麼多感傷的靈魂,自枝頭墜到滯濕的塵埃裡.若盆景似的梧桐樹,綠色的葉子先變成青色,一點一點地黃,一點一點自枝頭剝落.陰潤的天色裡,樹枝猶如滿樹繁花.有一種楮色的溫柔、平定。
秋一深,人的味覺似乎也隨著季節逆轉了。我在電腦前磨蹭許久,翻翻書,寫幾行注定要刪成白茫茫一片的文字。去廚房裡熬了薏仁糯米粥。點了灶火,冰箱的冷凍室裡拖出冰霜裹著的醃臘魚.斬好,放進熱油裡頭煎。雪白的豆腐煨在砂鍋煲裡,擇淨的金針菇、青蒜苗,一樣一樣地下到鍋裡,小火慢慢地煨煮。我立在灶前,守著鍋,出神地看著樓下一樹繁花的梧桐,枝上青的葉子,黃的葉子,似青似黃的葉子.咸魚香裡飄出清新的菜蔬氣息,濃郁地壅塞在小小的廚房裡。這是埋藏在時光深處的氣味,臘魚和青蒜苗的香味,是圍著堂屋的火堆等待大雪來到的氣息。故鄉冬月的味道。天寒白屋,柴門犬吠,青翠的菜畦間落滿了白霜。祖父為我留下的一枚黃柚,自枝頭摘下,輕輕地放進廂房的青瓷小壇裡……
咸香的臘魚,紫殷殷的菜苔,稠熱的白米粥,殘秋冷雨,適合喝奶茶,金黃的紅茶,熱氣騰騰的,兌滾燙的牛奶。冷雨天,心與人世亦起了隔絕,彷彿是襁褓裡的嬰孩,獨自兒,在團團的棉花被子裡,包包好。我決心做一個大雪封門的人,下雪也不出門。等來年春天再出門。
寫字到深夜,照例踱到陽台上,撩開深垂的窗帘,透口氣。寒氣逼人的霜風,一陣陣地拂面吹過,在純青夜色裡穿曳。不再落雨,夜風將天空吹透了,是晶燦燦的星空,明瑩寒澈的月光遍佈穹隆與大地。天的東方有兩三顆晶澈發光的啟明星,一耀一耀地閃著光,它們告訴我說,天亮啦!天就要亮啦。
寒風裡有輕輕說話的聲音,有急急的腳步在紛紛地走過踏過,看不見人影。或者是魂靈在趕路也是說不定的。這深秋夜,彷彿有千年舊時光,自時光的罅隙間,泄一絲當年夜色,與今夜重疊。
那些溫情傳奇的前朝的夜色,當如今夜一般罷。有夜風,落葉,趕路人的腳步聲,十月的天氣裡,各路的秀才都要負著行囊,上京趕考去。這樣的霜天黎明,他們該要在旅店裡醒來,張羅著起身上路罷。他們身著長衫,面如美玉,梳著秀逸的長發,頭戴方巾,背著一隻書簍,身後跟著一個迷迷瞪瞪的書僮。書僮梳著兩個抓髻,混沌未開。他跟著公子讀書,為他在旅店扇著風爐煮茶,隔牆的花影搖曳,花語呢喃,他尚不明所以。趕路途中的書僮總是打瞌睡,一邊跟在公子後頭走路,一邊閉著眼睛睡覺。因為醒來了他的話總是很多很多的。進京趕考的霜天路途,有無數的書僮在嘰嘰喳喳地說話,不知他們在說些甚麼。前世,我定也曾經走過上京趕考的路途吧?我當然是不好讀書的,只好做得一個書僮,性致頑冥,滑稽伶俐,在這樣的霜天夜路裡,我的嘴巴興奮地聒噪道:「主人,前方過了蘭若寺,就是掃雪圃了。天就該大亮了,昨夜店家傳說那裏賣世上最好吃的芝麻燒餅。」
沿途的燒餅鋪,饅頭店,那風霜的路途上,出現在前方的煙火市井,紅彤彤的火焰烘烤著大鐵鍋,開鍋時那熱霧瀰漫的香氣,是書僮的志趣所在。
「賣燒餅的是武大郎,還是他家的女娘子呢?」歷代的秀才感興趣的,都是做燒餅的人。一碗陽春麵,一盤雪白的魚羹,一籠雪白俏麗的饅頭,都會引發他們的感動,詩興以及好奇心,非要幻想著甚麼樣巧手的廚娘做出如此動人的食物。他們非要繞到灶門口去看一眼,然而拘束著禮節,只好在牆壁上寫下一首詩。這些矯情的傢伙,也只有他們,才做出那些文理不通的八股文來。
