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人2013年10月16日訊】【導讀】《東周列國志》是中國古代的一部歷史演義小說,作者是明末小說家馮夢龍。這部用古白話寫成的小說,主要描寫了從西周宣王時期直到秦始皇統一六國這五百多年的歷史。早在元代就有一些有關“列國”故事的白話本,明代嘉靖、隆慶時期,餘邵魚撰輯了一部《列國志傳》,明末馮夢龍依據史傳對《列國志傳》加以修改訂正,潤色加工,成爲一百零八回的《新列國志》。清代乾隆年間,蔡元放對此書又作了修改,定名爲《東周列國志》。所有的故事,都是在這樣一個大背景下展開的。其中叙寫的事實,將分散的歷史故事和人物傳記按照時間顺序穿插編排,成爲一部結構完整的歷史演義。
第八十回 夫差違諫釋越 句踐竭力事吳
話說越大夫文種,蒙吳王夫差許其行成,回報越王,言:「吳王已班師矣。遣大夫王孫雄隨臣到此,催促起程,太宰屯兵江上,專候我王過江。」越王句踐不覺雙眼流淚。文種曰:「五月之期迫矣!王宜速歸,料理國事,不必為無益之悲。」越王乃收淚。回至越都,見市井如故,丁壯蕭然,甚有慙色。留王孫雄於館驛,收拾庫藏寶物,裝成車輛,又括國中女子三百三十人,以三百人送吳王,三十人送太宰,時尚未有行動之日,王孫雄連連催促。句踐泣謂群臣曰:「孤承先人餘緒,兢兢業業,不敢怠荒。今夫椒一敗,遂至國亡家破,千里而作俘囚,此行有去日,無歸日矣!」群臣莫不揮涕。文種進曰:「昔者湯囚於夏臺,文王繫於羑里,一舉而成王;齊桓公奔莒,晉文公奔翟,一舉而成伯。夫艱苦之境,天之所以開王伯也。王善承天意,自有興期,何必過傷,以自損其志乎?」句踐於是即日祭祀宗廟,王孫雄先行一日,句踐與夫人隨後進發,群臣皆送至浙江之上。范蠡具舟於固陵,迎接越王,臨水祖道。文種舉觴王前,祝曰:
皇天祐助,前沉後揚;
禍為德根,憂為福堂。
威人者滅,服從者昌;
王雖淹滯,其後無殃。
君臣生離,感動上皇;
眾夫哀悲,莫不感傷!
臣請薦脯,行酒二觴。
句踐仰天嘆息,舉杯垂涕,默無所言。范蠡進曰:「臣聞『居不幽者志不廣;形不愁者思不遠。』古之聖賢,皆遇困厄之難,蒙不赦之恥,豈獨君王哉?」句踐曰:「昔堯任舜禹而天下治,雖有洪水,不為人害。寡人今將去越入吳,以國屬諸大夫,大夫何以慰寡人之望乎?」范蠡謂同列曰:「吾聞『主憂臣辱,主辱臣死。』今主上有去國之憂,臣吳之辱,以吾浙東之士,豈無一二豪傑,與主上分憂辱者乎?」於是諸大夫齊聲曰:「誰非臣子?惟王所命!」句踐曰:「諸大夫不棄寡人,願各言爾志:誰可從難?誰可守國?」文種曰:「四境之內,百姓之事,蠡不如臣;與君周旋,臨機應變,臣不如蠡。」范蠡曰:「文種自處已審,主公以國事委之,可使耕戰足備,百姓親睦。至於輔危主,忍垢辱,往而必反,與君復仇者,臣不敢辭。」於是諸大夫以次自述。太宰苦成曰:「發君之令,明君之德,統煩理劇,使民知分,臣之事也。」行人曳庸曰:「通使諸侯,解紛釋疑,出不辱命,入不被尤,臣之事也。」司直皓進曰:「君非臣諫,舉過決疑,直心不撓,不阿親戚,臣之事也。」司馬諸稽郢曰:「望敵設陣,飛矢揚兵,貪進不退,流血滂滂,臣之事也。」司農皋如曰:「躬親撫民,弔死存疾,食不二味,蓄陳儲新,臣之事也。」太史計倪曰:「侯天察地,紀歷陰陽,福見知吉,妖出知凶,臣之事也。」句踐曰:「孤雖入於北國,為吳窮虜,諸大夫懷德抱術,各顯所長,以保社稷,孤何憂焉!」乃留眾大夫守國,獨與范蠡偕行,君臣別於江口,無不流涕。句踐仰天嘆曰:「死者,人之所畏,若孤之聞死,胸中絕無怵惕。」遂登船逕去。送者皆哭拜於江岸下,越王終不返顧。有詩為證:
斜陽山外片帆開,風捲春濤動地回;
今日一樽沙際別,但時重見渡江來?
