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書】《還原一九五七》(一百一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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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人2013年11月6日訊】【導讀】一九五七的「反右運動」是中華民族的一場巨大的悲劇。作為一名「老右派」,本書作者魏子丹教授以他親身的經歷,真誠地反思了那段歷史。他兼收各家之長,批評各家之短,「分類不同右派,釐清還原分野」,找出一九五七與其歷史由來的必然聯繫,論證一九五七與其歷史惡果的必然關係,真正做到了「既能深入其中,又能跳出其外」,從而使這部著作的真實性與歷史性達到「同一」的境界,為還原「反右運動」留下了一部思想和史實並豐的佳作。一直以來魏子丹教授矢志於「還原一九五七」,從他開始寫作此書的某些篇章,到最終出版,用了近十年的時間,真可謂「十年磨一劍」。

(接上期)

附錄十一:我划右派的全過程

日本投降后不久,我們這兒的農村裡,能跑出來逃活命的地主都跑到城裡來了。這些流亡地主,家家都是共匪流血鬥爭的受害人和見證人。滿城瀰漫著咬牙切齒的對共產黨的憤恨。那時我十三、四歲,正在上初中,課上課下,言談話語,三句話離不開揭露土改中血淋淋地套著牲口拖死地主,上「望蔣台」摔死地主,燒紅的鐵環套在地主的頭上等等慘絕人寰的話題。對此,我在作文上寫道:「毛澤東是國家的敗類,民族的蟊賊,屠殺人民的劊子手!」不期,時至今日,六十多年過去了,驗證這一結論竟用去七千多萬條中國人鮮活的生命。

「解放」那年,我剛進入十六歲,求知慾之高不讓食慾。我大口大口地吞食新知識,狠命地學《新民主主義論》、《人民公敵蔣介石》,甚至於啃斯大林的《列寧主義基礎》、列寧的《帝國主義是資本主義的最高階段》,半懂不懂,在強烈的新奇感支配下,生吞活剝,好像在吃盡命食。再加上聽報告,參加暑期青訓班學習《社會發展史》等唯物史觀知識。初經洗腦之後,貌似「恍然大悟」,啊!原來真理在共產黨這一邊。我雖信不過共產黨把一切鐵證如山的罪惡都歸之於「國民黨的反動宣傳」,但說是土八路胡作非為,毛主席不知下情,我卻認可。時日順延,中毒益深,後來參加工作,當了教師,直到反右時,我都是竭誠擁護人民領袖毛主席的。但偏偏是,他老人家發動的反右運動 ,「鍋里下了我的米」,而我又偏偏不願意「吃不了兜著走」,這就展開了一場人家反我的右派、我反人家的反右派,在寡不敵眾的情勢下,垂死掙扎了八個月。雖未獲勝,也未認輸,算是與陣地共存亡。

一九五七年暑期,經過兩天學文件,接著就是傾盆大雨,我的大字報被貼得里三層、外三層,花紅柳綠,我真的陷入了滅頂之災。幸好有我的好友、剛出大學門的王豪傑(教歷史課)給我打氣,說:「振作精神!鋤他們的毒草!」因為他是幹部子弟,有正義感,所以話說得直出直入,毫無遮攔。到底他老子是多大的幹部?他沒告我,只是說,他父親曾親自跟聶榮臻說過話。在他眼裡,好像反右運動就是要鋤他們的毒草。學校黨支書梁乖真及其麾下的專吃政治飯的狼一群、狗一夥,統統都是邪惡、兇惡、醜惡之輩。他為他們起了別有一番趣味的綽號:熊包(狗屁不通)啦,一灘兒(鼻涕)啦,河漏(一種食品,方言諧音「何辣!」)啦,長舌婦(溜溝子)啦!……

我拿著鋼筆,在別人貼給我的大字報的空白處,批上我的回答:

問:「你為什麼為儲安平的『黨天下』搖旗吶喊?……」

答:「我只說過他當過《觀察》的主編。」寫時筆尖朝上,寫著寫著就不下水了,我又換了一支鉛筆。

問:「為什麼在章乃器受到批判時,你對梁書記說他『心安理得』,是不是要向黨示威?你還說他知識分子的骨氣令人佩服!」

答:「我才是道聽而途說呢!是在一個象墨水一樣黑的夜晚,遠遠地聽到有人如此說。」

對貼在袁鴻儒老師辦公室門前、那棵歪脖子樹上的大字報,我只能腹誹了,因為鉛筆無法在那上面畫道道。貼在我鼻子上、正對屋門口的那個壁報架上的大字報,讓我開門見山:

