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欣賞】高爾品:中篇小說《南邊的事情》(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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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人2013年10月19日訊】 (接上期)

10

「阿婷,儂這兩天怎麼像是變了一個人,這樣悶聲不吭氣兒,有什麼心思,講出來,我幫儂好唻!」

老闆娘將肥大的臀抵著衣案,側著臉問阿婷。

阿婷半邊向前飄垂的頭髮,正好遮住了她的小半邊臉頰。她的臉藏在頭髮裏,輕輕地答了一聲:「沒什麼呀! 」

老闆娘立即感覺到了她話裏做出來的輕快味兒:「你有心思不要瞞著我。現在沒人,都吃飯去了,你盡可以跟我說。 」

「真的沒有呀!」阿婷只好從頭髮後面,不情願地探出半邊臉來,看了一眼老闆娘,帶著明顯的笑容說。

「好唻,沒有當然更好!告訴你,甯先生又來電話了,要你今天中午去他那裏,他領你去見那個人。要你一定去,他今晚就要去香港,然後去美國,可能很久不能回來。」

阿婷剛剛掙出來的半邊臉頰,像是在一點一點地往回縮著,終於又縮進了那半邊頭發裏。她沒有吱聲。

「你呀?」老闆娘兩手插進了褲兜裏,胖身子又向後仰了仰,像是想窺視阿婷的表情,以致她很肥的腰,也像是要擠出一團肥肉壓到衣案上面。

阿婷還是不作聲。

「甯先生待你不錯,又是為你自己的事情,你怎麼這樣想不開!看我們小芹,跟你一樣初中畢業,我們只花了五萬塊錢,為她買到護照,去了澳大利亞,才半年,就 當上了經理,掙了幾十萬人民幣也不止了!別太沒用!太沒用,在這個世界上就沒了你的立足之地。要想發財,就要什麼都想得開。寧先生是個好人,是個很有身份 的人,我能擔保的。」

老闆娘因情不自禁地說到了女兒,語氣也變得興奮起來。

阿婷還是不吱聲,一雙手仍在縫著西服的領口。

老闆娘看看她,突然有些不高興了:「阿婷,我講的話,你聽到沒有?儂自己的事情自己決定,不要沒出息!」

老闆娘又看看阿婷,兩隻肥厚的小手,將已經爬到腰上的緊身尼龍衫往下拽了拽,然後便走了。她忙得很,沒時間來跟阿婷磨嘴皮。其實,她眼裏早已明白阿婷是喜 歡寧先生的,為此她心裏甚至有幾分高興。這不僅因為如今她的思想也解放了,沒有什麼看不慣,而且有阿婷能吸引甯先生這樣的人上她家裏來,對她或許會有難言 的好處。寧先生可是有大背景的。但是,阿婷跟她裝蒜作假,她卻有些不開心。雖然她很喜歡阿婷。阿婷手藝好,看上去叫人感到舒服。來她家這爿小制衣店做西服 的人,還有下面來的港商,見了阿婷,多有不想走的。

她現在可是將她的全副心思都放到了她的小制衣廠上,學校裏那幾個鐘點的課,她能哄就哄,下完課拔腿就往家跑。特區的小孩子,學不學文化有什麼關係,只要從小就懂得怎麼撈世界賺錢就成!何況等她小制衣廠的規模一擴大,她就會辭掉那份倒霉的教師工作了。

客廳裏又傳來了老闆娘在電話前大叫大嚷的聲音,這叫聲,將阿婷原來就亂了的心,更是叫成了一團亂麻。

11

這個中午,阿婷自然想得很多,雖然.連午飯都還沒吃,心裏卻是滿滿的。

這個中午,阿婷雖想出了一千條理由,反對自己再到甯先生那裏去,可是,這一千條理由,與幾天來她早已下定了的決心,又像是全都抵不過那一個念頭似的。這個念頭就是——「他今晚上就要去香港,然後去美國,可能很久不能回來。」