書僮的背簍裡備著筆墨紙硯,隨時取用。我們知道書生都是很擅長發感嘆以及抒情的,離開家鄉進京趕考明明是少年迫不及待的離鄉之路,出發之際歡喜雀躍,揚長而去。然而,離鄉之路的漫長,令書生一路都在傷懷,看見月亮他們就要油然地思念堂上白髮娘親,夜雨敲窗的長夜讓他們輾轉難眠,前方的路簡直是走不下去了。除了在沿途的餐館題詩,他們還要在旅館和驛站的牆壁上,寫下很多很多的詩,把自己的心情搞的相當的黯淡。書僮還要慇勤地說出一些勸告和安慰的暖心話,你知道,身為一枚書僮,懂得的道理永遠要顯得比主人少,所以,書僮總是很務實的,憧憬著前方好吃的饅頭,蔥油餅,鹵豬頭這樣美好的事物。而路途中,燃燒的火堆裡烤一堆紅薯,天賜一隻荷葉包著的叫花雞,書僮為此忙得頭頭是道,愉快無邊。雖然他們的主人,那些趕考的書生,對扑鼻的香味視而不見,口無執著,只顧盯著浩渺長空的鴻雁,秋色染紅了的第一枝楓葉,忙於寄情言志。最好他們一直這樣抬頭髮呆,不吃不喝,這樣就不會發現叫花雞少了一隻雞大腿。
在那些趕考的光陰裡,路途是無邊的江山綿延,寒山踏過一重重。沿途有瀟瀟落葉的紅楓林,黃昏投宿的暖老溫貧的茅屋,燈火繁麗的集市,沿途皆有酒樓、茶肆、妓院、書館、驛站,寺廟,道觀。而書僮我的人生樂趣,全在於出門遠走,霜風裡經過陌生的地域,天空中的星星疏淡了,清晨的陽光照耀著陌路之中的寒林溪水,野菊花染香了我年少的腳步。還有一路上遇見的砍柴的老翁,垂釣的漁夫戴著斗笠,乘一葉扁舟,無端端的就做成了一首詩,一闋詞。
還有俠客,策馬自我們身邊馳過,一路輕騎紅塵,風將他的斗篷吹起,旗幟一樣地在書僮我的視線裡久久逗留。我滿目艷羨地目送,毫無疑義,他肯定是一個身懷絕技的俠客,從不趕考。俠客是風一樣的傳奇,而趕考的秀才,是人世間開花的樹,花期佳美。
「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 從前的霜天,渡口的蘆花,夜色裡的客棧,燈籠裡的火光,映照在窗紙上的燈光,每一個黎明啟程時告別的地方……趕考的路上充滿了繁盛的詩歌和邂逅。旅途上,書生們會有諸多場,命中注定的相逢。他們在客棧或寺院的院子裡,相互作揖,有點名氣的還要道著久仰久仰和不敢當不敢當,如是重複地啰嗦半天。然後他們就一同趕路,一路上相悅地吟詩、作賦,互相對答,作的詩文比隨著長路流淌的河水還要綿長和嘮叨。他們有的義結金蘭,有的相互嫉妒,彷彿前世的怨仇演完一章,今生再接著來。
而那些美好而危險的,花和夢一般迷人而幻滅的事物,花妖,狐仙,杜麗娘,崔鶯鶯,聶小倩們,她們總是痴情地守候在書生經過的路途中,人世間的傷心斷腸事,大抵是經由她們演繹的。邂逅是如此的美好,如夢如幻,而書生總是要上路的,每一場告別都許諾著,待到京試完畢,原路返鄉時,定會再重逢。然而,世事無常,某一個斜月西沉,晨光熹微的黎明,執手相看的告別,其實,都是後會無期,不再重逢的永別。
而這一趟上京的漫長旅程,不止是求取功名,更是一場修行。他們要遵守諸多的心法。譬如,沿途不能隨意干涉別人家的事情,因為你並不知道背後的恩怨是非。你知道,這些滿腹經綸詩書的家夥,仗著識字甚多,他們都是很逞能的。沿途看見孤苦訴冤的無助的人,總好幫忙接濟些銅板,寫個狀紙。寫狀紙是個很不明智的行為,尤其休書是斷斷寫不得的,哪怕那個求你寫休書的婆婆,正在聲淚俱下地痛訴著她的兒媳如何兇惡,如何該被當即休掉掃地出門。故事告訴我們,擅長告狀的婆婆都是惡婆婆。在祖母講的「古」裡,那些恩怨所化的魂靈,會在秀才們命運的最關鍵時刻,發揮作用。譬如,一個在旅途中幫人寫了一封休妻書的秀才,和一個經過河邊為一隻渡河無計的小螞蟻,順手送一片樹葉漂在水上的秀才,所擔當的後果,絕對是天壤之別的。
越往京城,天氣漸漸地寒了,途中的風一日一日厲了,京城的城門外,譙摟夜鼓一更一更地敲,呼喚著沿途追隨著書生們的那些魂靈:有恩的報恩,有冤的申冤呵!——是風清月白的朝代,光明昭昭,人間一切皆遵循善惡因果報應。