越夫人乃據舷而哭,見烏鵲啄江渚之蝦,飛去復來,意甚閒適,因哭而歌之,曰:
仰飛鳥兮烏鳶,凌玄虛兮翩翩;
集洲渚兮優恣,奮健翮兮雲間;
啄素蝦兮飲水,任厥性兮往還。
妾無罪兮負地,有何辜兮譴天?
風飄飄兮西往,知再返兮何年?
心輟輟兮若割,淚泫泫兮雙懸!
越王聞夫人怨歌,心中內慟,強笑以慰夫人之心曰:「孤之六翮備矣,高飛有日,復何憂哉!」
越王既入吳界,先遣范蠡見太宰伯嚭於吳山,復以金帛女子獻之。嚭問曰:「文大夫何以不至?」蠡曰:「為吾主守國,不得偕來也。」嚭遂隨范蠡來見越王,越王深謝其覆庇之德。嚭一力擔承,許以返國,越王之心稍安。伯嚭引軍押送越王,至於吳下,引入見吳王。句踐肉袒伏於階下,夫人亦隨之。范蠡將寶物女子,開單呈獻於下。越王再拜稽首曰:「東海役臣句踐,不自量力,得罪邊境。大王赦其深辜,使執箕帚,誠蒙厚恩,得保須臾之命,不勝感戴!句踐謹叩首頓首。」夫差曰:「寡人若念先君之仇,子今日無生理!」句踐復叩首曰:「臣實當死,惟大王憐之!」時子胥在旁,目若熛火,聲如雷霆,乃進曰:「夫飛鳥在青雲之上,尚欲彎弓而射之,況近集於庭廡乎?句踐為人機險,今為釜中之魚,命制庖人,故諂詞令色,以求免刑誅。一旦稍得志,如放虎於山,縱鯨於海,不復可制矣!」夫差曰:「孤聞誅降殺服,禍及三世。孤非愛越而不誅,恐見咎於天耳!」太宰嚭曰:「子胥明於一時之計,不知安國之道。吾王誠仁者之言也!」子胥見吳王信伯嚭之佞言,不用其諫,憤憤而退。夫差受越貢獻之物,使王孫雄於闔閭墓側,築一石室,將句踐夫婦貶入其中,去其衣冠,蓬首垢衣,執養馬之事。伯嚭私饋食物,僅不至於飢餓。吳王每駕車出遊,句踐執馬箠步行車前,吳人皆指曰:「此越王也!」句踐低首而已。有詩為證:
堪嘆英雄值坎坷,平生意氣盡銷磨;
魂離故苑歸應少,恨滿長江淚轉多。
句踐在石室二月,范蠡朝夕侍側,寸步不離。忽一日,夫差召句踐入見,句踐跪伏於前,范蠡立於後。夫差謂范蠡曰:「寡人聞『哲婦不嫁破亡之家,名賢不官滅絕之國。』今句踐無道,國已將亡,子君臣並為奴僕,羈囚一室,豈不鄙乎?寡人欲赦子之罪,子能改過自新,棄越歸吳,寡人必當重用。去憂患而取富貴,子意何如?」時越王伏地流涕,惟恐范蠡之從吳也。只見范蠡稽首而對曰:「臣聞『亡國之臣,不敢語政;敗軍之將,不敢語勇。』