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塑封的家信
1
這次黑板報的主題是「喜迎奧運」。
張良翻著朱阿柯找來的報紙,希望能從字裡行間看到甚麼,全是奧運,汶川地震的內容也幾乎沒有了。朱阿柯抄寫了奧運常識的問答,張良畫了五個奧林匹克環,然後準備出幾種彩色粉筆。
正要描五環的顏色,家裡寄來的包裹到了。是妻子寄來的衣物。衣服兜裡還有一封信,信已經被拆開檢查過了。
張良:
自從你走後,咱們家裡的東西都被抄走了,我弟弟也被抓了,工作也受影響,我身體也一直不好,老是咳嗽。當初我跟你結婚也沒圖甚麼大富大貴,只想能過個平安的日子,但這些年來因為你煉法輪功老是出事兒,我一天到晚的為你提心吊膽,基本沒過上幾天安生日子。現在我身體很差,身心疲憊、精神衰弱,已經實在是承受不了了。而且我自己受連累也就算了,還老是連累我弟弟,讓我的父母也跟著一天到晚著急上火,經常睡不著覺。所以我想既然你也改變不了你的信仰,那我們最好還是分手吧。本來想等你勞教回來再離婚,但一回來可能又離不了了,所以我準備直接到法院起訴離婚,提前給你打個招呼,你也好有個心理準備。幫你找了幾件舊衣服,要是還不夠,再來信告訴我吧。
李梅
2008年6月3日
重新拿起粉筆,張良描不下去了。
朱阿柯問,怎麼了?
2
張良非常非常難受。
他難受的原因不是妻子提出離婚,「離婚」這兩個字對他沒有傷害,他知道他和妻子的感情不是「離婚」所能破壞的。因為體會到妻子深深的無奈與絕望,他替妻子難受。
夜裡,張良把信翻出來。「讀妻子的信,是讓自己的靈魂能回到正常人狀態的唯一機會。」妻子的字不好看,張良願意看,「無論寫甚麼,都是妻子的字啊」。
對張良來說,這封有關離婚內容的信,「幾乎就像情書一樣」。
看信也要避開「四防」。鋪好被子就必須臥倒睡覺,不能做任何與睡覺無關的事,這是「四防」夜間盯的最緊的。
經常翻看,脆薄的信紙就有些折損了。張良跟朱阿柯要了透明膠條,一道道把信塑封上,這樣就不容易翻爛了。
白天,他把信放在胸前上衣兜裡,裡面還別著一隻飯匙,這就是他所有的財產了。
3
一天,「勺兒」把張良叫進一間屋裡,「斜眼」把手機遞給他,「你家裡打電話過來了。」
是母親,意外的聽到母親的聲音,張良非常驚喜,但隨後,母親告訴他的消息讓他震驚了:你出事後李梅也被抓進轉化班了!
詳細的情況母親也不知道,問不清到底怎麼回事兒,張良更加擔憂起來。
但他安慰母親:別擔心,那邊不會有甚麼事的,我這裡也一切都好。他不能再讓母親操心了。
為甚麼妻子來信沒有提到她被抓的事兒呢?這麼大的事兒為甚麼不說呢?張良更難過了。有很多苦楚妻子是無法向他訴說的,那她還能和誰說呢?他不明白,為甚麼政府連他不修煉的妻子都不放過?他難以想像,拘留所那麼齷齪的地方對於單純善良的妻子,將會造成多大的摧殘啊,尤其是轉化班裡那些下流的凌辱,妻子怎麼能承受得了呢?他多次被抓進轉化班,他太清楚了。
越想越不敢想,張良愣愣的坐著發呆。
「簽字!」一個「四防」進門就甩過來一個本子。
「簽甚麼呢?」
「別問!」
張良還是仔細的看了看,勞教所上個月發給他十塊錢,是做「鬼活兒」的工資,讓你簽名,表示發給你了,這錢張良只在紙面上見過,聽說是買了共用衛生紙,但也沒發給過個人,都叫「四防」貪污或送了人情。
4
儘管幹活兒累,也沒領到過實質意義上的工資,勞教們還是願意幹活兒。
「四防」常對大家說,「勞教靠啥,就靠有個好心情,心情好日子就過的快。一幹活兒啥都不想,心情就好,所以跟誰較勁兒都沒用,就跟活兒較勁兒吧。」
確實,每天累的要死,就沒精力想煩心事兒了,想煩心事兒,心情就不好,心情不好日子就過得慢,勞教期等於給抻長了一樣。
錶是違禁品,如果看著鐘錶幹活兒,到快吃飯或快收工的時候,勞教們就會不自覺的放慢幹活兒的速度,工作效率就降低了,這是警察們總結出來的經驗。
沒有錶的日子就更顯的漫長。
「日落西山,減刑一天。」入夏以後,白天更長了,在車間好不容易熬到吃晚飯,回到樓上還得接著幹,天很晚才會完全黑掉。夜短,感覺睡覺時間也短,好容易熬到睡覺,剛躺一會兒就又被叫起來了。
大清早,曠野裡的布谷鳥一聲聲的叫著,「布谷布谷!布谷布谷!」
老號們都說,聽,布谷鳥叫的是:「勞教真苦!勞教真苦!」
5
偶爾趕上缺料待工,大隊就安排「學習」。從早到晚在大廳背誦23號令。乾巴巴坐在小凳子上一整天後,警察就問:
「你們願意休息還是願意幹活兒?」
「我們願意幹活兒!願意幹活兒!」所有人都喊起來。
都想幹活兒了,幹活兒還能活動活動腿腳呢!