老闆娘的話,使她心裏不自在極了,老闆娘後來在電話前的叫喊,又叫她的心煩透了。午餐歸來的工友們,一個個就像是知道她為什麼不去吃飯似的,全都在關心她 餓不餓,問她為什麼不去吃飯。這些話,落到她的心裏,只能將她的心,攪得一陣煩躁,尤其是阿強的話更問得她心裏好一陣子不舒服。她就象要和誰賭氣似的,一 屁股坐了下去,乾脆不去吃飯,並且決心把所有的念頭全拋開,只專心幹活,還要永遠地這樣幹下去。

然而,她的專心也不過就是幾分鐘的事情。心裏攏不起來,手下也就亂了,竟將西服的領口縫偏了,一道那麼難看的皺紋,立刻凸起在又平又挺的領子上。她一煩, 乾脆把手中的西服也甩了,起身就走出了小製衣間,鑽進了自己的蚊帳裏面,我要是能立刻睡去,睡著,一直睡到明天多好。她仰臉望著小蚊帳的頂想。

於是,過去的一切,一切的夢幻,便又紛至遝來,擠到了她的心頭和眼前。

「他今天晚上就要去香港,然後去美國,可能很久才能回來……」

這個牢牢地釘在她心裏頭,伴著「他回不回來與我又有什麼的冷冷的反問,竟促使她突然決定起身去吃飯,然後再回來趕做衣服。

她立即起來了,理好小蚊帳,便出了門,看見了遠處的食堂,才發現自己沒有帶碗筷。午間的太陽明媚得很,將阿婷剛剛還鬱鬱暗暗的心,陡然間照得一片通明。她 挺起好看的鼻子,微微眯起眼睛,看著澄藍澄藍的天空,忽然感到不僅身上是暖洋洋的,而且一種說不出的癢癢的、又軟軟的感覺也爬滿了全身。她幾乎是莫名其妙 地低臉看了看自己——白短袖衫,大方擺的藏青裙子,襯著南方深秋的太陽——溫柔的陽光終於把她的心撫摸得活過來了。久久以來,她心裏,身上,總藏著的那一 點渴望,又像是蘇醒了過來,並且立即開始溫柔地襲擊著她。

她像是存心要不覺察這一點渴望似的,什麼也不想的向著大路走去,臉上的表情,又嫵媚,又端莊。

她走過西餐廳,卻沒有進去。她向著那山走去,卻沒想山那邊是什麼地方。她拐進了綠化得很美的雲嶺住宅區,卻又像是什麼念頭也沒有。但是,當她終於又遲疑、 又匆忙地走上了樓梯,卻突然在他的房門前退縮了。因為她的心跳得太快,臉也火燎燎的。要不是另一家的房門突然一響一開,她或許會返身跑掉,但她終因心裏一 慌,而突然敲響了他的房門。

「他要不在就好了!」

她心跳得啪啪地想。

也許是因她心跳得快,或許是因為她在情緒上的準備已經太充分,當她終於又走進了他的客廳裏時,竟然並不需要甯先生施用任何的感情手段,她就已經捲縮到這個男人的懷抱裏去了,整個兒地捲進去了。

12

等到阿婷孤零零地走出海關時,天已經黑了。這座近十年才崛起的豪華特區,就象被淹進了一片光怪陸離的燈海,在阿婷的眼前心裏浮沉,叫她感到滿眼滿心裏都是茫茫然然的。

他走了,到山那邊去了,是她送的他。

她迷亂的心裏突然掠過一句歌詞,叫「山那邊是好地方」。有一次她聽老闆娘唱過。

分手時,她突然用手拽住了他的衣襟,然後一頭紮進了他的懷裏,他抱著她,吻著她的頭髮,雖然不夠緊,也不夠久,可畢竟是當著那許多進關出關的人。她因心跳得快,而只想紮進他的心裏去,紮得愈深愈好,兩隻手像是要把他的西服揪碎。

是他緩緩地推開了她。她也沒能再捉住他。然後,他就走了,回了幾次頭。她透過眼淚看著他也像是依依離去。那一刻,她的視線裏沒有別人,只有他。彷彿那偌大 的海關,也成了一片沒有人煙的沙地。直到他消失了,真的消失了,她還木木地呆在那裏,垂下來的短髮向裏捲曲著,兜著她極秀美卻又極蒼白的面頰,動也不動。

