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在一個叫「劉主編」的自媒體上讀到一篇題為「沒事別瞎操心」 的文章。
文中一開頭寫道,某個初秋的雨天,北京突然變得特別冷,而且陰雨霏霏的,讓人有說不出的黏濕感。作者在大街上偶然看到路中間有一個放水果的大籃子,房檐上的滴水啪嗒啪嗒打在籃子裡的蘋果上,突然很想買點水果,雖然她自己不吃蘋果,但她想這也許能讓賣水果的人早點回家。 但當她轉過頭去找水果小販時,卻看見她正站在屋簷下跟人聊天,一點沒有下雨天沒人買水果的愁苦。
文中接著寫到,有天中午作者路過一個建築工地,看到蹲在門口吃飯的農民工,每個人都端著熱騰騰的盒飯,有的腳邊還擺著一瓶啤酒,一邊休息一邊抽煙,好不快活。路邊飛馳的車子揚起塵土,落在每個人的頭上,臉上,飯盆裡,可好像沒有人在意。這場景跟說好的「社會底層勞動人民過著悲慘的生活」完全對不上號。
於是作者感概到:「不知道你有沒有發現,在這個社會,我們總是會特別關注別人的苦難。苦難的水果小販,艱難的農民工,孤獨的打工者,無希望的社會盲流,失獨者,災民難民。」「可事實上,他們有他們的歡樂,甚至一點不比我們的歡樂少。……那些我們看起來的弱者,可能一點都不弱,」「那個賣水果的農村婦女,屋簷下跟人聊的非常開心。那些蹲在馬路邊吃飯的農民工,特別享受中午短暫的休息時光。」作者最後的結論是:「別瞎為別人操心,先過好自己吧。」
從文中看,作者顯然是個受過高等教育衣食住行已有基本保障,但卻經常加班忙碌以速食外賣為伴,「在高檔飯店應酬喝酒把膽汁都要吐出來」,也就是仍在為生活打拼的白領。就我所知,她文中的這種「別瞎為別人操心,先過好自己」的想法在當下大陸的中產階級中具有相當的代表性,也可以說是一種社會現象吧。
我想說的是這種想法靠譜嗎?
先說「瞎為別人操心」。所謂「操心」,用作者的話說也就是「關注別人的苦難」;而所謂「別人」,則包括「苦難的水果小販,艱難的農民工,孤獨的打工者,無希望的社會盲流,失獨者,災民難民」等。但作者認為這種「關注」是「瞎操心」。理由是她個人的局部經驗:「那個賣水果的農村婦女,屋簷下跟人聊的非常開心。那些蹲在馬路邊吃飯的農民工,特別享受中午短暫的休息時光。」我不否認這些事實的真實性,我也不否認中國底層民眾有自己的開心快樂——再悲慘的人多少也都有些自己的開心快樂吧,但這並不代表活的很稱心,他們的生活中到底是開心快樂的時光多還是苦悶抑鬱的時光多,這一點對於所有真正瞭解他們的真實生活,而不是浮光掠影的從他們身邊路過的人來說,顯然都是心知肚明不言而喻的。在當下的中國,類似作者這樣的白領們雖然活的也不輕鬆,無論是「加班忙碌以為有速食外賣為伴的時候」,還是「在高檔飯店應酬喝酒把膽汁都要吐出來的時候」,那滋味可以說都不好受,但比起小販們經常東躲西藏被城管追趕毆打,比起農民工一年到頭忙死忙活只能得到極低的報酬,甚至連這點極低的報酬有時也不能及時到手的情形,這樣的不好受即便不能說是不值一提,至少也是無法等量齊觀的吧?因為偶然看見賣水果的農婦在路邊跟人開心的聊天,看見農民工在工地門口吃著熱騰騰的午飯,喝點啤酒抽根煙,就否認底層民眾的苦難,就認定他們的生活比「加班應酬,辦公室紮小人」的白領要「快活多了」,這種觀感是不是也太脫離實際,太天真幼稚了?
其實,中國底層民眾的「悲慘生活」壓根就不是「瞎操心」者臆想出來的幻象,而是真實的存在。如果是這樣,他們的苦難冷暖難道不值得人們去操心嗎?這樣的操心又怎麼能說是「瞎操心」呢?我不反對人們「過好自己」,但作為公民,特別是作為受過高等教育的公民,在「過好自己」的同時,難道不應該關注「苦難的水果小販,艱難的農民工,孤獨的打工者,無希望的社會盲流,失獨者,災民難民」嗎?如果連這點同情心都沒有,是不是活的也太自我了?
接下來再說「先過好自己」。不關注別人的苦難就一定能「先過好自己」嗎?我看未必。底層人民的日子之所以普遍過的艱難,是因為整個社會的制度安排出了問題。事實一再證明,如果制度出了問題,不但底層民眾免不了要遭罪,中產階級的權利也沒法得到基本的保障,雖然他們的境遇要好過前者。
就拿作者來說,其自媒體8月18日的日誌顯示為「抱歉,該內容無法查看」。點開一看,裡面赫然寫著:「此內容因違規無法查看」,「經使用者舉報,發現此內容涉嫌違反相關法律法規和政策,查看對應規則」。這是什麼意思?不用說,你懂的,大家都懂的!我想,作為一個玩自媒體的文化人,一不留神自己的文章就被「無法查看」,那感覺恐怕比小販被城管追趕毆打,農民工被迫討薪也好不到哪去吧?這樣的日子能算「過好」了嗎?
進而言之,我不相信作者對這種自由匱乏的處境真能做到無動於衷,我更不相信她不想改變這樣的處境。而要改變這樣的處境,不用說光靠她個人的力量是無濟於事的。因此我想問作者的是:這種時候,你需不需要別人為你操心,別人有沒有必要為你操心?這樣的操心算「瞎操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