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人2012年12月11日訊】【導讀】《鴻:三代中國女人的故事》(Wild Swans: Three Daughters of China)是旅英華裔女作家張戎的處女作。該作品講述了作者的外祖母,母親和作者本人三代人的故事,時間跨度從清末民初至上世紀九十年代。該作品的原版是用英文寫成,於一九九一年在英國出版。此書是英國出版史上非小說類最暢銷的書籍,被讀者評選為二十世紀最佳書籍之一。此書還榮獲:一九九二 NCR Book Award 和一九九三 British Book of the Year,該書自出版以來已經被翻譯成三十多種文字。
五 「十歲女兒,十公斤大米」
為新中國而戰(一九四七-一九四八年)
(接上期)
國民黨的統治到了夏末更加岌岌可危。軍事上連遭失敗,經濟崩潰的速度像脫韁之馬。國民黨統治地區的通貨膨脹率。一九四七年末超過百分之十萬,一九四八年末更上升至百分之二百八十七萬。主要可得到的食物高梁,價格在錦州一夜之間就暴漲了七十倍,越來越多的糧食轉運給軍隊,而其中一部分被大小指揮官們拿到黑市上高價出售,普通人的生活苦不堪言。
國民黨高級將領在戰略上仍是意見不一。蔣介石主張放棄瀋陽這座東北最大的城市,集中全力保住錦州,但他無法讓他的高級將領們都接受這一主張。他似乎把全部希望寄托在美國人擴大幹涉上,失敗主義籠罩在將領心中。到九月時,國民黨在東北只剩下三座大城市——瀋陽、長春、錦州,以及連接這三個城市的三百哩鐵路沿線。共產黨同時運動以圖包圍這三個城市。國民黨一直不確定共產黨將從何下手。事實上,共產黨要的是錦州,因為一旦此城失守,其他兩座城市的生命線就被切斷了。共產黨在不聲不響地調兵遣將。國民黨也在調兵——通過不時遭襲擊的鐵路以及少量的空運。
錦州之戰開始於一九四八年九月十二日。一位美國外交官約翰•F•麥爾比當時正飛往瀋陽,他於九月二十三日作了如下日記:
「沿北向的滿洲走廊,共產黨的大炮正有計劃地把錦州飛機場炸成一片廢墟。」第二天,也就是九月二十四日,共產黨軍隊進一步向前推進。二十四小時之後,蔣介石命令衛立煌將軍帶上十五個師殺出瀋陽重圍。解錦州之危,衛將軍卻裹足不前。九月二十六日,共產黨便孤立了錦州。
十月一日,共產黨完成了對錦州的包圍。北面的二十五哩的義縣也在當日被攻佔,蔣介石飛到瀋陽親自主持作戰會議。他命令增加七個軍團投入錦州戰場,但衛將軍直到十月九日才執行救援命令,也就是在命令下達后兩個星期。他才帶了十一個軍團來,還不是十五個軍團。十月六日,蔣介石飛到葫蘆島,命令那裡的軍隊開赴錦州。有的遵命而行,但因兵力過於分散,很快就被共產黨各個擊破。」
此時,毓武找到我母親,要她執行一項重要任務:把雷管送進一個汲上校所屬部隊的彈藥庫。彈藥貯藏在一個大院里,圍牆上裝有帶刺的鐵絲網,據說還通了電,進出的人要嚴格搜查。庫內官兵以賭博、酗酒打發時日,有時還把妓女帶進去,臨時俱樂部幾乎天天有舞會。這天,我母親對汲上校說她想看跳舞,他什麼也沒問就答應了。
我母親把雷管裝在書包里,跟汲上校驅車進了大院。按照預定計劃,她要他帶她到處轉轉,把書包留在車裡,他們一走開,早已潛伏在彈藥庫內的共產黨地下人員就將它拿走。為了給她的同志更多時間,我母親故意放慢步子,汲上校也樂意滿足她的要求。
