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典名著】《儒林外史》第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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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人2013年4月11日訊】【導讀】《儒林外史》是由清代作家吳敬梓創作的長篇小說,全書共五十六回,約四十萬字。《儒林外史》是中國文學史上一部傑出的現實主義的長篇諷刺小說。小說假託明代,實際反映的是康乾時期科舉制度下讀書人的生活的沉浮,境遇的順逆,功名的得失,仕途的升降,情操的高尚與卑劣,理想的倡導與破滅,出路的探索與追尋。作者吳敬梓(1701~1754年)字敏軒,號粒民,晚年又號文木老人,安徽全椒人,享年五十四歲。吳敬梓是清代最偉大的小說家之一。

第六回 鄉紳發病鬧船家 寡婦含冤控大伯

話說嚴監生臨死之時,伸著兩個指頭,總不肯斷氣,幾個侄兒和些家人,都來訌亂著問;有說為兩個人的,有說為兩件事的,有說為兩處田地的,紛紛不一,卻只管搖頭不是。趙氏分開眾人,走上前道:「老爺!只有我能知道你的心事。你是為那盞燈里點的是兩莖燈草,不放心,恐費了油;我如今挑掉一莖就是了。」說罷,忙走去挑掉一莖;眾人看嚴監生時,點一點頭,把手垂下,登時就沒了氣。合家大小號哭起來,準備入殮,將靈柩停在第三層中堂內。次早打發幾個家人、小斯,滿城去報喪。族長嚴振先,領著合族一班人來弔孝;都留著吃酒飯,領了孝布回去。

趙氏有個兄弟趙老二在米店裡做生意,侄子趙老漢在銀匠店扯銀爐,這時也備了個祭禮來上門。僧道掛起長□,念經追薦;趙氏領著小兒子,早晚在柩前舉哀。夥計僕從,丫鬟奶娘,人人掛孝,內外一片都是白。看看鬧過頭七,王德、王仁,科舉回來了,齊來弔孝,留著過了一日去。又過了三四日,嚴大老官也從省里科舉了回來。幾個兒子,都在這裏喪堂里。大老爹卸了行李,正和太太坐著,吩咐拿水來洗臉。早見二房裡一個奶媽,領著一個小斯,手裡捧著端盒和一個氈包,走進來道:「二奶奶拜上大老爹,知道大老爺回家了,但熱孝在身,不便過來拜見;這兩套衣服和這銀子,是二爺臨終時說好的,送給大老爹作個紀念。就請大老爹過去。

嚴貢生打開看了,簇新的兩套緞子衣服,整整齊齊的二百兩銀子,滿心歡喜。隨向太太封了八分銀子賞封,遞給奶媽,說道:「上覆二奶奶,多謝。我即刻就過來。」打發奶媽和小斯去了,將衣服和銀子收好,又細問太太,知道和兒子們都得了他些別敬,這是單留與大老官的。

問畢,換了孝巾,系了一條白布腰至。走到那邊去,到柩前叫聲「老二!」乾號了幾聲,下了兩拜;趙氏穿著重孝,出來拜謝,又叫兒子向伯伯磕頭,哭著說道:「我們苦命,他爺半路里丟下了我們,全靠大爺替我們做主!」嚴貢生道:「二奶奶,人生各稟的壽數;我老二已是歸天去了,你現今有這個好兒子,慢慢的帶著他過活,焦慮什麼?」趙氏多謝了,請在書房裡擺飯,請二位舅爺來陪。

須臾,舅爺到了,作揖坐下。王德道:「今弟平日身體壯盛,怎麼忽然一病,就不能起?我們至親的,也不曾當面別一別,甚是慘然。」嚴貢生道:「豈但二位親翁,就是我們弟兄一場,臨危也不得見一面。但自古道:『公而忘私,國而忘家。』我們科場是朝廷大典,你我為朝廷辦事,就是不顧私親,也還覺得於心無愧。」王德道:「大先生在省,將有大半年了?」嚴貢生道:「正是。因前任學台周老師舉了弟的優行,又替弟考出了貢;他有個本家在這省里住,是做過應天巢縣的,所以到省去會會他。不想一見如故,就留著住了幾個月;又要同我結親,再三把第二個今愛許與二小兒子了。」王仁道:「在省就住在他家的么?」嚴貢生道:「住在張靜齊家;他也是做過縣令的,是湯父母的世侄。因在湯父母衙門裡同席吃酒認得。周親家處,就是靜齋先生執柯作伐。」王仁道:「可是那年同一位姓范的孝廉同來的?」嚴貢生道:「正是。」王仁遞個眼色與乃兄道:「大哥,可記得就是惹出回子那一番事來的了?」王德冷笑了一聲。

