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人2013年10月4日訊】【導讀】《東周列國志》是中國古代的一部歷史演義小說,作者是明末小說家馮夢龍。這部用古白話寫成的小說,主要描寫了從西周宣王時期直到秦始皇統一六國這五百多年的歷史。早在元代就有一些有關“列國”故事的白話本,明代嘉靖、隆慶時期,餘邵魚撰輯了一部《列國志傳》,明末馮夢龍依據史傳對《列國志傳》加以修改訂正,潤色加工,成爲一百零八回的《新列國志》。清代乾隆年間,蔡元放對此書又作了修改,定名爲《東周列國志》。所有的故事,都是在這樣一個大背景下展開的。其中叙寫的事實,將分散的歷史故事和人物傳記按照時間顺序穿插編排,成爲一部結構完整的歷史演義。
第七十二回 棠公尚捐軀奔父難 伍子胥微服過昭關
話說伍員字子胥,監利人,生得身長一丈,腰大十圍,眉廣一尺,目光如電,有扛鼎拔山之勇,經文緯武之才。乃世子太師連尹奢之子,棠君尚之弟。尚與員俱隨其父奢於城父。鄢將師奉楚平王之命,欲誘二子入朝,先見了伍尚,因請見員。尚乃持父手書入內,與員觀看,曰:「父幸免死,二子封侯,使者在門,弟可出見之。」員曰:「父得免死,已為至幸。二子何功,而復封侯?此誘我也。往必見誅!」尚曰:「父見有手書,豈相誑哉?」員曰:「吾父忠於國家,知我必欲報仇,故使并命於楚,以絕後慮。」尚曰:「吾弟乃臆度之語。萬一父書果是真情,吾等不孝之罪何辭?」員曰:「兄且安坐,弟當卜其吉凶。」員布卦已畢,曰:「今日甲子日,時加於巳,支傷日下,氣不相受。主君欺其臣,父欺其子。去且就誅,何封侯之有哉?」尚曰:「非貪侯爵,思見父耳。」員曰:「楚人畏吾兄弟在外,必不敢殺吾父。兄若誤往,是速父之死也。」尚曰:「父子之愛,恩從中出。若得一面而死,亦所甘心!」於是伍員乃仰天嘆曰:「與父俱誅,何益於事?兄必欲往,弟從此辭矣!」尚泣曰:「弟將何往?」員曰:「能報楚者,吾即從之。」尚曰:「吾之智力,遠不及弟。我當歸楚,汝適他國。我以殉父為孝,汝以復仇為孝。從此各行其志,不復相見矣!」
伍員拜了伍尚四拜,以當永訣。尚拭淚出見鄢將師,言:「弟不願封爵,不能強之。」將師只得同伍尚登車。既見平王,王并囚之。伍奢見伍尚單身歸楚,嘆曰:「吾固知員之不來也!」無極復奏曰:「伍員尚在,宜急捕之,遲且逃矣。」平王准奏,即遣大夫武城黑,領精卒二百人,往襲伍員。員探知楚兵來捕己,哭曰:「吾父兄果不免矣!」乃謂其妻賈氏曰:「吾欲逃奔他國,借兵以報父兄之仇,不能顧汝,奈何?」賈氏睜目視員曰:「大丈夫含父兄之怨,如割肺肝,何暇為婦人計耶?子可速行,勿以妾為念!」遂入戶自縊。伍員痛哭一場,藁葬其屍。即時收拾包裹,身穿素袍,貫弓佩劍而去。未及半日,楚兵已至,圍其家,搜伍員不得,度員必東走,遂命御者疾驅追之。約行三百里,及於曠野無人之處。員乃張弓布矢,射殺御者,復注矢欲射武城黑。黑懼,下車欲走。伍員曰:「本欲殺汝。姑留汝命歸報楚王,欲存楚國宗祀,必留我父兄之命。若其不然。吾必滅楚,親斬楚王之頭,以洩吾恨!」武城黑抱頭鼠竄,歸報平王,言「伍員已先逃矣。」平王大怒,即命費無極,押伍奢父子於市曹斬之。臨刑,伍尚唾罵無極,讒言惑主,殺害忠良。伍奢止曰:「見危授命,人臣之職。忠佞自有公論,何以詈為!但員兒不至,吾慮楚國君臣,自今以後,不得安然朝食矣。」言罷,引頸受戮。百姓觀者,無不流涕。是日天昏日暗,悲風慘冽。史臣有詩云:
慘慘悲風日失明,三朝忠裔忽遭坑。
楚庭從此皆讒佞,引得吳兵入郢城。
平王問:「伍奢臨刑有何怨言?」無極曰:「並無他語,但言伍員不至,楚國君臣不能安食也。」平王曰:「員雖走,必不遠,宜更追之。」乃遣左司馬沈尹戍率三千人,窮其所往。伍員行及大江,心生一計,將所穿白袍,掛於江邊柳樹之上,取雙履棄於江邊,足換芒鞋,沿江直下。沈尹戍追至江口,得其袍履,回奏:「伍員不知去向。」無極進曰:「臣有一計,可絕伍員之路。」王問:「何計?」無極對曰:「一面出榜四處懸掛,不拘何人,有能捕獲伍員來者,賜粟五萬石,爵上大夫;容留及縱放者,全家處斬。詔各路關津渡口,凡來往行人,嚴加盤詰。又遣使遍告列國諸侯,不得收藏伍員。彼進退無路,縱一時不能就擒,其勢已孤,安能成其大事哉?」平王悉從其計。畫影圖形,訪拿伍員,各關隘十分緊急。
再說伍員沿江東下,一心欲投吳國,奈路途遙遠,一時難達。忽然想起:「太子建逃奔宋國,何不從之?」遂望睢陽一路而進。行至中途,忽見一簇車馬前來。伍員疑是楚兵截路,不敢出頭,伏於林中察之,乃故人申包胥也,與員有八拜之交,因出使他國回轉,在此經過。伍員趨出,立於車左。包胥慌忙下車相見,問:「子胥何故獨行至此?」伍員把平王枉殺父兄之事,哭訴一遍。
包胥聞之,惻然動容,問曰:「子今何往?」員曰:「吾聞『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吾將奔往他國,借兵伐楚,生嚼楚王之肉,車裂無極之屍,方洩此恨!」包胥勸曰:「楚王雖無道,君也;子累世食其祿,君臣之分定矣。奈何以臣而仇君乎?」員曰:「昔桀紂見誅於其臣,惟無道也。楚王納子婦,棄嫡嗣,信讒佞,戮忠良,吾請兵入郢,乃為楚國掃蕩污穢,況又有骨肉之仇乎?若不能滅楚,誓不立於天地之間!」包胥曰:「吾欲教子報楚,則為不忠;教子不報,又陷子於不孝。子勉之!行矣!朋友之誼,吾必不漏洩於人。然子能覆楚,吾必能存楚;子能危楚,吾必能安楚。」伍員遂辭包胥而行。不一日,到了宋國,尋見了太子建,抱頭而哭,各訴平王之過惡。員曰:「太子曾見宋君否?」建曰:「宋國方有亂,君臣相攻,吾尚未通謁也。」
卻說宋君名佐,乃宋平公嬖妾之子。平公聽寺人伊戾之讒,殺太子痤而立佐。周景王十三年,平公薨,佐嗣立,是為元公。元公為人,貌醜而性柔,多私無信。惡世卿華氏之強,與公子寅、公子御戎、向勝、向行等,謀欲除去之。向勝洩其謀於向寧,寧與華向、華定、華亥相善,謀先期作亂。華亥乃偽為有疾,群臣皆來問疾。華亥執公子寅與御戎殺之,囚向勝向行於倉廩之中。元公聞之,亟駕車親至華氏之門,請釋二向。華亥并劫元公,索要世子及親臣為質,方從其請。元公曰:「周鄭交質,自昔有之。寡人以世子質於卿家,卿之子亦應質於寡人。」華氏商議,將華亥之子無慼,華定之子啟,向寧之子向羅,質於公所。元公亦召世子欒,與母弟辰,公子地,質於華亥之家。華亥始釋向勝向行,從元公還朝。元公與夫人,心念世子欒,每日必至華氏,視世子食畢方歸。華亥嫌其不便,欲送世子歸宮。元公甚喜。