許久以後,她才慢慢地轉身走出了海關。這會兒,她又感到自己是漂在大街上,燈海裏,人群中,不知所歸。

她漂過火車站,漂上了一條頂繁華的大街,捲進了幾家大商場門前的人浪裏,也不知是掙扎不出來,還是壓根兒就想隨波逐流,任憑自己被卷到了一個她很熟悉,此刻卻又叫她很恍惚的地方。

她整個兒就像是沒有感覺,整個兒又像是沉墜在另一種感覺裏。彷彿時間倒流,人浪又把她推回到了那一張寬大的席夢思上面,不,那另一片海面上,任憑波浪撫摸 她,撞擊她,擠迫她,把她壓進深淵,又把她托到藍天底下。而她只是緊緊地貼在他的懷抱裏,不怕天地大海與深淵,只要他能永遠永遠地摟住她就行。

他還會唱歌,對著她的耳朵,唱得那麼低沉,好聽。當海不再喘息,波浪不再山猛地推搡著她和他的時候。

她將面頰,將耳朵貼緊在他的胸膛上面,她要聽他嘴巴與他的心唱得一樣不一樣。



她度過了婚後的、連想也未能想像得到的一個下午,比她在寧波鄉下的家裏,在那張寧式床上所度過的好比有天地之差。她頭一回真正地做了女人,在一個她喜歡,她愛,她恨不能整個兒都與他溶化到一塊的男人懷抱裏。

然而,這一切,頃刻之間都已經成了過去,成了也不知究竟存在過沒有的一片幻影,幻象或幻覺。這會兒,她不是又是隻身 一人,漂流在這嘈雜的人群中了嗎?

一股兇狠的人浪,像是將她陡然涼透下來的身體,狠狠地推搡了一下,她被猛地撞到了一個人的身上。等到那個人回過臉來看她的,她不覺恍惚了——好熟悉的面孔!

「是你!」好熟悉的面孔突然喊道,還捎著幾分驚異。

她迷迷惘惘地看著他,像是好不容易才穩住了那一顆還想飄來蕩去的心,她認出了對方,那個賣股票給她的浙江老鄉。

「你也是來拋的?!」那人問她,語氣像是驚疑不已。

「我……」

阿婷雙頰兩邊的短髮,好看地左右飄蕩著。她惶惑地看看被塗上了各色燈火的人群,不知說什麼好,也不懂對方問話的意思。

「我問你是不是來拋股票的?」那人又問,有些詫異地盯住她,然後又急切地告訴她說:「今天下午開始,這裏的行情,風向就突然變了!全是來拋的,已經看不見誰在進了。這勢頭,像是要猛跌,可能會跌得很慘。也可能會出事。你要是還沒出手,就趕快拋……」

阿婷那顆在愛波情浪裏還未立穩的心,就像是突然被砸到了一塊礁石上面,不覺猛地一抽。她真的清醒過來了。

「你說什麼?要跌?會跌得很慘?還會出事?出什麼事?」她大睜眼睛,連聲問那老鄉,垂下來的頭髮一飄一蕩的,然後便動也不動了。「就是。我也奇怪自己怎麼連一點風聲也沒有聽到,就怕是上面——」

他的話被幾個人沖斷了。幾個與他相熟的炒股票的,突然湧過來急切地拉走了他。

阿婷的頭髮,好看地向前一揚,卻立刻又蕩回到了原處。她在嗡嗡的人聲中,捉住了那人甩過來的最後一句話——「快拋,不要眼睜著吃大虧!」

阿婷傻了。也彷彿是直到這一刻,有關股票的意識,才真正地把甯先生,把整整一個下午她與他愛情的歡樂,還有離別的苦痛,以及這歡樂與痛苦所給予她的種種感受,都掃蕩殆盡了。

