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近年來,在中國大陸蓬勃興起的民眾反抗專制暴政的「維權運動」如火如荼。 一直關注大陸」「維權運動」的著名歷史學家辛灝年先生,在和大陸維權律師,以及民主人士的座談會上指出,目前在中國大陸的「維權運動」還只停留在維護人權」的層面。他說,「維權運動」應該有所提升,要從維護「人權」提升到維護「民權」的高度。那麼究竟什麼是「人權」?什麼是「民權」?「人權」和「民權」又是怎樣的關係呢?二零一四年五月三十一日在舊金山舉行的「民權研討會」上,辛灝年先生就民權與人權,民權與改良,民權與革命和憲政的關係等問題發表了演講。
辛灝年在2014年舊金山「民權研討會」上發表演講(視頻)
【辛灝年】謝謝大家。 當我走進「國父紀念館」的時候,我的心情是很不平靜的。因為我曾經在這裡做過許多次的講演,和舊金山的華僑和朋友們都結下了很深的友情。今天我又來了,更不平靜。因為聽了王天成先生和夏業良教授的講話,我內心裡面感到受到一種衝擊。二十年來,我在海外的無數的研討會、講演會上,我幾乎聽不到這樣的革命的聲音,我聽不到有人說:革命,已經是今日中國的唯一選擇。
相反,一九八九年以後的海外,幾乎是「改良主義」統治的海外,在這麼長的歲月裡面,總是共產黨說什麼,海外就做什麼。共產黨召開第十幾大,海外就有第十幾大的會議與之配合、呼應。只要共產黨要發動某件事情,要對付某一個人,我們就可以看到海外的「改良主義」思想者和一些有各種各樣背景的朋友們,都會蜂擁而起地來圍剿革命,來批判革命。從告別革命,到否定「辛亥革命」,再到否定「法國大革命」。「辛亥革命」一百週年的時候,辱罵、批判孫中山的革命,幾乎到了狂飆一樣的程度。這是我多年來感到非常失望的事情。
我覺得海外的講堂從今天開始可以向革命開放了,那不是因為海外人的覺悟,那是因為大陸人民已經從對改良絕望,已經對革命的希望,這個希望從何時開始,這個希望就是從八九年夜裡的那個槍響開始。
其實革命的思想,在「六四」之夜就已經潤物細無聲地在民間滋長、發展,雖然屢受壓抑,但是還是成長起來了。因為專制統治者堅決不改政治,只放縱經濟改革,不搞政治改革,反而搞政治高壓,這樣一個狀況,如同晚清一樣,如同俄國沙皇一樣,如同法王路易十六一樣,結果是什麼呢?結果就是任何一個有著專制歷史的國家,專制政權在它走向滅亡的那個最後時期裡面,他們都要搞一次改革開放,都要搞一次經濟改革,都要搞一次對政治的高壓,最後經濟的改革造成了不平等,政治的高壓造成了腐敗的橫生,這個政權終於隨著它的改革開放的笙歌沉下去了。 這是必然的規律,沒有一個有專制歷史的國家,沒有經過這樣一段過程。
多年來,我不是這方面的研究者,但是我確確實實對這個問題很關心,我關心的是國內的「維權運動」,我看到了他們輝煌的成果,但是我也感到相當地不夠滿足,可我因為我自己身在海外,我有什麼權利去指責他們,我有什麼權利去指導他們。我們在海外的人能夠協助國內的朋友,能夠幫助他們推動「維權運動」就已經是了不得了,怎麼可以批評。 那麼我想 第一不批評,第二我們談一談維護「人權」的這個工作還有一個階段,這個階段似乎在中國大陸還沒有開始。什麼階段?那就是維護「民權」的階段。所以我今天簡單地講一講「民權」及其與改良、革命和憲政的關係。
「民權」一詞的來源
在人類發展史上真正出現「民權」這個字(Civil Rights),實際上是從盧梭開始的。盧梭提出了「主權在民」的概念,盧梭提出了「人民主權論」。不論「人民主權論」後來被一些獨裁者所利用、所發展,甚至要去代表人民,去獨裁人民。不管。他當時提出來的時候,就是感覺到了「人民」這個概念,「國民」這個概念,人民的權利和國民的權利這個概念的重要性。
第二個提出「民權」的人是林肯。 一八六三年十一月,在一次關鍵的戰之前他發表了一個演說,在這個演說中他提出了著名的他的「三民主義」 (民治、民有、民享)。什麼是「民治」?就是人民管理自己的國家嘛。什麼是「民有」?天下是人民的,不是哪個黨的,哪個個人的。什麼是「民享」?人民應該享用自己勞動創造的果實,享受國家賦給他的應有的政治權利。可惜的是他沒有對這個問題進行一次深入地論述和探討,但是他的「三民主義」這個標誌著一個「民權主義」的基本概念誕生了,影響了世界。
第三個提出「民權」的人是我們中國的孫中山。他的「三民主義」裡面第二個主義就是「民權主義」。他對「民權主義」做了相當深入和系統地闡發,也做了相當深度地證明。如果在座的朋友認真看過他的「民權主義」,特別是一九二四年三月在廣州做「三民主義」講演的時候的那個第二部分《民權主義六章》,你就會感到在「民權」問題上孫中山已經已相當地完美了。 只是一百年過去了也許有些東西需要修正,那是一個正常的現象。
「民權」的概念和內容
那麼什麼是「民權」呢?國民應有的權利。什麼是「人權」?人人都應有的權利。