一會擺上酒來,吃著又談。王德道:「今歲湯父母不曾入廉?」王仁道:「大哥,你不知道么?因湯父母前次入廉,都取中了些陳貓古老鼠的文章,不入時目,所以這次不曾來聘。今科十幾位廉官,都是少年進士,專取有才氣的文章。」嚴貢生道:「這倒不然,才氣也須有法則;假若不照題位,亂寫些熱鬧話,難道也算有才氣不成?就如我這周老師,即是法眼。取在一等前列,都是有法則的老手。今科少不得還在這幾個人內中。」嚴貢生說此話,因他弟兄兩個,在周老師手裡都考的是二等;兩人聽這話,心裏明白,不講考校的事了。

酒席將闌,又談到前日這一場官事,湯父母著實動怒,多虧今弟看的破,息下來了。嚴貢生道:「這是亡弟不濟。若是我在家,和湯父母說了;把王小二、黃夢統,這兩個怒才,腿也砍折了。一個鄉紳人家,由得百姓如此放肆?」王仁道:「凡事只是厚道些好。」嚴貢生把臉紅了一陣,又彼此勸了幾杯酒。

奶媽抱著哥子出來道:「奶奶叫問大老爹,二爺幾時開喪?又不知今年山向可利?祖塋里可以葬得,還是要尋地?費大老爹的心,同二位舅爺商議。」嚴貢生道:「你向奶奶說,我在家不多時耽擱,就要同二相公到省里去周府招親。你爺的事,托二位舅爺就是。祖塋葬不得,要另尋地,等我回來斟酌。」說罷。叫了擾,起身過去,二位也散了。

過了幾日,大老爹果然帶著第二個兒子往省里去了。趙氏在家掌管家務,真箇是錢過北斗,米爛成倉,奴僕成群,牛馬成行,享福度日。不想皇天無眼,不佑善人,那兒子出起天花來,發了一天熱;醫生來看,就說是個險症。葯里用了犀角、黃連,幾日不能灌漿;把趙氏急得到處求神許願,都是無益。到七日上,把個白白胖胖的孩子跑掉了。趙氏此番的哭泣,不但比不得哭大娘,並且比不得哭二爺,直哭得眼淚都哭不出來。整整的哭了三日三夜。

打發孩子出去,叫家人請了兩位舅爺來,商量要立大房裡第五個侄子承嗣。二位舅爺躊躇道:「這件事我們做不得主。況且大先生又不在家,兒子是他的,須要他自己情願。我們如何硬做主?」趙氏道:「哥哥!你妹夫有這幾兩銀子的家私,如今把個正經主兒走了,這些家人小斯都沒個依靠,這立嗣的事是緩不得的。知道他伯伯幾時回來?隔壁第五個侄子才十二歲,立嗣過來,還怕我不會疼愛他,教導他?他伯娘聽見這個話,恨不得雙手送過來;就是他伯伯回來,也沒得說。你做舅舅的人,怎麼做不得主?」