當晚,一陣巨大的爆炸聲震動了城市。爆炸以連鎖式反應進行,一陣又一陣地衝上天空好像是在放焰火,大院一片火海。第二天一早。汲上校請我母親到他家。一夜之間,他幾乎變了樣,臉色發黑,雙眼下陷,鬍子也沒刮,顯然整夜未合艱。他顯得對她存有戒心,經過一陣難耐的沉默,開始問她是否聽到這個消息。我母親的表情證實了他最不祥的預感——是他幫助敵人削弱了自己的武裝實力。他說調查就要開始了。「不知道這次爆炸是使我腦袋搬家,還是給我帶來好運。」他嘆著氣說。我母親心裏很過意不去,想使他寬心。「我想你不會受到懷疑的,」她說,「我也肯定你會受到獎勵!」「感謝你的保證!」汲上校站起身,滿臉嚴肅地向她敬了一個禮。
共產黨的炮彈開始落進城裡。我母親第一次聽到炮彈飛過時的呼嘯聲,真有點害怕。但後來。當炮火愈來愈密集時,她反倒習慣了。聽天由命使大多數人失去了恐懼感。這一仗也打破了夏瑞堂嚴格遵守的滿族禮數:過去所有人要按地位分先後吃飯,飯萊也不同。現在無論是男人、女人、主人、僕人,全擠在一塊吃。一天,全家人正圍著桌子準備用餐,一枚炮彈穿進窗戶,越過暖炕,一頭栽入距炕一尺遠的八仙桌下面的地里。萬幸的是,和許多炮彈一樣,這是枚啞彈。
一旦圍城開始,城裡就會斷糧,連黑市也將消失。一億國民黨元買不到一斤高梁米。像有條件的人家一樣,我姥姥也儲存了一些高粱和黃豆,妹夫效石利用他的關係也搞到一些糧食。圍城期間家裡的驢子又被一塊彈片打死了,於是也就成了食物。
十月八日,共產黨調集二十五萬大軍進入總攻。大炮聲密集猛烈,炮彈落點準確。國民黨守軍最高指揮官范漢傑將軍說,無論他走到哪裡,炮彈好像老跟著他。火力點、堡壘及交通要道全籠罩在彈雨中。電話和電力都被切斷。
許多民房雖然未中炮擊,但陷入熊熊火海,又無救火的水,天空完全被滾滾濃煙所籠罩,大白天幾碼之外就看不清楚人了,炮彈的爆炸聲震耳欲聾。我母親只聽到人們的哭喊聲,但聽不出在哪裡哭喊,出了什麼事。
十月十三日,外圍防線被徹底摧毀,國民黨軍隊十余萬人倉皇撤退到市中區。那天晚上,十幾個蓬頭垢面的國民黨士兵闖進夏家討飯吃,他們已有兩天粒米未沾。夏瑞堂有禮貌地接待了他們。玉林妻子煮了一大鍋高梁麵條。煮好后,她把鍋放在廚房桌子上,轉身去隔壁房間招呼士兵吃面。這時一塊彈片落進鍋里,把麵條全炸飛了。她一頭鑽到炕前小桌子下,誰知已有個士兵躲在裏面,她一發急,抓住大兵的腿,把他拖了出來。姥姥在一旁嚇壞了,待那士兵轉過背時說她弟媳,「要是他轉身給你一槍怎麼辦?」
十月十四日,最後的攻擊開始了,九百門大炮不停地轟擊。夏家大多躲進了一個臨時防空掩體,這是他們早些時候挖成的,但夏瑞堂拒絕離開房子。他沉著地坐在他房間炕上的角落裡,靠著窗戶默求菩薩保佑。忽然,有十四隻貓跑進了他的房間。他很高興,「貓進福地」。果然,沒有一粒子彈射入他房間,貓也都活了下來。另一個不肯鑽入掩體的是我外曾祖母,她始終蜷縮在她房間內緊靠炕沿的橡木桌下。當戰鬥結束后,蓋在桌上的厚棉被和毯子已被子彈打成了篩子。
在掩體里,玉林的幼兒要小便,玉林妻子把他抱出去,幾秒鐘后她剛蹲過的掩體一側便被震塌了。我母親和姥姥不得不跑進房子緊貼著廚房的炕沿蹲下,彈片不斷打到炕上,房子開始搖晃。我母親又跑到院子里,天空中翻騰著濃密的黑煙。空氣中散發著嗆人的火藥味,子彈的颼颼聲已變成像下雨似的嘩嘩聲。
