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政府被風暴打弱了,弱社會在風暴後變得頑強——表面上的大政府小社會,被18級風暴翻轉之後,國情開始變得更真實了:頑強自救的大社會與號令衰減的小政府,在風災後的海南有目共睹。
即便沒有準確數據,你也不難看出政府的救災投入,遠遠不抵老百姓的忍痛再投入——補種作物,補養苗雛,修船修車,重建房舍,補充貨源,重開店舖,再攬客戶,再續業務,全都是血汗成本沉重的二次付出。兩相對比之下,風災後公共服務與公共產品一片荒蕪的樣子,豈是官媒的浮誇風能遮蔽的?
海南建省當初,構思過小政府大社會。但故態復萌,人治的裙帶風之下,財政供養人口總是滾雪球的。政府在我國酷似最大的唯一的地主與資本家,也酷似莊家獨坐,坐擁最多社會資源與財富。但大災臨頭,真相畢露,譬如文昌市委書記說,漁港重建還要等候報批——強勢政府的抗災救助動作被層層打了折扣之後,與其特權獨佔 的雄厚資源大大不成正比——作為最大莊家,政府的救援與投入,與受災老百姓傾家蕩產的抗災自救投入相比,好比杯水車薪!
文昌的漁船被翻滾到離港500米遠的岸上,人在戶外能不皮球般滾蛋嗎?越是參天老樹,打翻在地後越是難以挽救,就如我國殘舊的人治體制;韓寒下邊說的這番話,足見他並未經歷過大風大雨:「這是一個有了風,豬都可以飛起來的時代,可我不想做豬,因為風停了,豬就會摔死。我也不想做風,想做一棵樹,永遠地杵在那裡。」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風暴摧枯拉朽,也撕開了靚樓豪車的浮華虛飾,露出了社會硬體與軟件運轉不匹配、不耦合的真相。什麼真相?長官意志驅動的人治軟件,與樓高車多的舶來硬體不套卯,不合榫的真相。也可以說,這是樓高車多的物質文明,與踏步不前的制度文明、病入膏肓的精神文明之間的極不匹配,極不耦合。
還拿海南救災來說。停擺後的發條重啟,在民間是男女老幼齊上陣的;而在政府、事業單位與國企三位一體的壟斷寡頭那裡,卻像偏癱病人的半身不遂——譬如,在官辦保險的霸王條款裡,車損險甚至不包括最常發生的水浸與玻璃——涉水險與玻璃險得另項另買——結果呢?結果你不猜也知:保險公司的自利性極高而賠付率極低。
我家對面藍島康城業主,對此就苦不堪言:停入地庫被淹,逃離車庫被砸,像鑽進風箱的老鼠那樣,受損車的索賠兩頭都被堵死了——被淹、被砸都是「不可抗拒因素」,都是保險公司的拒賠理由。
你知道每個城市水電油氣暖與道路通信設施最健全、最有保障甚至綠化裝飾最靚麗的,肯定不是棚戶區,而是政府及幹部眷屬居住地段——權力的自利性一目瞭然。海南省委省府所在的國興大道,是風災裡停電最少的社區,稀缺得光明聖地一樣,被四面八方前來圍坐輪候為手機充電的居民豔羨不止。然而,輪候充電的不是政府提供的公共場所,而是跟著政府沾光的商家店舖。此情此景不由人不發問:媒體上平日裡鋪天蓋地自我表揚的政府,N級應急響應都演練過N次了,怎麼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就不見了人影呢?
短信服務(10086)仍舊充斥著添堵的廣告,卻沒有雪中送炭的安民告示。許多風毀水毀的公共設施,其實是不達標、不耐用的面子工程。即便如此,樓破車損的硬體修復起來也不難,難於修補的,其實是體制+規則的制度缺陷與道德窟窿。
因而,最大風災揭開的最大國情,就是我國的硬體與世界接軌了,而軟件仍旗幟鮮明地反對普世價值。這就猶如你的電腦硬體,是由4核CPU超集合合成主板超大硬盤內存與超精顯卡裝機的,而你的軟件,卻沿用著磁盤操作時自己的編程語言甚至卡片打點的原始程式,誰能受得了?
硬體殘破了、老舊了必須更新,體制+規則的軟件殘破了老舊了怎麼辦?滿身缺陷與病毒的體制機制,猶如千瘡百孔的系統碎片,不全面清除怎麼行?不全面升級更新怎麼行?
現代社會的運行規則(即制度)是個整體鏈條。你用取款機就得電腦聯網,你的超市用條碼檢索,就得加入ISO全球認證;你引進流水線就得引進它的管理制度,就像你開車就得恪守整套交通法規一樣。因此,把樓高車多當成現代化是個本末倒置的錯覺——現代化只是現代性的外表,物質文明不過是制度文明與精神文明的派生物罷了。
樓高車多並不是現代化的本質。為什麼?因為靚樓靠不住,豪車靠不住,砸破豪車的正是靚樓。風災是個災害的鏈條:逃過被淹被砸的車,卻逃不過遍地碎玻璃紮胎;沒了玻璃門窗的店舖,更要添加人手不分晝夜地露宿值守;為了限量的200元汽油,你加油排隊的2小時就已經耗掉了80元啦!
大災臨頭,官員往往成了語言的巨人,行動的矮子——這個人治的頑症,表明權力通吃的大政府看上去全權全能,其實,離開法治是靠不住的,官員靠不住,人治靠不住,長官意志驅動的政府也靠不住!
李光耀有名言曰:中國的革命黨人像是在瓷板上畫畫,一場大雨就能被沖刷殆盡。狂風暴雨的沖刷,暴露的正是靠不住的集權體制。中國社會正處在傳統與現代「月已落而日未升」的除舊布新中,猶如全體中國人都進入了硬體+軟件的升級過程:卸載舊的、安裝新的,是個必經程式。假如我們追求現代化卻不追求現代性,豔羨物質文明卻逃避制度文明與精神文明的話,就像你只換硬體不換軟件一樣,排異、紊亂與失調、失控,是誰也逃不掉的。
權大法小的人治,只能靠法治去解決;官貴民賤的傳統,只能靠公民維權去解決;特權獨佔的壟斷,只能靠分權制衡解決;傍官傍權的貪賄,只能靠民主監督去解決。因而,社會運行軟件的所有缺陷與病毒,只能靠「多一點公眾參與,少一點個人權威;多一點公平競爭,少一點壟斷獨佔;多一點機會均等,少一點特權階層;多一點財富分享,少一點貧富懸殊」(高希均語)的制度變革去解決,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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