她的手不自然地垂下來,又突然像是痙攣似的,插進了三角裙的口袋,猛地攥住了那一封信——甯先生為她寫給朋友的信,信裏面寫著關心她五千元股票的話。

這信是她伏在他光潔的脊背上,看著他趴在枕頭上寫下的。

「你怎麼報答我?」他寫完最後一個字,陡然翻轉身來,舉著信,用手輕柔地撫摸著她的脖子問。

她不說話,卻慢慢地低下臉來,溫柔地吻他的胸膛,任隨他將她的身子越摟越緊.然後陡地把她翻到了下邊,她只是輕輕地叫了一聲。

……

阿婷像是不忍再看那情景似的,猛地閉上眼睛,下唇也突然被牙齒緊緊地咬住了。她不要自己再想今天午後的一切,不要!但她把裙袋裏的信卻攥得更緊了。此刻,那個已經消失掉的下午,為她留下來的,也僅僅是這一封信了。

阿婷的心,忽然變得又空又沉,就象她攥著的那一張紙,怎麼也托不起包不住它。

13

夜雖深了,老闆娘家的客廳依然很不安寧。軋軋的縫紉機聲和刀剪的磕碰聲,宛如一場被壓抑的演奏,給人一種被捆縛的不快感覺。幾張藤靠椅,亂七八糟地東一隻 西一隻地擱著,臨時撐起來的一張大衣案,抵在客廳中間,那個倒楣的香港老闆周先生,正戴著眼鏡埋頭裁剪著料子,神情竟那般貫注,全不似他塞港幣給女工們時 那副嬉皮笑臉的模樣。

老闆娘正在電話前用上海話大叫大嚷著:「……什麼,儂也勿曉得?怪唻西!阿拉怎麼一埃埃風聲也沒聽到?阿婷晚飯時回來告訴我,股票市場情形不妙,我馬上就陪伊去拋,居然沒人要了!儂也勿曉得這是啥道理,也是一埃埃風聲也沒聽到……」

阿婷站在一邊,盯著老闆娘的面孔,嘴巴,還有那張胖臉上,作出的各色不可理解的表情,她的臉,顯得雪白雪白的,兩邊的頭髮雖然仍是那麼好看地垂落在她雙頰的下面,向前傾斜著,卻也象阿婷的心似的,動彈不得了。

整個一個晚上過去了,股票市場在她心裏也愈來愈象個很大的深不見底的黑洞,要把她整個兒吞噬。雖然,老闆娘自告奮勇,又陪她上了一趟股票黑市場,可她倆在 那裏轉了兩、三個鐘點,竟連一張也拋不出去,因為全都是來拋的。回到家裏來,老闆娘就開始為她向各個方面打電話,然而,接電話的人,包括那位局長夫人,均 因為都是早巳賺過了賺足了的,已不大關心股票的生意,而跟她們一樣,什麼消息也沒有,自然也就想不出什麼辦法。也許,還因她只是特區的一個女打工仔吧,那 些人又何犯著為她去奔波呢?

阿婷自然會想到衣袋裏的那一封信,老闆娘也不止一次地問過她甯先生是怎麼說的。然而,她一邊向老闆娘否認自己去過甯先生那兒,一邊又時時覺得這封信既象一 團烈火,又象一塊寒冰,炙她的手,又冰她的心。她只要一觸到它,心便有些抖,手便要縮回來。一種就要遭受報應的驚惶感覺,和自己已經變成一個壞女人的痛苦 念頭,正夾著迷信的可怕力量,像是正在和這封信一起,開始在折磨她。這不僅使她沒能立刻決定是否要利用這封信,而且使她無論如何也向老闆娘開不了口,告訴 她這封信的事情。而當老闆娘每每用懷疑的目光,詰問她一下午真正的去向時,她垂在臉頰兩邊的頭發,便只會愈加向前飄去,好將她的臉遮得更多一些,也好多少 能抵擋住老闆娘疑惑甚深的眼光。

此刻,當阿婷又一次看見老闆娘有氣無力地放下話筒時,阿婷的心已經涼透了。她已經連看也不敢看老闆娘的臉了。

可是,她究竟該怎麼辦呢?當真已是山窮水盡了嗎?

