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書】小鼠黑皮書(25)-再述緣份和一九七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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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人2011年12月23日訊】五七小右派李文書口述個人史

再述緣份

人們說緣份是迷信,信則靈,不信當然就不靈,我就不信卻靈了,怪事兒。

一九七五年深秋時節,文工團派我去成都出差,任務就是將當時紅極一時的由成都市及四川省兩個歌舞團創作演出的三個革命單雙舞蹈的舞美設計圖抄繪回來,文工團要排練演出這三個舞蹈,由我擔任舞美設計。自從我告別了話劇舞台之後就擔任繪景工作,當專職的舞美設計師調離之後,就由我來頂替了這個角色,從此雖然只能算個業餘卻在各類身份證件上正二八經地填寫舞美設計,直至退休。怪事兒。然而怪事兒不怪更不壞,這個怪事卻促成了一對白頭到老的美好姻緣。四川省歌舞團的三人舞蹈《火車開進大涼山》,是我此次去成都抄圖的任務之一,我把這個任務放到最後一天去完成。那天上午我去省歌找到該舞的舞美設計高踐渝。我們少年時期認識,他是重慶人,一九五四年初中畢業考入四川美院附中,我考入演訓班,在一個校園常見面。他附中畢業考入上海戲劇學院學了舞美專業,畢業後分配省歌工作,我們一見如故,一邊抄圖一邊回憶過去,談得很投機。圖抄完了,時間到了正午十二點,我就問他王錚錚住在哪裡。他一聽,睜大眼睛反問「你認識王錚錚?」我說我們是老鄉、初中同校不同班,都熱愛藝術,不僅認識還是好同學。當我們一塊走出畫室,他就指著一幢宿舍樓對我說:「王錚錚就住在那幢灰樓的第三層,樓梯上完對著的那間。」一看這幢樓名符其實的灰磚樓,只有三層,我想從一九六O年盛夏重慶火車站分手后十六年沒見面,來都來到了省歌,而且就在灰樓下,怎麼說也應該上去看看她。而且早就聽說她成績不錯,是三個川音聲樂的高材生之一,兩民歌一美聲,她就是那個美聲,圈內人譽為獨唱演員。近幾年,我由於離婚後在宜賓就算是沒有家的人,每年都有一次法定的探親假,每年我都要回鄰水去探望親人,同時路過重慶都要上張淑君父親家住上幾天,看望兩個親生女兒。在鄰水,王錚錚的母親最愛上我大哥家擺龍門陣,由於與錚錚有那場初戀情,他們就更親近,當然免不了都要擺談女兒和弟弟的事情,所以我就知道了錚錚已經結婚生了個女兒,差不多都是在文革造反初與我同一時期。我多少有點好奇心,想看看她的家和孩子,當機立斷上三樓看看。

房門關著的,敲門無回應,輕輕一推嘰嘎一聲,只開了一指寬的縫兒不敢再推,又輕輕敲了兩下門,還是無回應,難道屋裡無人?我又不想出聲叫王錚錚,想讓她看看十六年後的李文書是否變成不認識的人。我又使勁敲門,還是無回應,確認屋內無人後我才大胆推開門,站在門外一看屋子不大,只有幾個平方米。一張床既不像雙人床也不像單人床,一米多一點點寬卻佔了屋子的一半,床上用品全是舊的,沒有鮮艷的色彩、亂七八糟一大堆。這屋不像有人住,我想一定走錯了門,急忙關上門下二樓問問。因為我上樓時見二樓過道上有人在做飯,是位女同志,我就輕聲請問她王錚錚住哪裡?她正在炒菜,就用鍋鏟指了指斜對面開著門的一間屋說「住那裡」。我過去一看仍然空無一人,只見屋裡貼窗面對面放著兩張單人床,中間擺一張條桌一把木椅子。再一看洗漱用具,兩張面巾兩個洗臉盆,還有兩個竹制書架。這不像結了婚還有孩子的人住的房,我又問做飯人「是這間嗎?」她很肯定地說「就是這間,上食堂吃飯去了」,要我進屋去等。進屋后,我仍然疑惑不定,便四處尋找一點能證明是她住房的蛛絲馬跡。終於找到一張《參考消息》,報紙上寫有王錚錚三個字,雖不像她的筆跡、那定是收發室的送報人寫的,這就是她住的屋,我便安下心來坐著等。過了五分鐘沒回,再過五分鐘還是不見人,一直等到十二點過了多大一半,仍然沒回。我的肚子餓得呱呱叫,不吃不行了,想必她根本沒在團內,出了遠門,我還傻等什麼呢,便起身出了門。出了省歌大門,沿西大街往東一見老牌的劉雞肉飯館,一下子口中出現了近二十年前的味道,不妨進來回味兒一下,點的就是牌子菜外加清湯、一杯酒三兩飯。餓了,好吃,全下肚。一看時間一十三點過十分,起身往我住的東大街省工會招待所走。路程很遠,我喜歡走步逛街,明天就要回宜賓,我要好好在成都街上玩一玩。邊走邊看邊想,十六年不見的王錚錚沒見著,不能不說是個遺憾。走到西大街與東城根街拐彎處紅光電影院門前,猶豫著是直走還是向右拐,最後決定不直也不右,回頭向後再進省歌。不見心不甘,一見卻不認識,十六年的毛澤東路線把人變成了鬼!