「魏紫丹!你為什麼要為葛佩琦說『殺共產黨的頭』拍—手—稱—慶?」

答:「我是在讀《人民日報》,不小心讀出了聲音。如此而已,並未拍手!」鉛筆又折斷了!我把它摔在地上,恨不得再跺它一腳,心中不忿,暗自嘟囔:「不是驢不拉,就是磨不轉!不是鋼筆不下水,就是鉛筆又折斷。」

……

九月二日我被宣布:「確系資產階級右派分子。」九月八日,在市委機關報《大眾生活》上,標題赫然入目:《魏紫丹是大右派分子章乃器、儲安平、葛佩琦在我市的應聲蟲!》尤其其中白紙黑字寫著,說我猖狂已極:「魏紫丹拿著報紙,學校有五個黨員就在四個(!)面前說:『要殺你們共產黨的頭!』」甚至我在中國科學院出版的《數學通報》上發表的一篇文章,也給說成是抄襲王九丹(河漏)的。為鼓舞左派的鬥志,他們在鬥爭會上首先宣讀報紙,並宣稱,這是歷史性文獻,用以慶祝他們的勝利,打擊我的狂妄氣焰。報道通篇可以用三個詞概括:「捏造、歪曲、誇大」。聽過報上的胡說八道,我就壓抑不住反駁的衝動:「即便我是特務、反革命,但我只要不是神經病,也就不會跑到你們面前去喊:『要殺你們共產黨的頭』,難道我活膩歪了、要找死?我才二十四歲,還不想夭折。」我氣得上氣不接下氣,「這樣說吧,咱們對對質,我在你們哪一個面前說過這話?請舉手。」結果「五個黨員」面面相覷,都爭當「五個黨員」中(我沒給他說過的)的那「一個」,而不當(據說我給他們說過的)那「四個」。我想,你們真是膽大妄為!到底要把黨報當作何物?你們這樣抓住鼻子不顧腮也好,越明顯地違背情理越好!禿子頭上的虱子反而好抓,要是似是而非,糾正起來反倒費時費事。

有梁乖真的一個狗腿子,名字叫做「賣引弟」(賣這個姓不多見,名字的意思,她曾告訴我過,是她父母希望在生她之後引出個弟弟來。她是生物學教師),她在給我提意見時,我卻正在盤算著如何給《大眾生活》以有力的回擊,當時心不在焉地瞥了她一眼,沒想到嚇得她猛一抖索,隨後又壯著膽,氣勢如牛地聲稱道:「你瞪我;我也不怕!」

散會後回到辦公室,我模仿著列寧雄辯的風格,給報紙去了一封有根有據、得理不讓人的聲討信。我的居心,就是要激怒它!有理咱就辯,反正我成竹在胸,真理在握,既然打破頭就不怕扇子扇。後來我的同學(任報社文學總編輯)向我報信兒:「報社接你來信后,很被動,說:『稿子是下面他們支部送來的。』」

我知道他們靠謠言吃飯,底氣不足,我相對占精神優勢。但我認為必須講究策略,方可設法轉虛勝、為實勝,否則,就有可能把好酒做釀成一缸醋。於是我把《毛選》中關於戰略、策略的論述,反覆學習。把心得集中到一點就是:在戰爭的展開中,敵人一定會犯錯誤的;要密切關注,抓准戰機,給敵人以殲滅性打擊。我又憶起《孫子兵法》上說,敵人不犯錯誤,你就戰勝不了敵人;你不犯錯誤,敵人也戰勝不了你。只有敵人犯錯誤,而你不犯錯誤,你才能戰勝敵人。我想,也就是,一個跳蚤不犯錯誤你都抓不住它。由於我反擊《大眾生活》,旗開得勝,嘗到了敵人犯錯誤的甜頭,就故意進一步激怒敵人。對他們給我的栽臟、胡編亂造,我拍著桌子聲討他們,寸步不讓,真的,不是他們跟我拍桌子。好像這也正中他們的下懷,假如我要老實交待,獲得從寬處理,反倒不解他們的心恨。他們以為現在捏造的材料,已足夠我吃一壺了;我卻內心也在竊喜,看我把你們告到市委,你們這個彌天大謊怎麼給你們的上級交待?別說違反政策就意味著破壞運動,光說你們這一副副扯謊撂炮的嘴臉公之於眾,看你們今後還怎樣做人?更何況,我還把材料告到了中共中央?於是乎,我們交戰雙方都陷入對對方的幸災樂禍,和自個的興高采烈中!