臣在越不忠為信,不能輔越王為善,致得罪於大王,幸大王不即加誅,得君臣相保,入備掃除,出給趨走,臣願足矣。尚敢望富貴哉?」夫差曰:「子既不移其志,可仍歸石室。」蠡曰:「謹如君命。」夫差起,入宮中。句踐與范蠡趨入石室。越王服犢鼻,著樵頭,斫剉養馬。夫人衣無緣之裳,施左關之襦,汲水除糞灑掃。范蠡拾薪炊爨,面目枯槁。夫差時使人窺之,見其君臣力作,絕無幾微怨恨之色,終夜亦無愁嘆之聲,以此謂其無志思鄉,置之度外。
一日,夫差登姑蘇臺,望見越王及夫人端坐於馬糞之旁,范蠡操箠而立於左,君臣之禮存,夫婦之儀具。夫差顧謂太宰嚭曰:「彼越王不過小國之君,范蠡不過一介之士,雖在窮厄之地,不失君臣之禮,寡人心甚敬之。」伯嚭對曰:「不惟可敬,亦可憐也。」夫差曰:「誠如太宰之言,寡人目不忍見。倘彼悔過自新,亦可赦乎?」嚭對曰:「臣聞『無德不復。』大王以聖王之心,哀孤窮之士,加恩於越,越豈無厚報?願大王決意。」夫差曰:「可命太史擇吉日,赦越王歸國。」伯嚭密遣家人以五鼓投石室,將喜信報知句踐。句踐大喜,告於范蠡。蠡曰:「請為王占之。今日戊寅,以卯時聞信,戊為囚日,而卯復克戊。其繇曰:『天網四張,萬物盡傷,祥反為殃。』雖有信,不足喜也。」句踐聞言,喜變為憂。
卻說子胥聞吳王將赦越王,急入見曰:「昔桀囚湯而不誅,紂囚文王而不殺,天道還反,禍轉成福,故桀為湯所放,商為周所滅。今大王既囚越君,而不行誅,誠恐夏殷之患至矣。」夫差因子胥之言,復有殺越王之意,使人召之。伯嚭復先報句踐,句踐大驚,又告於范蠡。蠡曰:「王勿懼也。吳王囚王已三年矣。彼不忍於三年,而能忍於一日乎?去必無恙。」句踐曰:「寡人所以隱忍不死者,全賴大夫之策耳。」乃入城來見吳王,候之三日,吳王並不視朝。伯嚭從宮中出,奉吳王之命,使句踐復歸石室。句踐怪問其故,伯嚭曰:「王惑子胥之言,欲加誅戮,所以相召。適王感寒疾不能起,某入宮問疾,因言『禳災宜作福事。今越王匍匐待誅於闕下,怨苦之氣,上干於天。王宜保重,且權放還石室,待疾愈而圖之。』王聽某之言,故遣君出城耳。」句踐感謝不已。句踐居石室,忽又三月,聞吳王病尚未愈,使范蠡卜其吉凶。蠡布卦已成,對曰:「吳王不死,至己巳日當減,壬申日必全愈。願大王請求問疾,倘得入見,因求其糞而嘗之,觀其顏色,再拜稱賀,言病起之期。至期若愈,必然心感大王,而赦可望矣。」