王德道:「也罷,我們過去替他說一說罷。」王仁道:「大哥,這是那裡話?宗嗣大事,我們外姓如何做得主?如今姑姑奶奶若是急的很,只好我弟兄兩人合寫一信;他這裏叫一個家人,連夜到省里請了大先生回來商議。」王德道:「這話最好,料理大先生回來也沒得說。」王仁搖著頭笑道:「大哥,這話也且再看。但是不得不如此做。」趙氏聽了這話,不著摸頭;只得依著言語,寫了一封信,遣家人來富連夜赴省接大老爹。來富來到省城,問著大老爹的下處在高底街。到了寓處門口,只見四個戴紅黑帽子的,手裡拿著鞭子,站在門口,嚇了一跳,不敢進去。站了一會,看見跟大老爹的四斗子出來,才叫他領了進去。看見敞廳上,中間擺著一乘彩轎,彩轎傍邊豎著一柄遮陽,遮陽上貼著:「即街縣正堂。」四斗子進去請了大老爹出來;頭戴紗帽,身穿圓滿街服,腳下粉底皂靴。來富上前磕了頭,遞上書信。大老爹接著看了道:「我知道了。我家二相公恭喜,你且在這裏伺候。」來富下來,上廚房裡,看見廚子在那裡辦席。新人房在樓上,只見擺得紅紅綠綠的,來富不敢上去。直到太陽偏西,不見一個吹手來;二相公戴著新方巾、披著紅、簪著花,前前後後的走著著急,問吹手怎的不來?大老爹在廳上嚷成一片聲,叫四斗子快傳吹打的!四斗子道:「今日是個好日子,八錢銀子一班叫吹手還叫不動;老爹給了他二錢四分銀子,又還扣他二分戥頭,又叫張府里押著他來,他不知今日應承了幾家?他這個時候怎得來?」大老爹發怒道:「放狗屁!快替我去!來遲了,連你一頓嘴巴!」四斗子咕嘟著嘴,一路絮聒了出去,說道:「從早上到此刻,一碗飯也不給人吃,偏偏有這些臭排場!」說罷去了。

直到上燈時候,連四斗子也不見回來,抬新人的轎夫和那些戴紅黑帽子的又催得緊。廳上的客說道:「也不必等吹手,吉時已到,且去迎親罷。」將掌扇掮起來,四個戴紅黑帽子的開道,來富跟著轎,一直來到周家。那周家敞廳甚大,雖然點著幾盞燈燭,天井裡卻是不亮;這裏又沒個吹打的,只得這四個戴紅黑帽子的,一連聲的,在黑天井裡呼喊,喊個不停。來富看見,不好意思,叫他不要喊了。周家裡面有人吩咐道:「拜上嚴老爺,有吹打的就發轎;沒吹打的不發轎。」正吵鬧著,四斗子領了兩個吹手趕來,一個吹簫,一個打鼓,在廳上滴滴答答的總不成個腔調;兩邊聽的人,笑個不住。周家鬧了一回,沒奈何,只得把新人轎子發來了。新人進門,不必細說。

過了幾朝,叫來富和四斗子去雇了兩隻高要船,那船家就是高要縣的人。兩隻大船,銀十二兩,立約到高要付銀。一隻坐的是新郎新娘,一隻嚴貢生自坐,擇了吉日,辭別親家。借了一副「巢縣正堂」的金字牌,一副「肅靜迴避」的白粉底,四根門輪,插在船上。又叫了一班吹手,開鑼掌傘,吹打上船。船家十分畏懼,小心服侍,一路無話。

那日,將到高要縣,不過二三十里路了,嚴貢生坐在船艙里,忽然一時頭暈上來,兩眼昏花,口裡作噁心。吐出許多清痰來。來富同四斗子,一邊一個,架著膊子,只是要跌。嚴貢生口裡叫道:「不好!不好」。叫四斗子快去燒起一壺開水來。四斗子把他放了睡下,一聲接一聲的哼;四斗子慌忙和船家燒了開水,拿進艙來。

嚴貢生將鑰匙開了箱子,取出一方雲片糕來,約有十多片,一片一片剝著,吃了幾片,將肚子揉著,放了兩個大屁,立刻好了。剩下幾片雲片糕,擱在後鵝口板上,半日也不來查點;那掌舵駕長害饞癆,左手把著舵,右手拈來,一片片的送進嘴裏來,嚴貢生只裝不看見。

少刻船靠了碼頭,嚴貢生叫來富快快的叫兩乘轎子來,將二相公同新娘先送到家裡去;又叫些碼頭人工把箱籠都搬了上岸,把自己的行李,也搬上了岸。船家水手,都來討喜錢。嚴貢生轉身走進艙來,眼張失落的,四面看了一遭;問四斗子道:「我的葯往那裡去了?」四斗子道:「何曾有甚葯?」嚴貢生道:「方才我吃的不是葯?分明放在船板上的。」那掌舵的道:「想是剛才船板上幾片雲片糕,那是老爺剩下不要的,小的大胆就吃了。」嚴貢生道:「吃了?好賤的雲片糕?你曉得我這裏頭是些甚麼東西?」掌舵的道:「雲片糕不過是些瓜仁、核桃、洋糖、麵粉做成的了,有甚麼東西?」