在這樣硬碰硬的鬥爭中,犧牲慘重,屍體狼藉。我把筆記整理了一下,意見(即我的罪狀)已經超過一百條了。上級如來調查,雖能說明他們不按政策胡亂來,但一條條落實,已經不勝落實了。如再繼續惡性增長下去,更對我不利。我就又從《毛選》中搬救兵。用了許多戰例說明,在敵強我弱的情況下要先退一步。於是,我第一次在鬥爭會上逆來順受,隱忍守志,並誠懇地檢討自己的個人英雄主義思想、驕傲自滿情緒,企圖對他們造謠的勢頭釜底抽薪。但也沒忘記要貫徹「積極防禦」的戰略思想,不能放棄有利形勢下出擊一下的機會。我檢討時還刺了狗腿子一下,說:「我對賣老師深感內疚。大鳴大放本是為了整黨,人家一不黨、二不團,只是在爭取火線入黨;大家都看不起她,我認為這不對,她好給領導彙報同志們的缺點,安的卻是好心眼,她是要靠攏黨和幫助同志。我曾如實告訴她,『大家討厭你好打小報告』,但我卻未如實告訴她,別人都說她是個『無恥的女人,溜溝子的巴結三兒』。這是由於我小資產階級愛麵皮,才幫助同志不徹底。」她脫口而出,一口否認:「你從來什麼都沒給我說過!」我也立即回答:「你別包庇我,我都認識到了,你又何必呢?」我看到王豪傑在下面撲哧笑了。

運動僵持了一段,領導和同志們都有點厭戰了,覺得如果我接受他們的造謠污衊,就可見好就收。因為我擋著道,打亂了運動的進程,對許多別的右派的鬥爭,八字都還沒有一撇;特別可惡的是,我還為別人樹立了一個狡猾抵賴的惡劣先例。後來他們給我歸納為十大罪狀,並用許願來進行政策攻心:只要我承認,還屬於「坦白從寬」的範疇。「哼!我才不管你飯稠、飯稀;誘降?沒門兒。」

「高爾基同志說:敵人不投降,就叫他滅亡!」梁乖真咋咋唬唬地宣布:「不獲全勝,決不收兵!」從此隔離審查,讓我單獨到一邊寫交代去。

洞中方七日,世上幾千年。在我閉門造車的兩天期間,市委宣傳部朱秘書駕臨,好話歹話說了一籮筐,臨了說:「市委認為你年輕有為,去年讓你在全市向科學進軍誓師大會上作典型發言;今天你頭腦膨脹,恃才傲物,走向反黨的道路,我警告你,你沒什麼了不起!你如果不接受挽救,別說你一個魏紫丹,就是十個魏紫丹,中國沒有你照樣建設社會主義!」

「我希望市委能研究研究我的申訴。我認為學校不實事求是,運動的方向打根兒就錯了。」

「學校如果按兵不動,不搞反右,那方向就錯了,只要是在搞運動,上前來說,方向就是正確的。這是本質和主流,其餘都是枝節和支流。」

「理能這樣講嗎?」我心裏想:「完了!他一屁股坐在梁乖真一邊;混球兒一個!」

第二天市監委王委員來了。一張虛糕臉,令人噁心,我立即斷定來者是個吹鬍子瞪眼睛之人。他坐在我的床邊,說:「我的任務是說服你認識錯誤,知過能改,還是一位好青年。」倒是長者的口氣。我硬是耐著心,裝作虛心往下聽。

「我經的運動多了,延安搶救運動,許多人,正在交待問題就拉到山溝給槍斃了。後來毛主席規定『一個不殺,大部不抓』,運動才走上健康的軌道。這次反右也是這個政策。」他看我的反應,看我在紙上寫什麼?我把紙遞到他面前:

「我思右派雖冤案,天經地義惟改造」。

接著說:「改造世界觀對於我是天經地義的,問題是划右派的根據純屬子虛烏有。」

「這是群眾運動呀!哪能像你教的數學二乘二等於四那樣準確?認死理是要吃虧的!政治可不是鬧著玩的呀!我不是嚇唬你,你前面就是萬丈深淵,再走一小步馬上就一切都完了;於你、于小韓(我妻子)都成千古遺恨。」他還怪了解我哩!