吃飽喝足,二暈二暈,回頭又進了王錚錚家門,還是沒人。我決心等,很不客氣倒在床上歇著等,不知等了多長時間,忽聞一聲很好聽的女高音:「誰!」不是驚叫而是詫意。我起身盯住站在門框中的王錚錚。她沒認出我,我一眼就看出是她,畢竟十六年啦!一個從少女變成了媽,一個是人卻變成了鬼。我有思想準備,當然能一眼就認出,她無一點思想準備,怎能一見如故。我故意不出聲,考考她的記憶,要楞多長時間認出我來。她盯住我,站在門框中一動不動,足足五分鐘。「哎呀!是你呀!!」你是誰沒叫我的名,也沒有激動不已的淚。這就夠了,十六年後能認出我這個鬼很夠了!然而讓我萬萬沒想到的,是她正處在家庭分離的苦痛中。我沒問,卻她要說,見到多年不見的老鄉老同學、長她幾歲同志哥加上那段初戀情,不說不行,情不自禁。就這樣,她拉著我出了省歌大門,沿西大街到東城根街又向西穿過多子巷到長順街,走完長順街又到了西大街,又沿著老路轉了三個大圈兒,將她十六年來心中的歡樂與苦水細細道完。此時天已黑盡,街燈初上,我們在紅光影院前分手告別,她說希望我明天不要回宜賓,去望江公園,把她分居在父親處的女兒叫出來玩上一天。我答應了。第二天,她早早來到東大街省工會招待所,我剛剛吃過早飯,正在同來學舞的幾個舞蹈演員交待我還要再待一天。然後我就同錚錚坐公交車去接她女兒。車過九眼橋到了終點站,這一帶是成都東郊工廠區,煙囪林立,正冒出濃濃的白煙和黑煙。我們沿著廠房外圍牆下的簡易車道走了很久,忽見幾個孩子在沙石堆上玩沙投石作打仗遊戲。錚錚呼叫一聲,女兒從遊戲中跑來,她拍去女兒身上的沙,擦凈手上的泥,牽著出了廠區,來到河邊坐木船渡河到瞭望江公園。我們穿過一片竹林進入茶園,喝茶的人不少,我們忙著張羅坐下,小傢伙很乖,也忙著搬來竹椅子,手腳很利索、眼快手快。人們都說女兒像父、兒子像母,我看錚錚這個女兒臉蛋兒像她,錚錚也像父,一看她們就是王家人,不知長大后性格是不是一家。錚錚的女兒同我的小女兒是同年生、大月份,都是一九六八年。錚錚說她女兒在省歌是出了名的小美人兒,最喜歡跳舞,摹仿白毛女、娘子軍,在省歌院壩一跳,照樣是墊腳尖跳芭蕾,引來演員們注目圍觀,鼓掌叫好。我見小女孩搬竹椅的利索勁,相信錚錚誇她的兒是真,不是假。女兒的歸屬成了她離婚的條件,僵持的焦點,已經三年。我們在望江公園玩了一天,把她女兒送回工廠,我們就在九眼橋分手,她去川音看老師,我回住地省工會招待所,準備第二天回宜賓。

我想大家一定要問,十六年後與初戀的情人邂逅,她又處在離異的僵持中,你又是個單身漢,是不是都有再牽手的打算,實話實說都沒有。她說的是十六年前分手時學校對她的政治壓力,畢業后在省歌本是一帆風順卻遇文化大革命阻止了事業上進,還造成了一場不幸的婚姻。我聽了不是同情、只有深深的同感和嘆息,這十六年不僅僅是我們個人的不幸,而是整個這一代人的災難,生不逢時。早生十六年、晚生十六年,都能在人生的節骨眼兒上躲過這場浩劫,使青春陽光燦爛。我回到宜賓還是畫我的畫,一切照舊,我們都沒有通信和往來,只是把這個邂逅看作緣份,僅此而已,有緣大家來相會!。