句踐垂淚言曰:「孤雖不肖,亦曾南面為君,奈何含污忍辱,為人嘗泄便乎?」蠡對曰:「昔紂囚西伯於羑里,殺其子伯邑考,烹而餉之,西伯忍痛而食子肉。夫欲成大事者,不矜細行。吳王有婦人之仁,而無丈夫之決,已欲赦越,忽又中變,不如此,何以取其憐乎?」句踐即日投太宰府中,見伯嚭曰:「人臣之道,主疾則臣憂。今聞主公抱痾不瘳,句踐心孤失望,寢食不安,願從太宰問疾,以伸臣子之情。」嚭曰:「君有此美意,敢不轉達。」伯嚭入見吳王,曲道句踐相念之情,願入問疾。夫差在沉困之中,憐其意而許之。嚭引句踐入於寢室,夫差強目視曰:「句踐亦來見孤耶?」句踐叩首奏曰:「囚臣聞龍體失調,如摧肝肺,欲一望顏色而無由也。……」言未畢,夫差覺腹漲欲便,麾使出。句踐曰:「臣在東海,曾事醫師,觀人泄便,能知疾之瘥劇。」乃拱立於戶下。侍人將餘桶近床,扶夫差便訖,將出戶外。句踐揭開桶蓋,手取其糞,跪而嘗之。左右皆掩鼻。句踐復入叩首曰:「囚臣敢再拜敬賀大王,王之疾,至己巳日有瘳,交三月壬申全愈矣。」夫差曰:「何以知之?」句踐曰:「臣聞於醫師:『夫糞者,穀味也。順時氣則生,逆時氣則死。』今囚臣竊嘗大王之糞,味苦且酸,正應春夏發生之氣,是以知之。」
夫差大悅曰:「仁哉句踐也!臣子之事君父,孰肯嘗糞而決疾者?」時太宰嚭在旁,夫差問曰:「汝能乎?」嚭搖首曰:「臣雖甚愛大王,然此事亦不能。」夫差曰:「不但太宰,雖吾太子亦不能也。」即命句踐離其石室,就便棲止:「待孤疾瘳,即當遣伊還國。」句踐再拜謝恩而出。自此僦居民舍,執牧養之事如故。夫差病果漸愈,一一如句踐所刻之期。心念其忠,既出朝,命置酒於文臺之上,召句踐赴宴。句踐佯為不知,仍前囚服而來。夫差聞之,即令沐浴,改換衣冠。句踐再三辭謝,方纔奉命。更衣入謁,再拜稽首。夫差慌忙扶起,即出令曰:「越王仁德之人,焉可久辱!寡人將釋其囚役,免罪放還。今日為越王設北面之坐,群臣以客禮事之。」乃揖讓使就客坐,諸大夫皆列坐於旁。子胥見吳王忘仇待敵,心中不忿,不肯入坐,拂衣而出。伯嚭進曰:「大王以仁者之心,赦仁者之過。臣聞『同聲相和,同氣相求。』今日之坐,仁者宜留,不仁者宜去。相國剛勇之夫,其不坐,殆自慚乎?」夫差笑曰:「太宰之言當矣。」酒三行,范蠡與越王俱起進觴,為吳王壽;口致祝辭曰:
皇王在上,恩播陽春;
其仁莫比,其德日新。
於乎休哉!傳德無極;
延壽萬歲,長保吳國。
四海咸承,諸侯賓服;
觴酒既升,永受萬福!
