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蕙芸:金鐘道邊疆丐幫子弟‧捱足十六夜血淚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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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鐘道入夜熱鬧得很,白天給黑社會剪爛的鐵馬,換轉變成為矗立的竹棚。其中兩個搭棚真漢子原來是攣生兄弟,姓周,他們說,一直關注佔中,諗咗好耐點幫手。「我地諗過黎搭棚,但係無竹棚做唔到嘢,今日知道有有心人運咗啲棚過黎,於是放咗工食完飯就趕過來。」他們說,平日工作是做窗台維修,並說開工好忙,但係都想黎幫手。當他們加固路障,不斷在棚上爬上爬落,市民報以掌聲鼓勵:「唔好咁講,相比瞓街我們不辛苦。」

周氏兄弟解釋紥棚的防守用途:「而家咁紥法,將竹棚同鐵馬紥在一齊,若有人剪斷索帶,個棚會冧落黎,變咗唔可以隨便剪,要拆也要搵師傅。」我問他們可否拍照?市民紛紛希望他們遮臉,擔心他們被算帳,誰不知大哥說:「我唔想戴口罩,我做的事是『違法』,我就是公民抗命,我願意承擔罪責,我不是偷偷摸摸的。」我呆了,怎麼這位「搭棚佬」說的和戴耀廷的高深理論一樣水平?香港搞乜,全民忽然上腦,連搭棚哥哥都明白犯法不等於犯罪這種哲學深度?在場圍觀市民都呆了,無不肅然起敬。親弟弟也忍不住說:「阿哥你好有 Guts。」我這個老油條記者,唔知講咩好,喉頭裡有點東西卡住,我覺得這刻只有靜默,才能表達我對這位師傅的崇高敬意。

佔領運動已有兩個多星期,經常出入金鐘。很深印象是,金鐘道的佔領人數不斷下降,多少個深夜,紅棉道橋底只有十來個年輕人在秋風中互相砥礪,冷清而令人神傷。我問他們為何不走,有人答我:「呢度走咗,入面更加沒保障。」他們說,這裡是邊疆也是前哨,守住金鐘道才可以保住夏愨道的市民。

有人對這些守著偏遠路障的人稱為「地主」,潛台詞是他們的地方是「霸回來的」(的確催淚彈之後各閘口是自發佔回來的)。若要開放通道,無論你是黃之鋒還是周永康,也必須親自落場跟各「地主」洽談才能宣佈決定。這過程是為「拜地主」。

驟耳聽,「拜地主」這詞,讓人產生一些偏見,覺得他們是頑劣而偏激者,甚至有人覺得,他們「生人霸死地」,明明金鐘道沒人還要死守,更埋怨他們影響運動給公眾的形象(不少區議員帶阿婆下來投訴無得搭電車云云)。但又是果句,落過現場先講,今天晚上我跟一部份金鐘道「地主」詳談,發現這班人是斯文人,而且十分明白事理。

與其說是「地主」,他們自嘲「丐幫」,有金鐘道佔領者引用周星馳在《武狀元蘇乞兒》電影對白,戲裡周星馳演的蘇乞兒跟皇帝解釋,如果天下太平,根本沒人想當乞兒,丐幫人數多,不是幫主可以決定,而是因為皇上管不好國家,責任在皇上。意思是,金鐘道的留守者多少,不是學聯可以決定,責任在政府用甚麼手段回應民情。

就好像昨晚,本來有轉機。金鐘道佔領者經漫長討論,終於達到共識,提出以公民廣場換取金鐘道。佔領者形容,最初反應是「吊爆」,但後來也忍辱負重:「唉, 守咗咁耐,無啦啦要撤,拿我們來交換,我地難免覺得自己不重要,被人遺棄,覺得被出賣;但冷靜落黎,覺得如果犧牲我地可以推進件事又何妨?」

怎知釋出善意唔夠六個鐘,警察就清鐵馬;十二小時後就有黑社會掃場。一位少女留守者好失望:「我地太天真,諗得太美好,而家玩緊既係鬥奸既遊戲,現實告訴我地,政府唔會因為你讓步而同你傾,佢直接搵人拆路障。」另一位男士諗得較闊:「政治就係咁醜陋,政府有乜做唔出?但我地對政府抗爭,而唔係與民為敵。即使得唔到政府回應,我都希望向市民表達一個訊息,我地係有心化解呢場危機。」

