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書】《血的神話》(三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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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人2013年4月17日訊】【導讀】《血的神話》是一本描寫文革時期,湖南道縣大屠殺的報告文學。作品記錄了一九六七年至一九六八年發生在中國湖南發生的一段被當局刻意隱瞞的歷史。作者譚合成花了近二十年的時間,對文革期間發生在湖南道縣的大屠殺進行了深入地調查。被調查者以「一字不實,砍頭示眾」、「若有虛言願負一切法律責任」的保證提供了大量真實材料,在此基礎上作者完成了這本五十多萬字作品。由於人生際遇,作者也有機會接觸到大量官方資料,並採訪了幾乎所有與大屠殺有關聯的重要人物,這使作者兼具了官方記錄者和民間採訪者的雙重身份,能夠較完整地呈現了這一歷史真相。儘管這是一段讓中國人深感羞恥的歷史,但是為了讓這個悲劇不再重演,我們必須去了解它。

(接上期)

第三十九章 躍進大隊放出殺人「衛星」

道縣的漢子沒有幫老婆做家務的傳統,生產隊出工,一般要到太陽下山才收工,回到家裡,女人家鋤頭一放,就忙著把圍裙一圍,雙手在圍裙上擦幾擦,算是洗了手,然後便搶火一樣地忙碌起來,將雞、鴨餵了食,收進塒里;又將豬潲熱了,倒進糟里餵豬;如果有毛倈崽(嬰兒)哭得厲害,就從碗櫃里抓出一根「酸咸」(泡菜)塞給他(她)去吮,待到雞、鴨、豬都安頓好了,才能安頓人。飯菜上桌,一般都是掌燈時分了。男人們呢,收工以後,馬上到自留地里打點菜蔬,忙過自留地里的活,就坐在廳屋的門洞里,拿起一根尺把長的煙袋抽著旱煙等著飯熟。藍幽幽的煙霧從嘴巴里、鼻孔里逸出,一天的疲勞好像都隨著辛辣的煙霧從肺葉里吐了出去。但是絕對不會幫著老婆動一下手,不是不想幫,怕人笑話,「男人不摸鍋邊鏟」,在這裏幫老婆做家務就是怕老婆的鐵證,怕老婆就是無能的鐵證。哪怕只是幫著挑一擔水,也會有人開玩笑地說:「哎呀呀,把個婆娘當個皇帝娘娘供起來,怕么是晚上好睏些吧?」

但何芳乾例外,他在大隊當支書,當家理事,說一不二,回到家裡,挑水、燒火、帶乃崽,什麼都做。把同村的女人們羡慕得眼睛都滴血,都說何芳乾的老婆命好,前世做了好事,這世才修得這麼個好丈夫。

(六七年)八月二十八日,何芳乾從公社參加大隊幹部會議回來,見天色尚早,在自留地里打整了一會,又把水缸挑滿,這才含著煙筒,坐在廳屋裡抽起來,看著西邊山上的紅日頭一寸一寸地落下去。

早幾天(八月二十五日)公社召開民兵誓師大會,根據公社的統一部署,大隊殺了兩個「調皮搗蛋」的壞東西。今天上午,李部長(公社公安特派員李躍本)又在公社供銷社的樓上召集各大隊主要負責幹部開會,會上,何秘書(公社秘書何潤龍)傳達了縣裡領導的指示(實際上是「紅聯」前指的一個代電),通報了全縣的殺人情況,區里蔣部長做了「重要講話」,真是不聽不知道,一聽嚇一跳,全縣階級鬥爭的形勢如此嚴重真的有點出乎他的意料,油湘公社這一次在全縣大落後了,不但公社落後了,自己的躍進大隊在公社裡面也落在了後面。特別是公社抓促領導小組組長李部長在講話中委婉地批評了自己大隊拖了全公社的後腿,給他震動很大。何芳乾雖然身體不是太好,整天病怏怏的,但工作從不落後,領導一指責,驚出一身汗,回大隊的路上就與其他幾個同去開會的大隊領導商量好了,這一次一定要大幹一場,把耽誤的時間奪回來。