「你說怎麼辦?」我為他的真誠所感動,又在他臉上掃了一眼,不覺得他噁心了。可真是,人不可貌相。荀子說:「形相雖惡,而心術善,無害為君子也。」

「依我說,你立即承認錯誤,還是有前途的。」

「不合事實怎麼辦?」

「管它合不合事實!你就相信,反正胳膊擰不過大腿。」空氣寧靜了半分鐘,「你是我那個老小最崇拜的老師。」

衝著這句話,我吃著勁盯著他的面龐,腦子裡出現王誠清晰的畫面。「是王誠——誠實的『誠』吧!因為我還有一位學生叫王成,成功的『成』。你的老小,他去年考取了開封師範學院。」

「正是。他暑假沒回來,在學校參加運動,可能言論上也有點問題。」

「那我就更不能違心地承認『錯誤』了。為了騙取從輕發落而撒謊,不合乎我對王誠關於『老實做人』的教導。要是那樣,今後我還怎樣為人師表呢?」

「人各有志。」他喟然興嘆:「愛莫能助,我只好無功而返了。」

「請王同志你把這個材料帶到市委替我反映一下情況!」我遞給他一本五十九頁的申訴書。《我的一些意見》,這個題目都是受到了儲安平《給毛主席周總理提一些意見》的影響而命名的。我對他們一百多條不實之詞逐條駁斥,不管言者有罪無罪,總算把他們駁了個體無完膚,該說的話,一吐為快,言無不盡。

我所以能苦撐著「豪情滿懷」,是由於:一,我干板硬直,他們除了靠造謠,就無法抓到我的小辮兒;二,我不是捏個方就方、捏個圓就圓的人。在本市還小有名氣,領導談起我都說:「魏紫丹是個才子。」三,我對總的形勢有個估計,確信共產黨是偉大、光榮、正確的。剛剛前一時本省處理了「宋北方事件」,省委為學生宋北方所受冤枉平反,受處分的最高領導我記得是商丘地委書記(?)紀凱夫,他自稱是「幾乎中央委員」。所以我說共產黨就是真理的化身,事情再複雜最後總會真相大白。尤其是毛主席在莫斯科接見留學生說了「共產黨最講認真」那一番話,簡直是讓我抱住了真理的大腿。因為後來宋北方被安排到團省委工作,他來我校視察工作時跟我交談過。所以我認定,今天的我就是昨天的——更準確些說是明天的宋北方;四,是毛主席親自保證「言者無罪」,以十二萬份誠懇的態度請求黨外人士提意見的;別說他是我們心目中獨一無二、頂頂偉大的領袖,就是隨便一草芥小民,只要是正經人,也不能說話不算話呀!除非他是一個流氓無賴、死皮不要臉的畜類東西!

又輪到我到大會上去交待我的右派言行了!走到會議室門口遇見了王豪傑,多想從他的眼神里尋到一絲安慰啊!不料他偏偏扭過去了臉。開始開會,上前就給我一個出乎意外的驚喜,梁乖真說:「黨中央是我們的黨中央,不是右派的黨中央。」我脫口而出:「是誰說的?難道你敢規定黨中央是誰的不是誰的嗎?黨中央是全國人民共同愛戴的黨中央。」他沒反駁我,只是從牙齒縫裡衝出兩個字:「可惡!」不過,他的說法等於透露了,我寫給黨中央的信有了迴音。他接著宣布把對我定的十大罪狀,減去一半,剩下五條,並指出:在我面前擺著兩條道路,一條是徹底清算自己的罪過,跟大家一起參加運動,揭發自己小集團的成員,爭取戴罪立功;一條是繼續頑抗下去,與黨較量到底,不用說這是死路一條。他在等我表態,我面臨最後決戰的關口,一時躊躇。這時,半路闖出個程咬金,就是王豪傑,他高舉著手:「報告!我揭發。」梁乖真愣了一秒鐘,「也好,你先說也行。」