向寧不肯曰:「所以質太子者,惟不信也。若質去,禍必至矣。」元公聞華亥中悔,大怒,召大司馬華費遂,將帥甲攻華氏。費遂對曰:「世子在彼,君不念耶?」元公曰:「死生有命,寡人不能忍其恥辱!」費遂曰:「君意既決,老臣安敢庇其私族,以違君命哉?」即日整頓兵甲。元公遂將所質華無慼、華啟、向羅,盡皆斬首,將攻華氏。華登素善於華亥,奔往告之。華亥忙集家甲迎戰,兵敗。向寧欲殺世子,華亥曰:「得罪於君,又殺君子,人將議我。」乃盡歸其質,與其黨出奔陳國。華費遂有三子,長華貙,次華多僚,華登其第三子也。多僚與貙素不睦,因華氏之亂,譖於元公,言:「華貙實與亥定同謀,今自陳召之,將為內應。」元公信之,使寺人宜僚告於費遂。費遂曰:「此必多僚譖言也。君既疑貙,則請逐之。」華貙之家臣張,微聞其事,訊於宜僚。宜僚不肯言。張拔劍在手,曰:「汝若不言,吾即殺汝!」宜僚懼,盡吐其實。張報於華貙,請殺多僚。華貙曰:「登出奔,已傷司馬之心矣。吾兄弟復相殘,何以自立?吾將避之。」華貙往辭其父,張從行。恰好費遂自朝中出,多僚為之御車。張一見,怒氣勃發,拔佩劍砍殺多僚。劫華費遂同出盧門,屯於南里。使人至陳,招回華亥向寧等一同謀叛。宋元公拜樂大心為大將,率兵圍南里。華登如楚借兵,楚平王使薳越帥師來救華氏。伍員聞楚師將到,曰:「宋不可居矣!」乃與太子建及其母子,西奔鄭國。有詩為證:
千里投人未息肩,盧門金鼓又喧天。
孤臣孽子多顛沛,又向滎陽快著鞭。
楚兵來救華氏,晉頃公亦率諸侯救宋,諸侯不欲與楚戰,勸宋解南里之圍,縱華亥向寧等出奔楚國,兩下罷兵。此是後話。
是時鄭上卿公孫僑新卒,鄭定公不勝痛悼。素知伍員乃三代忠臣之後,英雄無比,況且是時晉鄭方睦,與楚為仇,聞太子建之來,甚喜,使行人致館,厚其廩餼。建與伍員,每見鄭伯,必哭訴其冤情。鄭定公曰:「鄭國微兵寡,不足用也。子欲報仇,何不謀之於晉?」世子建留伍員於鄭,親往晉國,見晉頃公。頃公叩其備細,送居館驛,召六卿共議伐楚之事。那六卿:魏舒、趙鞅、韓不信、士鞅、荀寅、荀躒。時六卿用事,各不相下,君弱臣強,頃公不能自專。就中惟魏舒韓不信有賢聲,餘四卿皆貪權怙勢之輩,而荀寅好賂尤甚。鄭子產當國,執禮相抗,晉卿畏之。及游吉代為執政,荀寅私遣人求貨於吉,吉不從,由是寅有惡鄭之心。至是,密奏頃公曰:「鄭陰陽晉楚之間,其心不定,非一日矣。今楚世子在鄭,鄭必信之。世子能為內應,我起兵滅鄭,即以鄭封太子,然後徐圖滅楚,有何不可?」頃公從其計,即命荀寅以其謀私告世子建,建欣然諾之。