這時候,老婆收工回來了。何芳乾忙吩咐:「快點搞夜飯,今晚上有個重要的會要開。」

老婆見他很興奮的樣子,問:「什麼會?」

「公家的事,你們女人家少管。」

老婆馬上閉上了嘴,忙著刷鍋做飯。她知道,老公在外工作,老婆要支持,公家的事,能不問就不問,能不管就不管,免得有人說她吹枕頭風,影響黨的威信。

吃過夜飯,草草地洗個澡,何芳乾匆匆趕去開會。農村幹部開會,時間觀念不強,說好八點到,不到個九點,人難得來齊,可是這回,等他走到開會地點——第五生產隊的禾堂時,只見坪子上,早就漚好了一堆熏蚊子的煙火,黑壓壓一片人頭,參加開會的幹部、黨團員和貧下中農積極分子幾乎到齊了。何芳乾趕緊入座,交待負責站崗的民兵提高警惕。一清人數,洲子上村的都到了,五里洞村的因為路遠些,還有幾個沒到。何芳乾朝五里洞方向看去,黑黜黜的曠野里,幾點火光正向這邊移來,心知是那幾個沒到的人來了,便放心地接過別人敬過來的煙袋,嗞嗞地叭起來。

「何書記,開會吧。只有幾個沒來了,邊開邊等吧。」有人催道。

「不急,再等一下子,今天的會議重要,一個人都不能缺席。」

一會功夫,便聽得站崗的民兵一聲喊:「哪個?口令?」

「哎哎,是我哩。革命!」

開會的人到齊了。搞完「敬祝」,學過「語錄」,何芳乾開始傳達公社會議精神:「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今天在會上,李部長表揚我們大隊,說我們覺悟高、行動快……李部長說,我們大隊搞掉(左)永祥、(左)昌允這兩個罪大惡極的傢伙,狠狠打擊了階級敵人的囂張氣焰。但是我們不能吃老本,要立新功。現在,好多大隊已經走到我們前面去了。我們自從二十五號搞掉兩個以後,到現在還是一塘死水,沒有行動。李部長說我們是一個先進大隊,不能落在別人後面,要我們回來查一查,調皮搗亂的還可以搞他幾個。現在,把大家召集起來開會,主要就研究下面三個問題:第一、我們大隊還有沒有調皮搗亂的傢伙,要不要再搞掉幾個?第二、要搞的話,搞哪幾個?第三、怎麼個搞法……」

 

第一個問題是不成問題的問題。怎麼可能沒有調皮搗亂的四類分子呢?四類分子都老實了,共產主義早就建成了,還要抓階級鬥爭幹什麼?階級鬥爭就是你死我活,我們不殺他們,他們就要殺我們,當然還是我們先殺他們,免得將來吃了虧,後悔都來不及。

討論第二個問題時,一名貧下中農代表提出:「殺了勞力,老的、小的哪個養?小的養大了好給他們報仇?要就不殺,要殺就一蔸蔸殺。」

何芳乾表示同意:「那就一蔸蔸殺。」

當即要各生產隊報上名單,何芳乾親自負責登記匯總。此事關係重大,交給別人,他不放心。

會議卻一下子靜了場,都垂著頭,叭著手裡的煙袋,黑暗中,猩紅的煙頭象河邊草叢的熒火蟲一閃一閃。每一閃,都把一張憨厚樸實、心情複雜的臉疊印在夜幕上。唉唉!人和人在一塊天下生活,在一口大鍋里撈飯吃,哪能沒個磕著碰著的時候,哪能沒有矛盾呢?可是,無緣無故要殺人家一蔸子,想起來還是有些肝顫。何況這個大隊,以何、左兩姓為主,洲子上的多數姓何,五里洞的多數姓左,姓左的心裏又多有一層不平,上次殺的都是我們姓左的人,未必調皮搗蛋的都姓左,沒有姓何的?

  

何芳乾見大家不開口,只得又起帶著作用,報了自己生產隊的名單。這一來,人們的目光都集中到五里洞那邊了,好了,我們這邊出了人了,你們那邊革不革命?

就這樣,你報一戶,我報一戶,比著來,最後把全大隊的四類分子及子女全部作為要殺的對象報了名,一統計共六十一人。

何芳乾一看名單,犯了愁:「這麼多人,搞到哪裡去呢?」

副大隊長左昌貴建議:「石頭山水庫尾巴有三眼窖,搞到那裡算了。」

何芳乾說:「曉不得窖壞了沒有,還是請你馬上帶兩個人去查看一下,好不好?」

大隊看水員一邊答道:「我前兩天從那裡過身,看了的,沒壞。」

何芳乾說:「沒壞就好,明天上午就到那裡去開宣判會。」

接著研究具體事宜,安排大隊會計明天領頭喊口號,安排大隊副支書負責寫「貧下中農最高人民法院」的牌子……

何芳乾再三交代:「今天晚上都要搞好,不然,明天上午就沒有把戲耍了。」

最後決定,雞叫頭遍開始行動,抓人時打鐘為號,五里洞村和洲子上村的民兵斢換行動,並宣布:「今晚決定的事,任何人不得通風報信,違者同罪!」

第二天清早,隨著第一遍雞叫的聲音,行動開始。鐺鐺鐺鐺……掛在大隊部前面用一塊廢鐵板做成的鍾敲響了。接著,五里洞那邊也跟著響起來。

好!一切順利!