筆者一直以為,留守金鐘道是得閒沒事做的「高登仔」。這晚意外的發現,留守者很多是溫純的市民,從15到30歲,乜人都有,斯斯文文,講嘢完全無話大聲夾惡。裡面有護士學生、還有斯文港女,嬌滴滴但思考敏捷的獸醫護士、首飾店的女 Sales、在機場做文職的西裝友、做厨房的哥仔、還有做產品設計師的斯文帥哥、還有一位年輕母親。

廿二歲的張太是一位潮媽,她有一個兩歲的兒子。我見證她接到電話,跟話筒甜絲絲說bb話:「豬豬叫媽媽啦…飽飽未….有無食奶奶?」這位熱血媽媽,跟要上班的丈夫輪流照顧孩子,輪班出來支持金鐘道的橋底物資站。潮媽張太說,她每次出來留守,都很想念家裡幼子,但看到這裡的年輕人如此熱血,又感動得很:「我見到呢班後生仔好生性,我好希望將來個仔好似佢地咁;為咗自己下一代有個公平既社會,我要出黎,唔係我會後悔,將來仔仔大個問我,媽媽你九二八做過乜,我都有所交代。」

張太和不少留守金鐘道的示威者,都不是政治活動的常客。護士學生Lili說,九二八知到催淚彈炸演藝救護站,令她義憤填膺,衝出來幫手。怎知急救站已夠人,她閒蕩到金鐘道橋底,發現這裡缺人便加入。「我一生人完全無參加過集會,對政治冷感,但呢次我醒咗,我覺得,唔可以再由其他人幫我爭取,我唔可以忍受自己坐係屋企,而家一日唔去金鐘個心就籮籮攣。」

金鐘道有數個站,每個站有數十人,之前互不相識,今日熟絡到如親密戰友,他們是採取輪班制,有人白天來,有天晚上過夜。在機場工作的Alfred29歲年紀「最老」,他今天下午在新聞看到自己的站被衝擊,急得很,但要等到放工才拿來串燒魚蛋,一起和戰友分享。只見大家你咬一口我咬一口,親密得很。「其他人來集會,會想熱鬧,到大台(夏愨道)有得聽歌唱K,但我清晰覺得這地點要留守,而且這裡人數少,做得幾多得幾多。」

今天下午唯有告了假,做厨房的華仔,目睹黑社會從四面八方攻進:「係同一時間,幾百個人同一時間衝出來,我地既人得十來個。幸好旁邊 Pure Fitness 裡面做緊運動的市民,同埋食午飯的OL都出來幫手,好感動。」華仔說,他嘗試跟黑社會扯鐵馬,但為免受傷,唯有放棄。

有人說,運動已失控,但我卻看到駐守邊疆的人,不但明白事理,能夠從整個運動的高度思考。他們稱,若不是黃之鋒爬入公民廣場,若不是學聯發起罷課,事情不會發展至今,他們也感謝這些人,讓大家有機會出來一起抗爭。「我不介意作為運動的籌碼,只要爭取到,只要目標一致就可以。」有人亦說:「運動已發展至全民參與,學聯可以下來跟我們一起商討,com出一些做法(尋共識)。」

邊疆的另一特色是,經常要處理一些異議者。除了區議員來做騷,也有真心質疑運動的市民來「激辯」。潮媽張太曾用數小時,打動一位來拆鐵馬的女士;設計師阿揚也說,不抗拒和反對的人理性討論:「旺角會唱生日歌趕人走,但金鐘的文化不同,這做法似乎在金鐘行不通,我們更喜歡說道理。」

就在邊疆的地上,於紅棉路與金鐘道的天橋底,地下長期擺放著一張紙皮,上面用中英文寫了美國開國總統 Thomas Jefferson 一句說話,放在這個留守點,特別有意思:「自由的代價是永恒的警戒 (Eternal vigilance is the price of liberty)」。這句有如神來之筆,是那位高人寫的?誰知答的更妙:「有一晚好大雨,這張紙皮從天橋上掉下來。」護士學生Lili半幽默地道:「『公民提名』係唔會從天而降,但這張紙皮的確從天而降。」

文章來源:作者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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