這兩句話我們就劃出一個界線來,人人都應有的權利就是「人權」,因此它是沒有國界的,沒有國界所造成的差別。 而「民權」是一個國家的國民應該享受的權利。它不但有國界,還牽涉到這個國家的的政治和政體。那我們用一句完整的話來敘述它,「民權」就是不論是在民主國家,還是專制國家,國民應該享有的權利,特別是也就是孫中山先生曾經說過的,創制、複決、選舉、罷免的權利。
那麼具體「民權」概念所籠罩下的內容是什麼呢? 太多了。你要看看聯合國的報告,看看許多學者的文章,那我就是唸也唸不完。我自己想來想去,咱們簡單地總結這麼幾條:
「民權」就是國民應享的權利,主要是政治權利;「民權」就是人民應享的,國民應享有的經濟權利;「民權」就是人民應該享有的思想自由和文化欣賞的權利;「民權」就是國民應有的自我保護的權利;「民權」就是人民可以反抗暴政和推翻暴政的權利。「民權」就是我們一個國民,熱愛自己的民族,捍衛自己的民族,保護自己的民族的權利。因為保護住了我們的民族,保護住了我們民族的文化和民族的思想,民族的傳統才能夠延續下去,我們才叫某一國、某一族的人。
也許有朋友認為,今天我們不需要講「民族主義」了,所以這條是不是可以拿掉。我說,不可以。不要忘記,中國有兩次亡國,都是以武力亡我,而我們用文化同化了它。更不要忘記,今天的中國大陸是個「亡國之土」。為什麼?因為馬列在靈魂和思想上,把我們大陸人民拋在了一個思想的深溝裡面,讓我們的靈魂被污化了。
大家想一想一九四九年以後,共產黨為了捍衛它的和馬列教統治下的中國,被我稱為是「馬列中國」,殺了多少中國的知識分子。一九五七年重慶一個師範學校的老師只說了一句話:我們自稱是五千年文明的國家,為什麼卻要拉一個大鬍子來做我們的祖宗?就因為這一句話,被打為右派,變成反革命,最後死在獄中。在中國,在毛澤東時代像這樣因為對馬列稍有異議的人,該被共產黨的殺死多少啊!這還不是民族的問題嗎?這難道僅僅是政治的問題嗎?
中華民族今天社會倫理道德敗壞到這樣一個地步,根本的問題是馬列主義造成的。所以我向來不承認,毛澤東是繼承了中國傳統帝王思想統治的法術。不,認真地看一看毛澤東的東西,再認真地看看列寧、斯大林的東西,你們就知道了毛澤東幹的,全是列寧傳給斯大林,斯大林傳給他的那一套。好在這部分的檔案和文件都已經解密了,大家都可以去看。
民權與人權
在這裡,我很遺憾地說:「民權」,在今天的世界上,慢慢成了一個被消失的概念。西方人,中國人,聯合國大員,各種各樣的議論中很少聽到「民權」,越來越只能聽到「人權」。
「民權」和「人權」概念都是近一二百年的事情。正是這一二百年來,人們對「人權」的理解和對「民權」的放棄,是成正比的。英國革命時期的權利請願案充滿了「民權」精神,可是被西方學者當作「人權」發展的階段。英國最著名的就是權利法案,是道地的「民權」法案,可是西方書籍還是說它是「人權」法案,不說它是「民權」法案。
美國《獨立宣言》講的基本上是「民權」,可是西方學者都說它是講「人權」。「民權」的概念在逐步淡化,被削弱;「人權」的概念在逐步上升,以至取代「民權」。直到一九四八年聯合國大會通過的《世界人權宣言》,包含兩個階段的內容,第一個是「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第二個是「經濟、社會和文化權利」。可是到了一九六六年,這兩個法案就顛倒了,放在一起就讓人感覺到一個國家不需要國民有權利就可以發展經濟文化。是這樣嗎?打開馬列中國的國門就可以看到不是這麼一回事。
國民有了構造政治制度的權利 、經濟文化才有真正發展。這兩個公約,中共簽了字但絕然不會實行的,但是留下一個東西,那就是,在中國大陸,講「人權」是可以的,講「民權」是不可以的。因為,第一,統治者也是人,他也有一份「人權」。北京大學有「人權」研究所,但絕沒有「民權」研究所。第二,中國今天的專制統治者,他們都把中國十幾億老百姓的「人權」都拿來享用了。我們大多數的人民,豈但沒有「民權」,連「人權」也沒有了。
西方「人權」概念升起,「民權」概念基本消沒了。西方民主國家「民權」問題基本解決了,下面才是解決「人權」的個別問題。但中國「民權」問題根本沒有解決,卻只給講「人權」,不給講「民權」,這是沒有道理的。因為,不講「民權」的解放,就沒有民主制度,所謂憲政制度更是遙遙不可期望的。推倒「專權」,還我「民權」,才是民主革命,在我的概念裡叫做國民革命。孫中山當年給他的革命定名為「中國國民革命」,還是有相當的道理的。
中國大陸的很多學者也跟西方一樣是只講「人權」,不講「民權」的。所以,「維權運動」一直停留在「人權」的高度,而沒有上升到「民權」的高度。有些朋友說「人權」跟「民權」是一樣的。我說,不一樣。有人說「人權」是比「民權」高的,我說,不高。人民有了「民權」才能搞民主,沒有「民權」什麼也搞不成。
我們不能循著一個模式,即一百年以來從言必稱歐美到言必稱馬列,今天再到言必稱歐美。一百年前我們中國人沒有能力判斷西方什麼是好的,什麼是不好的。一百年後我們一些朋友來到美國,想一想,是不是西方的每一樣東西都值得我們搬過去? 我們不能認為別人說的什麼都好。亨廷頓只說民主化,不說革命。其實,沒有革命潮,哪來民主波!