這些去趕考的秀才,若是金榜題名,自然是還要做官的,做官的路途,自然是波譎雲詭,浮沉起伏的。最傷心的莫過於一下子重罪在身,或者掉了腦袋。總之,書生們都要渡過波浪詭譎的一生,直到白髮蒼蒼,告老還鄉。在我們古早的從前,離開家鄉的人們,思鄉和還鄉,是遊子永恆的念想,家園的草木池水都脈脈含情,等你歸來。陪伴他進京趕考的書僮,此時大約也是個老蒼頭了。一身老布衣,腰也彎了,背也駝了,還需要給主人收拾行囊,相伴回鄉。還鄉之路會讓那曾經的書僮,曾經的書生,想起多年前的趕考之路,還有他們邂逅過的那些人。
人的出門遠走,大抵是為了白髮還鄉。這個往復過程便是人生——忙碌,憂心,牽挂,徒勞無益。
當然,還鄉之路是靜寂的,不再那麼風生水起,充滿了重巒疊嶂的故事,所有的草木似曾相識,默契無語。這樣的歸路,像風吹送著落葉,像雪花靜靜覆蓋大地。
別問我怎麼會知道這麼多,今夜月光如水,這樣柔情的月光簡直不像北地的月光。月光掠起我太多的回憶,你知道,一個書僮的記憶也是山長水闊,星河邈遠的。
尤其今夜,一陣陣大雁在夜空裡飛過,在月光裡發出長長的鳴叫聲,漸漸遠去。它們在月光中的穹宇,馭風飛行,羽翅掠過月亮和彩雲,掠過遠方黑黝黝的山脈,樹林,寂靜原野,阡陌人家,從北方往南,往南方飛去。
它們飛過前朝趕考書生的夜行路,也掠過今夜我溯洄不已的殘夢。往事與故夢如逝水滔滔,如蘆絮飛白,遺留在大地的那前世的腳步彷彿還在趕路,難遣的悲懷令我心酸。
徐沛:共產難民-各有選擇(2500字) 1989年6月,鄧共把坦克開進北京,血腥鎮壓以60後為主的八九一代。1949年後成長起來的又一代中國人遭到共產黨的致命打擊與殘酷摧殘,與文革一代和五七一代相比,他們還算幸運,因為不少天安門運動的發起者與參與者都能像當時還是北大研究生的封從德一樣躲過鄧共的抓捕與囚禁,來到海外,獲得自由。 六四屠殺前,經臺灣、香港和東南亞來到歐美的華人牧師很難邀請到大陸人去參加他們的活動,但六四屠殺讓無數大陸人深受創傷,開始參與由教會舉辦的各種活動,然後相繼入教。這些人多半申報「六四血卡」,這之後更多人用腳投票,千方百計來到海外。在異國的外語環境中,華人教會難能可貴,既有助移民適應新的生活,又可以給他們心靈的慰籍。 六四屠殺促使無數大陸人與中共決裂,我也是其中一員,但我人已在德國,也沒加入中共。其時還是研究生的熊焱於1989年6月4日,在北大牆上貼出兩張大字報:左邊是「丟掉幻想 準備戰鬥」,右邊是「聲明 我退出中國共產黨。從此與中共斷絕一切關係!」1992年,遭受中共囚禁的熊焱流亡美國,加入教會,就讀神學院,現為美國陸軍少校軍牧。像熊焱一樣選擇信教的八九一代不少,像湯志敏一樣在當了基督徒後又走入法輪功的也有。 我沒有選擇走入西方宗教,雖然我在四川外語學院求學時就樂於與東西方宗教各門各派的信徒來往與交流。因為我從小就信神,熱衷探求人生真諦,嚮往古書比如唐詩中的學仙訪道。如果人真能自己選擇人生之路,我肯定不會獲得學位後繼續留在德國。可惜只要中共不垮,我就有國難歸,因為我已習慣自由,不可能放棄人權,接受在中共領導下的特權。這也算人命天定由不得我。我慶幸自己能在36歲前讀到《轉法輪》,從中找到在東西方宗教經典中都沒有找到的人生答案。我也更知道珍惜身在德國的自由,也更有精力聲援海內外的反共志士。 封從德在採訪中透露,天安門一代在六四屠殺後,大約三分之二出國。大多數上學後工作,有的經商,其中「小部份人完全放棄理想,甚至與中共合作」;有的換了軌道,但還沒有放棄理想,比如熊焱;封從德認為自己處於「脫軌狀態」,因為「一直忘不了六四「。他原來是北大遙感所的碩士生,因為逃亡途中的神奇經歷,到法國後進入索邦大學研究宗教,他的博士論文題目是《中醫的宇宙論與道教的關係》,他也獲得法國工業部的工程師文憑。他九八年起就轉到電腦行業,自建六四檔案網64memo.com。 身在海外的華人既有信仰自由,又有言論自由,可惜好些人不知道珍惜甚至濫用大陸同胞沒有的自由。