一九七六

一九七六年是中國大地極不平靜的一年:春天周恩來死,夏天朱德死,秋天毛澤東死,朱毛死之間還來了一場唐山大地震。就在一年裡,中國最後一代帝王將相都死了,還有上萬人陪葬,真是「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啊,秦始皇的兵馬俑沒上萬、還是假的泥人兒。就是所坑的儒生也不過四百六十個。而毛帝王卻是上萬個真人,有血有肉的人,他還真說准了,直到死都是略輸文采。周死時,我稍微有點鬱悶,領導要我連夜畫一張周的黑白遺像用來第二天開追悼會,我懷著幼稚的敬仰之心畫了一夜,第二天我就沒去參加追悼會,在旮旯拐角票房膠囊居里補瞌睡。朱死時,正在興文縣古宋鎮演出,聽了無所謂。這時,還有兩個地質隊員,一位是搞探礦工程的老右,一位是搞美術的中右,來找文工團幫忙指點他們宣傳隊的化妝技術,我和歷反歐陽去了。老右小右交朋友,右派相見成知己。於是常在地質隊所存的深山老林吃野味兒喝酒。後來成了高級工程師的老右外號降B,他喜愛玩黑管卻只能吹一個降B調,因此而得名。這位老兄常以「愛好藝術、不懂藝術、估倒藝術」來嘲笑自己,其實那時他雖是摘帽右派,卻因有點藝術細胞,加上「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便讓他當業餘宣傳隊的樂隊指揮。他不識五線譜,卻能以其文藝鑒賞力和音樂節奏感視聽感服眾;寫的小打油歌曲大多不按章法出牌,卻也逗人喜愛。正是這些背境,使我們一見如故,交往至今,都在歡笑中寫苦難史;可惜那位出身於西南美專的中右畫家黃老兄,幾年前已見上帝去了。這些都是題外話了。回頭再講毛皇帝的死,那時我正在鄰水探親,整個縣城顯得很悲傷,卻是有點假惺惺。那時電視還沒進百姓家,只有少數機關單位才有,他們就把電視機搬出來放在大街上馬路邊,所有公共場合,放映毛澤東死的畫面都是北京人在悲傷落淚。多年的盼望來到了,我當然很高興,只能在心中不能流露臉上,萬一被鐵杆左先生們看見,不給你開個批鬥會、也會撣你兩耳光。那幾天我每晚都要上街到公共場合去逛逛,看電視看人們流眼淚。小縣城不是首都北京,老百姓得的實惠畢竟比北京人少之甚少,少得可憐幾乎沒有,特別是那飢荒餓死人的年代,就是如今也差得很遠很遠。所以對共產黨毛主席的情感就沒有北京人那麼深厚,這是很自然的。所以我就沒看見有人在看著電視屏幕流淚,而是瞪著雙眼在看,那表情有點稀奇古怪,甚至我還聽到有人竊竊私議老雜毛兒早就該死。到了開追悼會那一天,默哀的那一刻,全國人民從高官到小民百姓,不是在廣場集會就是在家中,鐘聲一響全都得肅立低頭默哀,那怕你正走在路上、卧在床上、吃著飯、坐著車,都要立即停下肅立,即使你正在拉屎拉尿都要憋住光著屁鼓也要肅立默哀,演上一出「我愛你」的活報劇。然而我和我大哥沒有照辦,就是不演這個活報劇,兄弟倆正在家中,大哥本來下肢癱瘓立不起,我沒那份孝心根本就不想立,還是要把門關上,不讓別人看到我們都是坐著的。

鄰水縣城是集中在北門外廣場開追悼大會,會後全體人員抬著舉著大大的毛澤東遺像和花圈在哀樂聲中遊行,從北門到西門一片白色和黑色把大街灌得滿滿的。人們走得很慢很慢,沒有口號聲,只有跑了調兒的哀樂聲。大哥想看看,我就把門開了半扇。大哥輕聲說:「快看,有群女子在哭喊。」我不能出去在門外看,那要立正低頭站著、哭傷著臉多難受,只能從門縫裡瞧。果真有幾個孝子賢孫,穿著白長衣頭扎白孝帕,長聲吆吆地哭喊:「毛主席呀……你不能死呀……你死了……我們拿來咋個辦啦……嗚……嗚。」這叫哭喪,是鄰水縣城鄉的古老風俗,家裡死了人都這麼在大街上守著遺體長聲吆吆地哭喊。我父親死了遺體停放屋外街邊,大媽就像這麼長聲吆吆地哭喊,從天黑喊到半夜,其實是只有聲音沒有眼淚。當我探親假期完回到宜賓,朋友們一見就用地道的宜賓話對我說:「雜種唉!李文書你龜兒子跑脫了,那天狗日的開追悼會好老火喲,半夜陣就叫起來到廣場去集合等,等得又餓又冷,一直搞到第二天下午才結束,吃害了!吃害了!我們就跑到館子大吃一頓,歡天喜地喝得大醉,幾個老右哥子喝得又笑又唱、偏偏倒倒回到家裡,一覺睡到大天亮。」毛澤東的死不能不說是中國的大喜,當然也有少數人很悲很悲,甚至影響到他們的二代三代,至今還在痴心妄想高唱毛主席萬歲,不是重慶還有人在給青年學生作報告中時不時說上幾句毛主席語錄要牢記嗎,妄想要當今青年做奴隸。這行嗎?是好事兒嗎?