建辭了晉頃公,回至鄭國,與伍員商議其事。員諫曰:「昔秦將子楊孫謀襲鄭國,事既不成,竄身無所。夫人以忠信待我,奈何謀之?此僥倖之計,必不可!」建曰:「吾已許晉君臣矣。」員曰:「不為晉應,未有罪也。若謀鄭,則信義俱失,何以為人?子必行之,禍立至矣。」建貪於得國,遂不聽伍員之諫,以家財私募驍勇,復交結鄭伯左右,冀其助己。左右受其賄賂,轉相要結。因晉國私遣人至建處,約會日期,其謀漸洩,遂有人密地投首。鄭定公與游吉計議,召太子建遊於後圃,從者皆不得入,三杯酒罷,鄭伯曰:「寡人好意容留太子,不曾怠慢,太子奈何見圖?」建曰:「從無此意。」定公使左右面質其事,太子建不能諱。鄭伯大怒,喝令力士,擒建於席上,斬之;並誅左右受賂不出首者二十餘人。伍員在館驛,忽然肉跳不止,曰:「太子危矣!」少頃,建從人逃回驛中,言太子被殺之事。伍員即時攜建子勝出了鄭城,思量無路可奔,只得往吳國逃難。髯翁有詩,單詠太子建自取殺身之禍。詩云:
親父如仇隔釜鬵,鄭君假館反謀侵,
人情難料皆如此,冷盡英雄好義心。
再說伍員同公子勝,懼鄭國來追,一路晝伏夜行,千辛萬苦,不必細述。行過陳國,知陳非駐足之處。復東行數日,將近昭關。那座關,在小峴山之西,兩山竝峙,中間一口,為廬濠往來之衝,出了此關,便是大江,通吳的水路了。形勢險隘,原設有官把守。近因盤詰伍員,特遣右司馬薳越,帶領大軍駐紮於此。伍員行至歷陽山,離昭關約六十里之程,偃息深林,徘徊不進。忽有一老父攜杖而來,逕入林中,見伍員,奇其貌,乃前揖之。員亦答禮。老父曰:「君能非伍氏子乎?」員大駭曰:「何為問及於此?」老父曰:「吾乃扁鵲之弟子東皋公也。自少以醫術遊於列國,今年老,隱居於此。數日前,薳將軍有小恙,邀某往視,見關上懸有伍子胥形貌,與君正相似,是以問之。君不必諱,寒舍只在山後,請那步暫過,有話可以商量。」伍員知其非常人,乃同公子勝隨東皋公而行。
約數里,有一茅莊,東皋公揖伍員而入。進了草堂,伍員再拜。東皋公慌忙答禮曰:「此尚非君停足之處。」復引至堂後西偏,進一小小笆門,過一竹園,園後有土屋三間,其門如竇。低頭而入,內設床几,左右開小窗透光,東皋公推伍員上座。員指公子勝曰:「有小主在,吾當側侍。」東皋公問:「何人?」員曰:「此即楚太子建之子,名勝。某實子胥也。以公長者,不敢隱情。某有父兄切骨之仇,誓欲圖報,幸公勿洩!」東皋公乃坐勝於上,自己與伍員東西相對。謂員曰:「老夫但有濟人之術,豈有殺人之心哉!此處雖住一年半載,亦無人知覺。但昭關設守甚嚴,公子如何可過?必思一萬全之策,方可無虞。」員下跪曰:「先生何計能脫我難?日後必當重報!」東皋公曰:「此處荒僻無人,公子且寬留。容某尋思一策,送爾君臣過關。」員稱謝。東皋公每日以酒食款待,一住七日,并不言過關之事。伍員乃謂東皋公曰:「某有大仇在心,以刻為歲,遷延於此,宛如死人。先生高義,寧不哀乎?」東皋公曰:「老夫思之已熟,欲待一人未至耳。」伍員狐疑不決。