嚴貢生髮怒道:「放你的狗屁!我因素日有個暈病,費了幾百兩銀子合了這一料葯;是省里張老爺在上黨做官帶了來的人蔘,周老爺在四川做官帶了來的黃連。你這奴才!豬八戒吃人蔘果,全不知滋味,說的好容易!是雲片糕!方才這幾片,不要說值幾十兩銀子?『半夜裡不見了輪頭子,攮到賊肚裏!』只是我將來再發了暈病,卻拿什麼葯來醫?你這奴才,害我不淺!」叫四斗子開拜匣,寫帖子。「送這奴才到湯老爺衙里去,先打他幾十板子再講!」

掌舵的嚇了,陪著笑臉道:「小的剛才吃的甜甜的,不知道是葯,還以為是雲片糕!」嚴貢生道:「還說是雲片糕!再說雲片糕,先打你幾個嘴巴!」說著,已把帖子寫了,遞給四斗子,四斗子慌忙走上岸去;那些搬行李的人幫船家攔著。兩隻船上船家都慌了,一齊道:「嚴老爺,而今是他不是,不該錯吃了嚴老爺的葯;但他是個窮人,就是連船都賣了,也不能賠老爺這幾十兩銀子。若是送到縣裡,他那裡耽得住?如今只是求嚴老爺開開恩,高怡貴手,恕過他罷!」嚴貢生越發惱得暴躁如雷。

搬行李的腳夫走過幾個到船上來道:「這事原是你船上人不是。方才若不是如著緊的問嚴老爺要酒錢喜錢,嚴老爺已經上轎去了。都是你們攔住,那嚴老爺才查到這個葯。如今自知理虧,還不過來向嚴老爺跟前磕頭討饒?難道你們不賠嚴老爺的葯,嚴老爺還有些貼與你們不成?」眾人一齊逼著掌舵的磕了幾個頭,嚴貢生轉彎道:「既然你眾人說情,我又喜事重重;且放著這奴才,再和他慢慢算帳,不怕他飛上天去!」罵畢,揚長上了轎。行李和小斯跟著,一哄去了。船家眼睜睜看著他走了。

嚴貢生回家,忙領了兒子,和媳婦拜家堂又忙著請奶奶來一同拜受。他太太正在房裡抬東抬西,鬧的亂鬨哄的,嚴貢生走來道:「你忙甚麼?」他太太道:「你難道不知道家裡房子太窄?總共只得這一間上房;媳婦新新的,又是大家子姑娘,你不讓給她住?」嚴貢生道:「呸!我早已打算定了,要你瞎忙!二房裡高房大廈的,不好住?」太太道:「他有房子,憑什麼給你的兒子住?」嚴貢生道:「他二房無子,不要立嗣的?」太太道:「這不成,他要過繼我們第五個哩!」嚴貢生道:「這都由他么?他算是個甚麼東西?我替二房立嗣,與他甚麼相干?」他太太聽了這話,正摸不著頭腦。只見趙氏遣人來說:「二奶奶聽見大老爺回來,叫請大老爺說話,我們二位舅老爺也在那邊。」嚴貢生便走過來,見了王德、王仁,之乎也者了一頓;便叫過幾個管事的人來吩咐:「將正宅打掃出來,明日二相公同二娘來住。」趙氏聽得,還以為他把第二個兒子來過繼,便請舅爺說道:「哥哥,大爺方才怎樣說?媳婦過來,自然在後一層;我照常住在前面,才好早晚照顧,怎倒叫我搬到那裡去?媳婦住著正屋,婆婆倒住著廂房,天地世間,也沒有這個道理!」王仁道:「你且不要慌,隨他說著,自然有個商議。」說罷,走出去了。彼此說了兩句話,又吃了一□茶。王家小斯走來說:「同學的朋友等著作文會。」二位辭別去了。

