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是三峽工程最大受害者
一九八六年中共中央和國務院決定組織三峽工程可行性論證,分為十四個專業組,其中一組為生態環境組,組長是馬世駿,顧問是侯學煜,馬、侯均為中科院學部委員、中國最著名的生態環境學家。當時擔任中國科學院成都山地災害與環境研究所主任的陳國階是生態環境組成員。二○一四年六月十四日陳國階在鳳凰網評論頻道的「三峽工程、水壩建設與環境研討會」上做了《三峽工程環境影響再認識》的報告,談到了「上海是三峽工程的最大受害者」。中國許多媒體跟進報道,對社會的震動很大,因為這個資訊和老百姓之前聽到的三峽工程對生態環境「利大於弊」的結論是截然矛盾的。
一九八八年三峽工程可行性論證完成,生態環境組的結論是:三峽工程對生態環境的影響是弊大於利。為了緩和與領導的矛盾,馬世駿在弊大於利後面再加上了半句話:但是許多不利影響是可以通過人為措施加以限制的。侯學煜堅決不同意加這半句,拒絕在生態環境的報告上簽字。沒有簽字的還有北京大學生態學教育與研究中心主任陳昌篤。但此時三峽工程可行性論證領導小組對三峽工程的生態環境影響「利大於弊」的結論早已形成。
一九八九年三峽工程反對派因六四事件受到政治誣陷,罪名是反對鄧小平的四項基本原則,為動亂做輿論準備等。堅決反對三峽工程的侯學煜也因此受到牽連,從此對三峽工程的生態環境影響至死一言不發。一九九二年一月國務院在沒有有效的生態環境影響報告的情況下批准了三峽工程,三月中共中央政治局批准了三峽工程,四月全國人大代表在三峽工程對生態環境影響是利大於弊的資訊基礎上也通過了三峽工程。
陳國階以當事人的身份指出,他所簽字的三峽工程可行性論證生態環境組的結論是弊大於利,而不是利大於弊。和參加三峽工程可行性論證而對工程持反對意見的陸欽侃、郭來喜、陳昌篤等一樣,陳國階也因此沒有被選為科學院院士或工程院院士,儘管他們的學術水準已經達到或超過了院士的水準。
上海的形成與三峽工程的得失
上海位於長江入海口,是依靠長江等河流攜帶下來的泥沙形成的,其成陸的時代並不長。三千年前,上海的市中心區浦西、浦東和其他一些區域仍處在海平面之下。根據Ren M.和C. Tseng的研究,在過去的二千到三千年中,長江河口增加陸地面積達九千三百平方公里。長江等河流攜帶下來的泥沙淤高了海灘,逐漸出現了浦西、浦東這樣的陸域,這才有了上海。依靠長江泥沙形成的土地,依靠長江的水,依靠長江的舟楫交通之便,依靠上海人的辛勤努力,上海成為了世界的大都市。因此,沒有長江就沒有上海,沒有長江的泥沙就沒有上海立足的土地。黃萬里這個上海的兒子在《哭三峽大壩開工》一詩中指出(長江)「含泥潤溽灘塗厚」這一自然過程造就了上海、長江三角洲、長江中下游平原。黃萬里生前認為三峽大壩永不可建的理由之一就是:從自然地理觀點,長江大壩攔截水沙流,阻礙長江三角洲入海口處每年數量巨大的造陸運動。
三峽工程是否可行?就看工程的得和失比例如何,這包括經濟、生態環境和社會的所有得失。簡單地說,如果得到比失去的大,工程是可行的,如果失去比得到的大,工程就是不可行的。
三峽工程的得講得很多,世界上裝機容量最大的水電樞紐,平均每年八百四十億度的發電量等等。但是失講得很少,淹沒了庫區六百平方公里的土地,迫使一百五十萬人遷移,涉及諸多稀有物種等等,對上海的損失則根本沒有講到。本文只談三峽工程對上海的未來土地資源的影響。