她的手不覺又觸到了那一封信。

然而,就在這一刻間,一陣大作的門鈴聲,不覺把她和老闆娘全驚住了。已經變得麻木遲鈍的阿婷還沒有醒覺過來,肥胖的老闆娘居然已經那麼靈活地向前跳了一步,伸手便拉開了門。原來竟是工商所的那個小個子科長。

老闆娘頓時便像是遇上了救星。阿婷卻立即避開了他的眼光,那種直勾勾的眼光。

「儂來了,真是太好了!我和阿婷正急得要死。好唻,阿婷,儂救星來了!」

老闆娘嘴巴裏的普通話,立刻又改成了上海話,並且因眼疾手快,早已接過小個子 科長手中的塑膠提兜,伸手拽出那裏面的新西服,而且立即明白了人家的來意,忙說:「錢科長,是要改一改,是不是?阿婷——」

她說著,已拽過阿婷,將西服遞給她,說,「儂今朝夜頭,反正困勿著,就幫錢科長連夜改好。你的事,我們就求伊幫忙!」

小個子科長因頭髮吹得過於龐大,上寬下窄的小臉幾,像是就要有些撐不住似的。他詫異地看著老闆娘,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老闆娘一邊叫阿婷泡茶,一邊拉小個子科長坐下,三言兩語,便把阿婷買股票的事情前後說了個一清二楚,並且立即代阿婷請他幫忙,向他打聽風聲。

小個子錢科長的臉上,立即有了些會意與得意的神色,接著又露出了些許為難的表情:「我早料到會這樣,就是不知是哪一天!我是今晚在富麗華大酒店吃請時,才 聽我在市府工作的一個處長朋友說,對黑市場,明天一早就要下手,市府親自出動,不要下面插手。真是從未有過這樣的保密,連一點風聲也不透給我們……」

老闆娘已經幫阿婷把小個子科長的胳膊捏得死緊了——「幫幫忙,幫幫忙?以後叫阿婷再用心為儂做套西服,工本都不收……」

小個子科長的臉上擺出了為難的模樣,並且因為正給他遞茶的阿婷,半邊臉都被那垂落下來的頭髮遮著,因而他臉上的為難顏色,也就總是下不去。

老闆娘見狀,忙捏了阿婷一把,還對她使臉色,那意思是在說:「死丫頭,還不過來拍馬屁,這是啥辰光了?儂還這樣清高?」

她自然知道阿婷沒有給過小個子科長好顏色。

阿婷又猶豫了一下,這才像是勉為其難地將秀美的臉頰從半邊頭髮裏探了出來,卻也只是看了小個子科長一眼,就又垂下了眼瞼,只低聲說了句:「請錢科長幫幫忙。」

錢科長不失時機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臉上做出的為難顏色,才算是鬆懈了些,然後才漸漸地露出了要為她「打虎上山」的神氣,下決心似地說:「好吧,你明天一 早就拿著股票到我那裏去,我領你在上班前趕到我在工商銀行的一位朋友家裏,把股票全部拋掉。賺,是不可能了,但儘量爭取幫你保本。他和我不是一般關係。」

他的話剛說完,老闆娘已經啪地一聲合了掌,大叫道:「阿婷吉人自有天相!錢科長今晚像是特意來幫她忙一樣。阿婷,儂今朝夜頭,就勿要困了,趕緊把西服改好,明天一早一道送過去!」她上海話夾著普通話說得不倫不類。

「那倒不必!」小個子科長又尖又小的下巴上閃出了笑意。

阿婷的心裏終於湧出了一股感激,這感激因又要克服平素裏對這位科長的厭惡,只能是彆彆扭扭地遊到了她的面孔上,鑽出了她那好看的,卻總是在遮著她臉頰的頭髮——「錢科長,真的謝謝你了……」她說。

她不覺認真地看了錢科長一眼,卻又立即收回了自己的眼光。錢科長眼睛裏露出的那一點慾望之光,使她已在懷著感激的心,不由得又在往回縮去了。

(待續)

(原載於大型文學雙月刊《當代作家》雜志1992年第2期/長江文藝出版社出版)

文章來源:《黃花崗雜誌》第四十三,四十四期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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