坐鎮大隊部負總責的何芳乾連忙給公社搖了個電話:「喂,喂,我要公社,我找李部長。不在,你是……哦,鄭主任啊。我是躍進的何芳乾,向你彙報一個事情,昨天晚上,我們大隊召開了黨、團員和幹部會議,決定用掃把掃,殺六十多個。」接電話的是公社文革主任鄭來喜,鄭來喜「咿」了一聲:「好傢夥,這麼多呀!你們採取什麼措施?」「我們準備了三口地窖,準備全部下到窖里去。」鄭來喜聽罷,有些擔心地招呼何芳乾:「何支書,可要注意安全呀!」何芳乾說:「鄭主任,我做事你就放心吧。」又囑咐鄭主任,把他們大隊的行動儘快報告李部長。

這時,全大隊地富分子及子女都已集中起來,一個個捆好了。副支書左隆交也沒誤事,一大早就把「貧下中農最高人民法院」的牌子背到了殺場,用兩根棍子叉著立在三眼窖邊。

上午九點多鍾,何芳乾帶隊押著六十一點五名(其中一名孕婦,腹中胎兒算半個),被殺對象,浩浩蕩蕩向石頭山水庫走去。後面還跟著一群人數可觀的看熱鬧的隊伍。天氣熱,捆得緊,有兩個地富分子年歲太大,走不動,要人拖,大大影響了隊伍前進的速度。押到何家河邊時,幾個民兵拖得不耐煩了,就請示何支書,用鳥銃將那兩個老的打死,丟進河裡。這一招立桿見影,整個隊伍前進的速度馬上大大加快,那些恐懼萬分的人們,朝著死亡的路上迅跑。

到了石頭山水庫的尾端,因陋就簡地開了個群眾大會。大隊貧協主席代表「貧下中農最高人民法院」宣布了何光美、左南方等六十一點五人的死刑。然後,驗明正身,用馬刀一陣砍殺,不論死活,推下三口窖眼裡。又將稻草淋上煤油點燃,投入窖里,熏燒,最後蓋土掩埋。至此,加上此前已經「處決」的二人,躍進大隊大躍進,共殺六十三點五人。何芳乾可能沒有想到(當時也沒有作總結評比),他的躍進大隊後來居上放出了一顆「衛星」,一舉成為全縣殺人最多的大隊。

至於那些被殺的人們當時都說了些什麼,現已無從考證。一個被送上殺場的人心裏該會有多少事在翻騰呀!可惜死人是不會說話的。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每一個被殺的人都是清白無辜的,不但是清白無辜的,而且是老老實實,絕對不亂說亂動的,所以也就沒有作過任何抵抗的準備。如果進行抵抗的話,那才是真正唯一的罪行。

而殺人者何以如此殘暴呢?刀劈孕婦連眼皮都不眨一眨!莫非人類的靈魂深入真有殘暴基因存在?它有時用於仇恨的報復,有時用於填充某種百無聊賴的空隙,但它一旦在「正義」和「革命」的名義下出現,更會變得百倍瘋狂和理直氣壯。當時最為流行的一句話就是:「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人民的殘忍!」

看著窖眼上那被腳踩實了的新土,做事細緻的何芳乾還是不放心,他和副支書左隆交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邊抽煙邊商量:裏面埋的人太多,薄薄一層土蓋得住嗎?萬一有人沒死拱出來,怎麼得了!於是決定做牢靠的搞,派民兵在這裏看守一夜。

篝火升起來了,野地里星星格外耀眼,水庫里不安分的魚撲哧躍出水面,發出很大的響聲,嚇得守夜人心口怦怦直跳。有個讀過初中的民兵,突然被什麼觸動了,很動情地哼起歌來:「抬頭望見北斗星,心中想念毛澤東,想念毛澤東……」

事後,何芳乾非常興奮,逢人便吹:「老子當時殺得渾身是血,成了個血人。」

這個「血人」後來被提升為公社書記。

如今那三口窖埋著五十九點五具屍骨的地方早已為綠草覆蓋,歲歲年年草榮草枯,全無一點血腥的痕迹。再沒人談起那裡,也再沒人敢去那裡,那裡成了一塊鬼地。被一同埋葬的只是一頁瞬間的歷史,但卻是我們這個民族古老而恆久的悲哀。

須知,有些東西是很難腐爛的,埋下了就和埋藏它的土地一樣地久天長了。

(待續)

文章來源:阿波羅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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