「人權」和「民權」只存在範圍問題和環境問題。「人權」對整個人類都適用,「民權」是一個國家的國民應該享受的權利。分清之後就沒有高下,只是範圍有大小,環境有不同。
民權與改良和革命的關係
進步的改良主義,意在改良專權,適應世界,企圖發展,是有好處的。
反動的改良主義,在維護專權。滿清戊戌變法之後,中共八九「六四」屠城之後,還要堅持改良思想就是反動的。罪惡的改良主義,在復辟專制。辛亥革命之後,所有的復辟帝制和軍閥混戰都是「改良派」幹的。「改良派」軍人是辛亥革命之後製造混亂的禍源。
「改良派」重視「君權」,輕視「民權」。大部分都有錢有勢有地位,以保護自己的基本利益為前提來保護君權,今天就是保護黨權。所以「改良派」輕視「民權」,無視「民權」。第二個,「改良派」反對革命,鼓吹復辟,毀滅「民權」。還有,「改良派」誣衊和害怕「民權」。
我說的「改良派」不是指那些有著善良願望的普通民眾,而是那些和政權中樞有一定關係,當人民稍稍有一些反抗的時候,他們就跳出來謾罵。他們罵人民三句話:愚民,刁民,暴民。 我想問, 沒有專政,哪來愚民?沒有惡政,哪來刁民?沒有暴政,哪來暴民? 所以,改良派和「民權」縱然不是對立的關係,也是遠離的關係。他們不會去推動「民權」,更不會從「民權」走向革命。
「民權」規定了民主革命的性質,那就是推倒「專權」,實現「民權」。民權規定了民主革命的目標,即必須建立一個民主憲政的國家,只有民主憲政才能真正保障「民權」。
「民權」是檢驗民主革命成果的試金石。如果革命之後民權得不到保障和發展,就說明革命變質了,不是真正的民主革命。
「民權」沒有規定民主革命的方式。民主革命的方式是由專制統治者決定的,因為他一再堵住民權的解放和發展,革命是他製造出來的。
民權和憲政的關係
壓迫「民權」的君主是無憲專政。消滅「民權」的君主是黨主憲政。缺少「民權」的是威權憲政。威權超越了憲政的範圍就是獨裁,超越了憲政的限度就是復辟。
蔣介石先生的威權憲政是朝著民主的方向走的,一邊抗日,一邊防止俄國的顛覆,他是朝前走的,所以才是威權憲政。今天有人說當今共產黨的獨裁統治是威權政治的確立,這是在美化共產黨,共產黨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向著民主和自由方向發展,它只想它們的江山千秋萬代永不變色。支持「民權」,解放「民權」、保障「民權」的憲政,就是民主憲政。
「民權」和民主的關係就是一步之遙。先有權,後作主。只要大家能夠把「民權」的問題當做自己的一份責任,去推動「民權」,那麼「人權」自然以「民權」解放而獲得保障。理解了「民權」,就能理解民主,才能理解改良、革命和憲政。
【結語】持续了两个多月的香港爭取真普選的「佔中运动」,在警察的最後清場中告一段落。辛灝年先生高度評價香港的「佔中運動」是一場愛港、愛國的民主運動,是整個中國走向民主統一的一部分。他認為這是有了「人權」的香港人民,要收回自己的「民權」,要對抗剝奪了他們「民權」的「專權」。 儘管這場運動暫時遇到了挫折,但是它給大陸民眾樹立了的榜樣。為什麼一水之隔的香港人民有爭取民主、自由的權利,而在經濟飛速發展中國大陸,許多人連最基本的「人權」還無法保障? 相比與生俱來的「人權」,「民權」更要靠我們自己去爭取。讓我們攜起手來維護「人權」,爭取「民權」,對抗「專權」,為中國走向民主自由的新時代而一起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