「魏紫丹受地主家庭出身的惡劣影響,根深蒂固,他仇視工農,醜化工農幹部。他在背後給我說,我們的梁書記是『梁菜包,一肚子青菜屎,狗屁不通』!」

原子彈爆炸了!狂飆為我從天落。沸沸揚揚,義憤填膺,是可忍孰不可忍?看誰的階級覺悟躥得高吧!一個個紅頭漲臉,憤怒聲討我對黨的污衊,都來揭破我「熱愛黨」的畫皮!我卻在警告自己:「冷靜、冷靜、再冷靜!沉著、沉著、再沉著!」

後院失火了!連我尊敬的長者袁鴻儒先生都要與我劃清界限。他是語文教研組組長,我是數學教研組組長,我倆是忘年交。只因為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星期天,我替他把被窩搭出來曬了曬,就成為我們是右派小集團的鐵證。現在他要對我反戈一擊,揭發我跟他說過肅反積極分子夏銀河(一灘兒)「陰險」。其實我們之間還說過比這更厲害的話,看來他是「話到嘴邊留半句」了。

緊迫感驅使我,更得向戰無不勝的毛澤東思想請教「目前的形勢和我們的任務」了。可是找不到可以對號入座的論述。

人們為了自衛,或為了染紅帽子,都向我開火了,朋友也全都背叛了,惟有妻子自始至終抱著葫蘆不開瓢。

私人之間、朋友之間言者無心的隨便談話,誰會想到今天竟都能上綱上線成為大逆不道的罪狀呢?我說話還比王豪傑謹慎得多。是他先說梁乖真「熊包」,我隨後跟著說「菜包」的。他對我無話不談,告訴我說:「北京大學貼出了三害(官僚主義,主觀主義,宗派主義)的根源是一黨專政」的大字報;「林希翎在北大演講,說肅反多殺了七十萬人,胡風是冤案。她拿出事實,舌戰群儒。誰也說不過她,只能無理取鬧,高喊『打倒林希翎!』底下紛紛遞條子給她:『我們堅決支持妳——林希翎!』」他說得眉飛色舞,我一則佩服他消息靈通,二則為他的正義感所感召。認為,做人就要如此坦蕩磊落才好。這樣勇敢的人,怎給嚇尿了呢?

對立面之間,說話都互相提防著,就算那樣,話仍是經不起分析的。比如賣引弟,她就在我面前讚揚過流沙河的《草木篇》:「我是教生物的,都沒有發現草木的性格竟是這樣美!詩人獨具慧眼,科學應向藝術學習。」說著就大聲得意地朗誦起來。王九丹在一旁,伸出食指,右手高舉,口中振振有詞:「碧指藍天!」(《草木篇》中詩句)我認為這正是他們心靈美表現的一個側面,說明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說來也奇怪,凡是合乎美、合乎良心的事,分析下來就是反黨、反社會主義。我若用此例來報復他們,就會陷我于不義,儘管他們給我造了那麼多謠,我恨死了他們。但我若是這樣做,就不僅是攻擊他們,而且是傷害美,傷害我本人的良心。對朋友王豪傑,我就更不報復他了;我這右派是沒跑的了,再拉個墊背的又有什麼意思!況且共產黨就是這樣讓你狗咬狗,他好「漁翁得利」的。雖然我受盡右派的活罪,受過牢獄之苦,苦撐苦熬到了七老八十,但回首當年在反右派運動中,我沒有對任何一個人,無論好人或壞人,對他的任何一件事、任何一句話,進行過任何揭發、檢舉,因而在反右派運動中沒有任何一個人是由於魏紫丹,而給他帶來了禍殃。拂心而思,聊慰終生,終算我沒有白讀了《四書五經》。讀孔孟書,所學何事?孟老夫子所說的人生三樂、我有其二:「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二樂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樂也。」惟有父親在剿共戰場陣亡,幼年喪父而失「一樂也」。可能是由於父親遺傳給我的精神基因,使我雖在苦水中泡了一生,失敗了一生,但從來也未曾精神崩潰過!

——全書完——

文章來源:黃花崗雜誌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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