是夜,寢不能寐。欲要辭了東皋公前行,恐不能過關,反惹其禍。欲待再住,又恐擔擱時日,所待者又不知何人。展轉尋思,反側不安,身心如在芒刺之中。臥而復起,繞室而走,不覺東方發白。只見東皋公叩門而入,見了伍員,大驚曰:「足下鬚鬢,何以忽然改色?得無愁思所致耶?」員不信,取鏡照之,已蒼然頒白矣!(世傳伍子胥過昭關,一夜愁白了頭,非浪言也。)員乃投鏡於地,痛哭曰:「一事無成,雙鬢已斑,天乎,天乎!」東皋公曰:「足下勿得悲傷,此乃足下佳兆也。」員拭淚問曰:「何謂佳兆?」東皋公曰:「公狀貌雄偉,見者易識。今鬚鬢頓白,一時難辨,可以混過俗眼。況吾友,老夫已請到,吾計成矣。」員曰:「先生計安在?」東皋公曰:「吾友複姓皇甫,名訥,從此西南七十里龍洞山居住。此人身長九尺,眉廣八寸,彷彿與足下相似。教他假扮作足下,足下卻扮為僕者,倘吾友被執,紛論之間,足下便可搶過昭關矣。」
伍員曰:「先生之計雖善,但累及貴友,於心不安!」東皋公曰:「這個不妨,自有解救之策在後,老夫已與吾友備細言之。此君亦慷慨之士,直任無辭,不必過慮。」言畢,遂使人請皇甫訥至土室中,與伍員相見。員視之,果有三分相像,心中不勝之喜。東皋公又將藥湯與伍員洗臉,變其顏色。捱至黃昏,使伍員解其素服,與皇甫訥穿之。另將緊身褐衣,與員穿著,扮作僕者。羋勝亦更衣,如村家小兒之狀。伍員同公子勝,拜了東皋公四拜:「異日倘有出頭之日,定當重報!」東皋公曰:「老夫哀君受冤,故欲相脫,豈望報也!」員與勝跟隨皇甫訥,連夜望昭關而行,黎明已到,正值開關。
卻說楚將薳越,堅守關門,號令:「凡北人東度者,務要盤詰明白,方許過關。」關前畫有伍子胥面貌查對,真個「水洩不通,鳥飛不過。」皇甫訥剛到關門,關卒見其狀貌,與圖形相似,身空素縞,且有驚悸之狀,即時盤住,入報薳越。越飛馳出關,遙望之曰:「是矣!」喝令左右一齊下手,將訥擁入關上。訥詐為不知其故,但乞放生。那些守關將士,及關前後百姓,初聞捉得子胥,盡皆踴躍觀看。伍員乘關門大開,帶領公子勝,雜於眾人之中,(一來擾攘之際,二來裝扮不同,三來子胥面色既改,鬚鬢俱白,老少不同,急切無人認得,四來都道子胥已獲,便不去盤詰了。)遂捱捱擠擠,混出關門。正是:「鯉魚脫卻金鉤去,擺尾搖頭再不來。」有詩為證:
千群虎豹據雄關,一介亡臣已下山,
從此勾吳添勝氣,郢都兵革不能閒。
再說楚將薳越,欲將皇甫訥綁縛拷打,責令供狀,解去郢都。訥辨曰:「吾乃龍洞山下隱士皇甫訥也。欲從故人東皋公出關東遊,并無觸犯,何故見擒?」薳越聞其聲音,想道:「子胥目如閃電,聲若洪鐘。此人形貌雖然相近,其聲低小,豈途路風霜所致耶?」正疑惑間,忽報「東皋公來見。」薳越命押在一邊,延東皋公入,各序賓主而坐。東皋公曰:「老漢欲出關東遊,聞將軍捉得亡臣伍子胥,特來稱賀!」薳越曰:「小卒拿得一人,貌類子胥,而未肯招承。」東皋公曰:「將軍與子胥父子,共立楚朝,豈不能辨別真偽耶?」薳越曰:「子胥目如閃電,聲如洪鐘。此人目小而聲雌,吾疑憔悴已久,失其故態耳。」
東皋公曰:「老漢與子胥亦有一面,請借此人與吾辨之,便知虛實。」薳越命取原囚至前。訥望見東皋公,遽呼曰:「公相期出關,何不早至?累我受辱!」東皋公笑謂薳越曰:「將軍誤矣!此吾鄉友皇甫訥也。約吾同遊,期定關前相會,不意他先行一程。將軍不信,老夫有過關文牒在此,焉可誣為亡臣耶?」言畢,即於袖中取出文牒,呈與薳越觀看。越大慚,親釋其縛,命酒壓驚曰:「此乃小卒識認不真,萬勿見怪!」東皋公曰:「此將軍為朝廷執法,老夫何怪之有。」薳越又取金帛相助,為東遊之資。二人稱謝下關。薳越號令將士,堅守如故。