第二天凌晨,天尚未亮,一群國民黨士兵衝進來,押著二十幾個渾身哆嗦的居民——都是夏家的鄰居。這些士兵是設在街對面小廟內炮兵陣地的炮兵,他們的陣地被共產黨的炮兵準確地轟平了。他們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是誰給共產黨發的信號?」居民們沒人應聲。士兵們突然抓住找母親,把她推到牆根,咬定是她發的。姥姥嚇得慌慌忙忙地找出些小金元寶,塞到士兵們手裡。她和夏瑞堂一齊跪下,哀求放了我母親。玉林的妻子說,這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見夏瑞堂真的害怕了。
士兵們拿了金元寶,放了我母親。但他們端著刺刀把所有人關進了兩個房間,說這樣就沒人發得了信號了。屋裡漆黑一團,誰都不知道會出什麼事。不久,我母親注意到炮聲減弱了,近處有手榴撣的爆炸聲和刺刀的碰撞聲,還有嚇人的尖叫和慘叫聲。有人在喊:「繳槍不殺!」喊聲越來越近,她還能聽到急跑的腳步踩在卵石道上的「啪啪」聲。
終於,喧雜聲沉寂了,有人在敲院門。夏瑞堂小心冀翼地走到被關的房門邊,試著推了推,門未上鎖,國民黨士兵已經不見了。他走到院子門口,問是誰?只聽有人回答說:「我們是人民解放軍,是來解放你們的。」夏瑞堂打開門,幾個身穿寬大軍服的人閃進來。黑暗中,我母親隱約可見他們左手臂上扎有白毛巾。他們端著帶刺刀的槍,目光警惕地環視著。「別害怕,」他們說,「我們是人民子弟兵,不會傷害老百姓。」他們要求搜查房子,看看有沒有國民黨士兵,話說得很和氣,但並不是在請求同意。這些人沒有把夏家翻得亂七八糟,也沒拿走任何東西。搜查完后,有禮貌地告別。這時,大家才醒悟,共產黨已經佔了城。我母親興奮極了,她再也沒有因共產黨士兵的滿是灰土的破制服而失望了。
所有在夏家的鄰居紛紛焦急地往回趕,想知道他們的家怎麼樣了。有一家的屋子被夷平,一個沒有離開的孕婦被炸死了。
鄰居離開不久,外邊又有人敲門。六七個驚慌失措的國民黨士兵站在那裡。一看見夏瑞堂和姥姥就磕頭,想討些老百姓衣服穿。夏家人可憐他們,找出一些舊衣服,他們連忙套在軍服外,趕緊走了。
天剛亮,我母親聽見「哇!」的一聲尖叫,急忙迎出去,只見玉林妻子從外面跑進來,張著嘴說不出話,用手指著門外,滿臉恐怖的神情。我母親跑到大街上去看,滿地橫七豎八躺著屍體,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頭被炸飛,有的內臟流淌在外,有的只是血乎乎的一團肉。陰溝里流的是血水。
錦州之戰是一場大戰,是國、共內戰的轉折點。兩萬余名國民黨官兵被打死,八萬餘人被俘。至少十八位高級將領被活捉,其中包括錦州國民黨駐軍最高指揮官、東北「剿總」副總司令范漢傑中將,他曾試圖裝扮成老百姓逃跑。當戰俘們擁擠著走過街頭去臨時戰俘營時,我母親看見她的一位朋友和其國民黨軍官丈夫夾雜其間,身上裹著毛毯禦寒。