有一天下午沒活兒幹,全體在院裡拔軍姿,大太陽曬的大家無精打采的。
拔軍姿不許和別人說話。大奎突然比劃起打電話的姿勢:「我可沒和別人說話,我和自己說話還不行嗎?」
大奎對著日頭,自己和自己聊起來,一臉的鄭重其事:「老胡,你怎麼樣啊,新上任怎麼樣?你當上總書記,感覺不錯吧?我跟你說呀,現在人權狀況比以前好多了。我們勞教人員感謝黨中央啊!」
警察走近了,大奎裝著沒看見,繼續比劃說,「你怎麼來了?甚麼時候你死啊?」
大家一聽來了精神,都明白大奎在罵警察呢。
警察裝沒聽見,趕緊走開了,大奎可不好惹。
但大奎又喊起來了,「打我罵我行,不讓我幹活兒可不行!我就願意幹活兒!」
「大牙」憋不住,咧開了嘴,大奎說出了他的心聲。有個老警察,一值班就喊「大牙」去給他做按摩,「大牙」寧願幹「鬼活兒」累個半死,也不願意給他掐肩捶背的。
但「大牙」笑笑也就算了,再叫他去,他也不敢拒絕的。
6
朱阿柯在警察辦公室打掃房間,帶出了一張小卡片給張良看。
小卡片上印的是《勞教人民警察六條禁令》:
一、嚴禁毆打、體罰或者指使他人毆打、體罰勞教人員;
二、嚴禁違規使用警械和警車;
三、嚴禁索要、收受勞教人員及其親屬的財物;
四、嚴禁為勞教人員傳遞、提供違禁物品;
五、嚴禁工作期間飲酒;
六、嚴禁參與賭博。
違反上述禁令者,視其情節輕重予以相應紀律處分或者辭退,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
張良這才知道,勞教所警察也是有嚴格紀律的,而且這麼具體。
八大隊的舉報箱在廁所,有兩個,張良早就注意到了。白色的舉報箱一個是教養院的,一個是檢察院駐檢的。有人往裡投過信嗎?他問朱阿柯,朱阿柯說「那都是擺設」,「投信是沒用的」。
張良決定,還是寫信直接交給管教大吧。
張良在信裡寫道,自己是無罪的,無辜的妻子被誅連,不煉功也被抓到了轉化班;他談到每天十八九個小時的超長工作時間,惡劣的工作環境,沒有節假日,沒有休息,沒有熱水喝,連喝水的杯子都沒有,如同荒蠻的奴隸時代;他沒有罪錯,不應該被關到勞教所,不應該被強迫幹苦工,最後,他聲明不勞動了。
看完信後,管教大好像也有點無奈,但態度很強硬:「到這兒來了就是罪犯,別管你是誰,也不是我們請你來的,既然到這兒來了,你就是有罪的,就得遵守這兒的規定。」
「杯子嘛,我們是準備給大家配個杯子,不過,你抗拒勞動就是『反改造』,不幹活兒就得加期!」
7
抗拒勞動一般是要被「掛」起來的。
汶川地震後,張良一個人就捐了八百元給災區,是八大隊捐款最多的,因為捐款與減期不掛鉤,大多數人都沒有捐。所以管教對張良印象很好。
他不很難為張良,只是罰他站著。
張良在車間被罰站時,「斜眼」走過來看看。
「知道趙輝嗎?」他問張良,「那可是有剛兒!一條漢子啊。」「斜眼」豎起了大拇指。
文章來源:大紀元網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