嚴貢生送了回來,拉一把椅子坐下;將十幾個管事的家人都叫了來,吩咐道:「我家二相公,明日過來承繼了,是你們的新主人,須要小心伺候。趙新娘是沒有兒女的,二相公只認得他是父妾,他也沒有權利占著正屋的;吩咐你們媳婦子把群屋打掃兩間,替他把東西搬過去,騰出正屋來,好讓二相公歇宿。彼此也要避個嫌疑,二相公稱呼他新娘,他叫二相公二娘是二爺二奶奶。再過幾日,二娘來了,是趙新娘先過來拜見,然後二相公過去作揖。我們鄉紳人家,這些大禮,都是馬虎不得的!你們各人管的田房利息賬目,都連夜攢送清完,先送給我逐一細看過,好交給二相公查點;比不得二老爺在日,小老婆當家,憑著你們這些奴才朦朧作弊!此後若有一點欺隱,我把你們這些奴才,三十板一個,還要送到趙老爺衙門裡,追工本飯米哩!」眾人應諾下去,大老爺過那邊去了。

這些家人媳婦,領了大老爹的言語,來催趙氏搬房,被趙氏一頓臭罵,又不敢馬上就搬。平日嫌趙氏裝尊,作威作福的人,這時偏要領了一班人來房裡說:「大老爹吩咐的話,我們怎敢違拗?他到底是個正經主子,他若認真動了氣,我們怎樣了得?」趙氏號天大哭,哭了又罵,罵了又哭,足足鬧了一夜。

次日,一乘轎子,抬到縣衙門口,正值湯知縣坐早堂,就喊了冤。知縣叫遞進詞來,隨即批出『仰族親處覆。』趙氏備了幾席酒,請來家裡。族長嚴振先,乃城中十二都的鄉約,平日最怕的是嚴大老官;今雖坐在這裏,只說道:「我雖是族長,但這事以親房為主;老爺批處,我也只好拿這話回老爺。」那兩位舅爺王德、王仁,坐著就像泥塑木雕的一般,總不置一個可否;那開米店的趙老二、扯銀爐的趙老漢,本來見不得場面,才要開口說話,被嚴貢生睜眼睛瞪了一眼,又不敢言語了。兩個人自心裏也裁划道:「姑奶奶平日只敬重的王家哥兒兩個,把我們不理不睬,我們沒理由,今日為他得罪嚴老大,『老虎樓上撲蒼蠅』怎的?落得做好好先生。」把個趙氏在屏風后急得像熱鍋上螞蟻一般。見眾人都不說話,自己隔著屏風請教大爺,數說這些從前已往的話。數了又哭,哭了又數;捶胸趺腳,號做一片。嚴貢生聽著,不耐煩道:「像這潑婦,真是小家子出身!我們鄉紳人家,那有這樣規矩?不要犯惱了我的性子,揪著頭髮,臭打一頓,立刻叫媒人來領出發嫁!」趙氏越發哭喊起來,喊得半天雲里都聽見,要奔出來揪他、撕他;是幾個家人媳婦勸住了。眾人見不是事,也把嚴貢生扯了回去。當下各自散了。

次日商議寫覆呈,王德、王仁說:「身在黌宮,片紙不入公門。」不肯列名。嚴振先只得混帳覆了幾句話,說:「趙氏本是妾,扶正也是有據的。嚴貢生說與律例不合,不肯叫兒子認做母親,也是事實。聽候大老爺天斷。」那湯知縣也是妾生的兒子,見了覆呈道:「律設大法,理順人情,這貢生也忒多事了!」就批了個極長的批話,說:「趙氏既扶過正,不應只管說是妾;如嚴貢生不願將兒子承繼,由趙氏自行揀擇,立賢立愛可也。」嚴貢生看了這批,那頭上的火直冒了有十幾丈;隨即寫呈到府里去告。府尊也是有妾的,看著覺得多事,令高要縣查案。知縣查上案去,批了個「知詳繳」。嚴貢生更急了,到省赴按察司一狀;司批『細故赴府縣控理。』嚴貢生沒法了,回不得頭。想道:「周學道是親家一族,趕到京里求了周學道在部里告下狀來,務必要正名分。」只因這一去,有分教:『多年名宿,今番又掇高科;英俊少年,一舉便登上第。』

不知嚴貢生告狀得准否,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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