共產黨的政策是:繳槍不殺,優待俘虜。他們不設俘虜營,只扣留國民黨中、上層軍官。別的俘虜呢,因為普通士兵大多數來自貧苦農家,他們就開「憶苦會」。鼓勵這些人訴說沒有土地的農民的苦難生活,告訴這些人共產黨就是為了使「耕者有其田」,然後給這些人兩種選擇:拿一筆路費回家,或是留下來打垮國民黨分田。這樣一來,大部分俘虜願意留下來加入共產黨軍隊,當然其中一些人是因為到處打仗而無法回家。毛澤東從中國古代兵法中得到啟示:攻城為下,攻心為上。共產黨的俘虜政策十分成功。特別是錦州一仗之後,越來越多的國民黨士兵乾脆投降了事。在整個內戰期間,一百七十五萬國民黨軍隊投降或起義參加了共產黨軍隊。內戰最後一年,國民黨損失的軍隊中戰死的不到兩成。
有一位國民黨高級軍官被俘時,女兒也在身邊,是個臨產的孕婦。這個軍官請求共產黨指揮官讓他和女兒暫留錦州,以便照顧女兒生小孩。共產黨指揮官不同意,說父親照顧女兒生孩子多有不便,他會派一位「女同志」來幫助她,國民黨軍官認為這樣說只是為了趕他走。後來才得知,他女兒受到很好的對待,那個「女同志」原來是共產黨指揮官的妻子。共產黨對俘虜的優待政策既是出於人道主義,也是出於政治謀略,這是他們獲勝的關鍵因素之一。共產黨不僅要用槍炮打垮敵人,而且要儘可能地讓它從內部瓦解,國民黨軍隊既是被炮火擊潰的,也垮于自身的軍心渙散。
戰鬥一結束,首先是清理戰場。這工作大部分由共產黨士兵來完成。為了儘快弄走那些已開始發臭的屍體和亂糟糟的瓦礫,當地人也熱心相助。每天,只見長長的運屍馬車隊和肩挑手抬的人群朝城外涌。我母親發現她所熟悉的許多人死於戰火,有的是被炮彈打死的,也有因房子倒下來而壓死的。
打完仗第二天一早,共產黨貼出布告要城裡居民儘快恢復正常生活。夏瑞堂掛出了醒目的招牌,表示他的診所開門了。共產黨行政部門讚揚他是城裡最先恢復開業的醫生。大多數商店在十月二十日左右重新營業。緊接著,學校開學,機關開始辦公。
新政權第一要解決的問題是糧食。他們號召農民進城賣糧,把價格定得比鄉村賣糧高一倍。高梁每斤很快從國民黨統治時的一億元金元券降到二千二百元左右。一個普通工人如今可以用他一天所得買四斤高梁了。共產黨還向窮人發放救濟糧、鹽和煤炭。在老百姓記憶中,國民黨從沒做過這樣的事,所以都說共產黨好。另一深得民心的是共產黨士兵紀律嚴明,不搶不奸。許多士兵還被專門派去為居民做事,如挑水、劈柴、修復被戰火毀壞的住房等。
錦州仍處於高度戒備狀態。美國飛機不時從空中掠過進行威脅。十月二十三日,大批國民黨部隊從葫蘆島和東北方向鉗形夾攻,試圖奪回錦州,但沒有成功。失掉錦州后,瀋陽、長春外圍的國民黨軍隊也很快被殲或投降。到了十一月二日,東北全境就都處於共產黨的掌握之中。
共產黨在恢復秩序和重建經濟方面極有效率。十二月三日,錦州銀行開門。四日恢復供電。二十九日,新的街道管理體制——居民委員會取代了舊的保甲制,以此奠定共產黨行政管理控制體制的基礎。三十一日,自來水恢復供應,火車也重新運行。共產黨甚至結束了通貨膨脹。他們制定丁一個對人們有利的兌換率,把不值錢的國民黨貨幣兌換成共產黨的「長城」貨幣。
共產黨一進了城,我母親就日日渴望著投身於革命工作,她覺得自己早就是共產主義事業的一分子了。經過數天焦急的等待,一位黨代表找到她,讓她去見管理錦州青年工作的王愚同志。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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