再說伍員過了昭關,心中暗喜,放步而行。走不上數里,遇著一人,伍員認得他姓左名誠,見為昭關擊柝小吏。他原是城父人,曾跟隨伍家父子射獵,所以識認頗真。見伍員,大驚曰:「朝廷索公子甚急,公子如何過關?」伍員曰:「主公知我有一顆夜光之珠,問我取索,此珠已落人手,將往取之,適纔稟過薳將軍,蒙他釋放來的。」左誠不信曰:「楚王有令:『縱放公子者,全家處斬。』某請同公子暫回關上,問明了主將,方纔可行。」伍員曰:「若見主將,我說美珠已交付與你,恐汝難於分剖。不如做人情放我,他日好相見也。」左誠知伍員英勇,不敢相抗,遂縱之東行,回到關上,隱過其事不提。伍員疾行,至於鄂渚,遙望大江,茫茫浩浩,波濤萬頃,無舟可渡。伍員前阻大水,後慮追兵,心中十分危急。忽見有漁翁乘船,從下流泝水而上,員喜曰:「天不絕我命也!」乃急呼曰:「漁父渡我!漁父速速渡我!」那漁父方欲攏船,見岸上又有人行動,乃放聲歌曰:
日月昭昭乎侵已馳,與子期乎蘆之漪。
伍員聞歌會意,即望下流沿江趨走,至於蘆洲,以蘆荻自隱。少頃,漁翁將船攏岸,不見了伍員,復放聲歌曰:
日已夕兮,予心憂悲;
月已馳兮,何不渡為?
伍員同羋勝從蘆叢中鑽出,漁翁急招之。二人踐石登舟,漁翁將船一篙點開,輕蘭槳,飄飄而去。不勾一個時辰,達於對岸。漁翁曰:「夜來夢將星墜於吾舟,老漢知必有異人問渡,所以蕩槳出來,不期遇子。觀子容貌,的非常人,可實告我,勿相隱也。」伍員遂告姓名。漁翁嗟呀不已,曰:「子面有飢色,吾往取食啖子,子姑少待。」漁翁將舟繫於綠楊下,入村取食,久而不至。員謂勝曰:「人心難測,安知不聚徒擒我?」乃復隱於蘆花深處。
少頃,漁翁取麥飯、鮑魚羹、盎漿,來至樹下,不見伍員,乃高喚曰:「蘆中人!蘆中人!吾非以子求利者也!」伍員乃出蘆中而應。漁翁曰:「知子飢困,特為取食,奈何相避耶?」伍員曰:「性命屬天,今屬於丈人矣。憂患所積,中心皇皇,豈敢相避?」漁翁進食,員與勝飽餐一頓,臨去,解佩劍以授漁翁,曰:「此先王所賜,吾祖父佩之三世矣。中有七星,價值百金,以此答丈人之惠。」漁翁笑曰:「吾聞楚王有令:『得伍員者,賜粟五萬石,爵上大夫。』吾不圖上卿之賞,而利汝百金之劍乎?且『君子無劍不遊』,子所必需,吾無所用也。」員曰:「丈人既不受劍,願乞姓名,以圖後報!」漁翁怒曰:「吾以子含冤負屈,故渡汝過江。子以後報啖我,非丈夫也!」員曰:「丈人雖不望報,某心何以自安?」固請言之。漁翁曰:「今日相逢,子逃楚難,吾縱楚賊,安用姓名為哉?況我舟楫活計,波浪生涯,雖有名姓,何期而會?萬一天遣相逢,我但呼子為『蘆中人』,子呼我為『漁丈人』,足為誌記耳。」員乃欣然拜謝。方行數步,復轉身謂漁翁曰:「倘後有追兵來至,勿洩吾機。」只因轉身一言,有分喪了漁翁性命。
要知後事,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