吳王大悅,是日盡醉方休。命王孫雄送句踐於客館:「三日之內,孤當送爾歸國。」至次早,子胥入見吳王曰:「昨日大王以客禮待仇人,果何見也?句踐內懷虎狼之心,外飾溫恭之貌,大王愛須臾之諛,不慮後日之患,棄忠直而聽讒言,溺小仁而養大仇,譬如縱毛於爐炭之上,而幸其不焦,投卵於千鈞之下,而望其必全,豈可得耶?」吳王咈然曰:「寡人臥疾三月,相國並無一好言相慰,是相國之不忠也;不進一好物相送,是相國之不仁也。為人臣不仁不忠,要他何用!越王棄其國家,千里來歸寡人,獻其貨財,身為奴婢,是其忠也;寡人有疾,親為嘗糞,略無怨恨之心,是其仁也。寡人若徇相國私意,誅此善士,皇天必不佑寡人矣。」
子胥曰:「王何言之相反也。夫虎卑其勢,將有擊也;狸縮其身,將有取也。越王入臣於吳,怨恨在心,大王何得知之?其下嘗大王之糞,實上食大王之心,王若不察,中其奸謀,吳必為擒矣。」吳王曰:「相國置之勿言,寡人意已決!」子胥知不可諫,遂鬱鬱而退。至第三日,吳王復命置酒於蛇門之外,親送越王出城。群臣皆捧觴餞行,惟子胥不至。夫差謂句踐曰:「寡人赦君返國,君當念吳之恩,勿記吳之怨。」句踐稽首曰:「大王哀臣孤窮,使得生還故國,當生生世世,竭力報效。蒼天在上,實鑒臣心,如若負吳,皇天不佑!」夫差曰:「君子一言為定,君其遂行。勉之,勉之!」句踐再拜跪伏,流涕滿面,有依戀不舍之狀。夫差親扶句踐登車,范蠡執御,夫人亦再拜謝恩,一同升輦,望南而去。(時周敬王二十九年事也。)史臣有詩云:
越王已作釜中魚,豈料殘生出會稽?
可笑夫差無遠慮,放開羅網縱鯨鯢。
句踐回至浙江之上,望見隔江山川重秀,天地再清,乃嘆曰:「孤自意永辭萬民,委骨異域,豈期復得返國而奉祀乎?」言罷,與夫人相向而泣,左右皆感動流淚。文種早知越王將至,率守國群臣,城中百姓,拜迎於浙水之上,歡聲動地。句踐命范蠡卜日到國。蠡屈指曰:「異哉,王之擇日也,無如來日最吉。王宜疾趨以應之。」於是策馬飛輿,星夜還都。告廟臨朝,都不必敘。句踐心念會稽之恥,欲立城於會稽,遷都於此,以自警惕,乃專委其事於范蠡。蠡乃觀天文,察地理,規造新城,包會稽山於內。西北立飛翼樓於臥龍山,以象天門;東南伏漏石竇,以象地戶。外郭周圍,獨缺西北,揚言:「已臣服於吳,不敢壅塞貢獻之道」,實陰圖進取之便。城既成,忽然城中湧出一山,周圍數里,其象如龜,天生草木盛茂,有人認得此山,乃瑯琊東武山,不知何故,一夕飛至。范蠡奏曰:「臣之築城,上應天象,故天降『崑崙』,以啟越之伯也。」越王大喜,乃名其山曰怪山,亦曰飛來山,亦曰龜山。於山巔立靈臺,建三層樓,以望靈物。制度俱備,句踐自諸暨遷而居之,謂范蠡曰:「孤實不德,以至失國亡家,身為奴隸,苟非相國及諸大夫贊助,焉有今日?」
蠡曰:「此乃大王之福,非臣等之功也。但願大王時時勿忘石室之苦,則越國可興,而吳仇可報矣。」句踐曰:「敬受教!」於是以文種治國政,以范蠡治軍旅,尊賢禮士,敬老恤貧,百姓大悅。越王自嘗糞之後,常患口臭。范蠡知城北有山,出蔬菜一種,其名曰蕺,可食,而微有氣息,乃使人採蕺,舉朝食之,以亂其氣。後人因名其山曰蕺山。句踐迫欲復仇,乃苦身勞心,夜以繼日。目倦欲合,是攻之以蓼;足寒欲縮,則漬之以水。冬常抱冰,夏還握火;累薪而臥,不用床褥。又懸膽於坐臥之所,飲食起居,必取而嘗之。中夜潛泣,泣而復嘯,會稽二字,不絕於口。