他們也把群發件投入我的郵箱,有時會讓我有意想不到的收穫,比如我因此獲知封從德對基督教信仰與美國現代文明的看法,其中下列論述甚合我意,特此分享: 有人宣稱真理是唯一的,聽起來不錯。 只是,人是罪人(基督教聖經中的「罪」,其實古希臘文是「過」、「不中」,即「不中靶心」的意思,這樣說來,人人有「罪」也就很好理解了),因此,人人有侷限。因為有侷限,所以不可能認識真理的全貌,各人所知的「真理」,必然如盲人摸象。大象還是大象,但每個盲人/罪人的認識就不一定相同,若各執己見,就很難溝通了。由此可見,宣揚「真理是唯一的」,這可以說得過去;但如果加上一句,說「真理是唯一的,而且就是我(們)認識的那樣」,那就麻煩了,一切宗教戰爭都是以此為藉口的。 而認識真理的過程,則好比登山,有境界的高低。通往山頂的路不止一條,只有臨近山頂,才能明白,其它很多條也都能通向山頂。 有些人順一條路被帶到半山腰,領路者自然要宣稱這是「唯一的道路、真理與生命」,跟隨者也自然需要這樣的信心,才能堅定不移地向上攀登。這就是大多數信徒的狀態,尤其是新信徒剛剛向上攀登時的狀態。這時的「唯一性」與排他性,既很自然,也很必要,因此很容易以己之雅比人之俗,這樣才能鞏固信心。但也是因為境界不夠高,眼界不夠寬,而形成嚴重的促狹與偏見,不知道也不願意相信其它路也能登頂。因此我們可以看見一種現象,叫「新教徒綜合症」,他們極其熱忱,急不可耐地要把自己剛剛認識到的真理傳遍全世界,同時也有極強的排他性甚至攻擊性。他們不是說「這是辣子雞丁,很好吃,你也試試?」,而是說「這是辣子雞丁,最好吃,你一定要吃」,有時候還會加一句,「不吃就下地獄」。 ……無神論在認知方法上是荒謬的。無神論是另一種信仰,一種比有神論更為堅固、但違背基本邏輯方法的信仰。當然,大多數自稱無神論的人,其實是不可知論或懷疑論者,他們還是相信有一個「本體」存在的。 那麼,我們在山腳的時候該怎麼辦呢?我覺得很多古人比較有福氣,那時他們沒有太多選擇,其它道路根本沒聽說過,於是就一路上升,直到山頂。當然,也有很多被盲目地帶到了山洞中或小山頂而走不出來。 問題是,現代人在資訊極度發達的情況下,該怎麼辦呢?我覺得先用廣度與深度結合、再一門深入的辦法比較合適:先對各教都稍微瞭解一下,進去試一試,然後選擇對自己合適的道路奮力向上。這時就需要「正心誠意」……「邪心修正法,正法亦邪」。所以正心很重要,假如真的一開始走上了邪道,正心(也就是上帝在我們內心的良知聲音)也會帶我們改邪歸正。 以上是封從德的觀點。在我看來王若望等昔日共產黨員就是青少年時被魯迅們誤導上了邪道,好在他們的良知沒有泯滅,還能在六四屠殺後幡然醒悟,從此與共產黨決裂,走上正道。同樣,有的基督徒根本算不上真信徒,因為他們違背耶穌的教誨。比如敢於打著基督教的旗號對他們不瞭解的人事加以「譭謗」。違背聖經,既「譭謗」又「隨夥譭謗」的基督徒即使不是共特,也不能算基督徒。 我因六四屠殺開始反共,因獲知法輪功開始上網,我發現法輪功學員中也有共特。法輪功是教人按照「真善忍」修身養性的佛家大法,如果誰既不真誠又不善良,那麼,他連正派人都算不上,遑論法輪功學員。至於我算不演算法輪功學員,歡迎讀者自己判斷。總之,我樂於寫下自己的真實想法與觀點,本著善心評判進入視線的是非,供讀者參考,為歷史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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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李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