上海是中國房地產價格最高的地方,可謂寸土寸金。二○一三年這一年上海土地出讓金的收入二千二百六十二億元人民幣,而官方公佈的三峽工程總造價是二千億元人民幣;上海每天土地出讓金的收入為六點二億元人民幣,三峽工程平均每天的發電收入為零點八一億元。上海市人均耕地僅零點二六畝左右,常住人口增長迅速,土地需要用量大,到二○二○年新增土地需要用量達二百八十六平方公里至五百平方公里,但潛在土地資源有限。陳國階指出:「在三峽大壩修建之前,上海的陸地面積平均每年要向海洋方向伸出四十米」。這對土地稀少的上海是怎樣的一筆財富!可以說這是上海未來發展的潛力所在!假設上海地區造陸的厚度需要四米,泥沙容重為每立方米一點六噸,長江入海泥沙量中的零點二億噸是用於為上海造陸,那麼上海每年新增加的陸地面積就是三點一二五平方公里。相反,如果長江口入海泥沙量不足,海水運動就會對長江三角洲入海口的陸地發生侵蝕,上海的陸地面積不但不會增多,反而會持續減少,比如每年可能減少三平方公 裏的土地。特別在全球氣候變暖,海平面上升的狀態下,保證長江口自然狀態下的泥沙入海量對於上海來說就尤為重要。可以看到,僅僅是三峽工程對上海造成的造陸面積的損失就已經超過了三峽工程的全部發電所得。所以三峽工程的損失比所得要大,工程不可行。
拆除三峽大壩和愚公移沙
解決這個問題的最好辦法就是拆除三峽大壩,讓長江回復到原來的自然狀態,保障長江口的泥沙來量。理由是,目前三峽水庫中的泥沙還不是很多,大壩還有拆除的技術可能。再過幾年,三峽水庫中的泥沙淤積量增加,要想拆就拆不掉了。那時拆除大壩,三峽水庫中的泥沙就會淹沒大壩下游長江荊江河道,造成江漢平原洪水泛濫。從經濟上來看,三峽工程的百分之八十多的資金來自老百姓繳納的三峽基金和後續的水電基金,老百姓的投資是一分收益未得。拆除大壩對主要投資者來說沒有經濟損失。如果不拆除大壩,老百姓還需繼續繳納有關基金,因為後三峽工程一期尚未完成,即使完成一期還需要繼續上二期、上三期。最後,三峽工程平均每年八百四十億度電有許多替代方案,比如中國家庭使用節電的冰箱、洗衣機、廚房設備,每年起碼可節約兩個三峽工程的發電量。所以拆除三峽大壩是最優的選擇。
如不拆除三峽大壩,就必須愚公移沙。毛澤東有篇文章叫《愚公移山》,說是兩座大山擋住了愚公家的路,他決心把山挖平。子子孫孫無窮無盡,不必擔心山挖不平。愚公的問題是沒有考慮移山對生態環境影響,也沒有考慮移山的成本與所得之間的關係。愚公做對的一點就是把挖山的泥石挑到大海裡去了,而沒有填在河道中。聽說中國現在還成立了愚公移山研究會,毛澤東的孫子出任主席。恐怕將來中國人不是要愚公移山,而是愚公移沙。
未建三峽大壩時,長江三峽河段保持沖淤平衡,通過宜昌站的平均每年泥沙量為五億噸,就是說上游來的泥沙和當地產的泥沙共五億噸全部通過三峽河段下泄,最後經長江口入大海,三峽河段沒有淤積的泥沙。三峽大壩建成後,即使採用「蓄清排渾」措施,每年也約有三億噸泥沙淤積在水庫中。黃萬里先生 指出,三峽水庫的礫石淤積問題將更為嚴重。為了防止出現礫石淤積和泥沙淤積,李鵬提出的對策就是在三峽大壩上游建造大壩,阻擋進入三峽水庫的礫石泥沙。比如最近投入發電的金沙江溪洛渡大壩工程的目標之一就是為三峽工程阻擋三十年的礫石泥沙。這個辦法只能把三峽水庫的淤積問題在時間軸上向後推移,並不能根本解決三峽水庫的淤積問題,更不能解決長江口泥沙量減少帶來的問題。三十年後溪洛渡水庫的庫容被淤滿,需要建新的大壩來接替這個任務。總有一天,長江上可以建設大壩的壩址都建造了大壩,壩後的水庫中都淤滿了礫石泥沙,那時長江的洪水危害不是變小了,而是更大了,被泥沙壅高水位的洪水具有更大的破壞能力。當水庫淤滿了礫石泥沙,大壩也就成為危壩,在洪水的壓力下隨時可能潰塌。為了挽救大壩,就必須把水庫中的礫石泥沙挖出來,再想方設法將其送入大海──愚公移沙。關鍵是移沙的成本。現在通過三峽大壩的泥沙每年只有一億多噸,三億多噸淤積在三峽水庫或者上游的水庫中。愚公移沙的平均成本按每噸一千元人民幣計,每年的成本為三千億元人民幣。而三峽工程的每年發電銷售額不過二百多億元。
上海是三峽工程的最大受害者,如果三峽工程運行百年,上海失去的可以成陸的面積就超過三百平方公里,這裡還沒有考慮河口泥沙減少後可能發生的土地被侵蝕現象,沒有考慮受三峽工程影響長江口水量的減少、水質的下降、海水倒灌、長江口攔門沙的形成、上海港航運條件變壞、東海魚群食物量減少等等對上海極為不利的其他影響。
--原載《爭鳴雜誌2014年8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