以喪敗之餘,生齒虧減,乃著令使壯者勿娶老妻,老者勿娶少婦;女子十七不嫁,男子二十不娶,其父母俱有罪;孕婦將產,告於官,使醫守之;生男賜以壺酒一犬,生女賜以壺酒一豚;生子三人,官養其二,生子二人,官養其一。有死者,親為哭弔。每出遊,必載飯與羹於後車,遇童子,必餔而啜之,問其姓名。遇耕時,躬身秉耒。夫人自織,與民間同其勞苦。七年不收民稅。食不加肉,衣不重采。惟問候之使,無一月不至於吳。復使男女入山採葛,作黃絲細布,欲獻吳王;尚未及進,吳王嘉句踐之順,使人增其封。於是東至句甬,西至檇李,南至姑蔑,北至平原,縱橫八百餘里,盡為越壤。句踐乃治葛布十萬疋,甘蜜百壜,狐皮五雙,晉竹十艘,以答封地之禮。夫差大悅,賜越王羽毛之飾。子胥聞之,稱疾不朝。
夫差見越已臣服不貳,遂深信伯嚭之言。一日,問伯嚭曰:「今日四境無事,寡人欲廣宮室以自娛,何地相宜?」嚭奏曰:「吳都之下,崇臺勝境,莫若姑蘇,然前王所築,不足以當巨覽。王不若重將此臺改建,令其高可望百里,寬可容六千人,聚歌童舞女於上,可以極人間之樂矣。」夫差然之。乃懸賞購求大木。文種聞之,進於越王曰:「臣聞『高飛之鳥,死於美食;深泉之魚,死於芳餌。』今王志在報吳,必先投其所好,然後得制其命。」句踐曰:「雖得其所好,豈遂能制其命乎?」文種對曰:「臣所以破吳者有七術:一曰捐貨幣,以悅其君臣;二曰貴糴粟槀,以虛其積聚;三曰遺美女,以惑其心志;四曰遺之巧工良材,使作宮室,以罄其財;五曰遺之諛臣,以亂其謀;六曰彊其諫臣使自殺,以弱其輔;七曰積財練兵,以承其弊。」句踐曰:「善哉!今日先行何術?」文種對曰:「今吳王方改築姑蘇臺,宜選名山神材,奉而獻之。」越王乃使木工三千餘人,入山伐木,經年無所得。工人思歸,皆有怨望之心,乃歌《木客之吟》曰:
朝採木,暮採木,
朝朝暮暮入山曲,
窮巖絕壑徒往復。
天不生兮地不育,
木客何辜兮,受此勞酷?
每深夜長歌,聞者淒絕。忽一夜,天生神木一雙,大二十圍,長五十尋,在山之陽者曰梓,在山之陰者曰楠。木工驚睹,以為目未經見,奔告越王。群臣皆賀曰:「此大王精誠格天,故天生神木,以慰王衷也。」句踐大喜,親往設祭而後伐之。加以琢削磨礱,用丹青錯畫為五采龍蛇之文,使文種浮江而至,獻於吳王曰:「東海賤臣句踐,賴大王之力,竊為小殿,偶得巨材,不敢自用,敢因下吏獻於左右。」夫差見木材異常,不勝驚喜。子胥諫曰:「昔桀起靈臺,紂起鹿臺,窮竭民力,遂致滅亡。句踐欲害吳,故獻此木,王勿受之。」夫差曰:「句踐得此良材,不自用而獻於寡人,乃其好意,奈何逆之?」遂不聽,乃將此木建姑蘇之臺。三年聚材,五年方成,高三百丈,廣八十四丈,登臺望徹二百里。舊有九曲徑以登山,至是更廣之。百姓晝夜并作,死於疲勞者,不可勝數。有梁伯龍詩為證:
千仞高臺面太湖,朝鐘暮鼓宴姑蘇;
威行海外三千里,霸占江南第一都。
越王聞之,謂文種曰:「子所云『遺之巧匠良材,使作宮室,以盡其財。』此計已行。今崇臺之上,必妙選歌舞以充之,非有絕色,不足侈其心志。子其為寡人謀之!」文種對曰:「興亡之數,定於上天,既生神木,何患無美女。但搜求民間,恐驚動人心;臣有一計,可閱國中之女子,惟王所擇。」
不知文種說出甚計,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