這年探親還有一件事,是我命中注定的事。大哥對我講錚錚離婚了,年初還把女兒送回鄰水她母親照看並上了小學,王媽還經常帶著外孫女來玩。大哥還說,王媽有意要錚錚與我恢復情戀、組建家庭,錚錚也有這個意思,問我是否也有這個想法。我一時難以回答,畢竟婚姻家庭是大事,尤其像我們這種情況都有一次失敗,雖然失敗的原因各異,我還是要多多考慮。首先考慮的還是政治身份,毛澤東時代政治挂帥嘛。毛澤東死了,按參謀長說的右派就該翻過來是否會實現,要翻不過來我再也不能給家庭帶來災難,永遠打光棍。我不能再像過去那樣感情挂帥,結果失敗。再說毛澤東雖死卻陰魂不散,必須再等等看個究竟。大哥就說可以給錚錚通通信,至少應該如同過去,是老鄉、是同學、是好朋友嘛。是的,大哥的話很在理,當我回到宜賓后,給錚錚寄去了十六年後的第一封問候信。此後我們書信不斷。

錚錚是個右二代,書信中,我常給她談宜賓幾個右派朋友們對時局的議論,除了討伐毛澤東罪行,也談到歐美的資本主義民主社會和中國的封建社會主義社會。比如說宜賓的兒科權威名醫大正,他說任何國家都是由四種人組成:工人、農民、軍人、知識人。工人給金錢他就亡命地創造財富;農民給他土地就能使人民豐衣足食;軍人給他榮譽他就為保衛祖國不怕犧牲,但是軍人只能對外不能對內,對內只有警察負責安寧;知識人給他自由就能搞出驚天動地創造發明,使人類享受高科技。然而毛澤東,卻把中國人分成了除上述四大類還有什麼地富反壞右、反動學生加知青,不倫不類,把國家搞得貧窮落後,受苦受難的還是咱們老百姓。我很欣賞咱們右派大正,不僅醫術高明,而且很有政治頭腦,知識淵博,是我等窮戲子右派不能比。大正出生書香門弟,父親、大哥都是北大哲學系教授,然而都被毛澤東收買利用,所以右派兒子小三看不起他們。可是父兄卻又保了他一把。大正一九五七年正在北醫大讀二年級便打成右派,應該送北大荒去了此一生,被父兄保下來讓他讀完醫大,發配旯旮宜賓就業從醫。從此後大正只有一個目標,一個心愿把他的後代送去美國安家落戶,永遠逃脫中國這塊封建土地。終於在二十一世紀初年實現了,兒子生的兒子落地就是美國人。今年咱們在宜賓見面,喝得二暈二暈,說他去美國待了兩年剛回宜,這兩年走遍了美國大地,幹什麼,去考察。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結論很簡單:美國人過得舒適安靜,中國人過得浮噪熱鬧。一個是自主行,一個是被驅趕著走。精闢!我為我在宜賓的右派朋友有這麼一個大正高興!很高興!不幸的是,這次分別幾個月後,傳來噩耗,兩個惡性腫瘤奪去了他的老命,享年72歲。遺憾的是,得此消息已晚,未能趕上向他――我的良師益友的遺體三鞠躬,遺撼!很遺撼!!

一九七六過得很開心,初冬爭取到了公費出外寫生,我同另一美工鮮娃決定上峨眉山。初冬時節的峨眉山幾乎沒有遊人,一個禮拜上山下山除了和尚就是搞林業的採種人,每到一處都是安安靜靜,就是猴子也在岩洞里不出來見人討食。我們在九十九道拐才遇見一個八旬老大爺,我們上山他下山,在能夠讓道的拐角處相互打招呼,他說他每年在這個時節一人上山下山整十天。我問他「上了金頂嗎」,他說:「金頂已被一場大火燒毀,沒什麼好看的,紅太陽已經落了,日落西山大霧一片,明晨是否再出現要看天。要看天,懂嘛小夥子,要看天!」唉喲!這老人不一般,他的「要看天」說得很深沉,當時我不太懂,今天我才全明白,而且還在繼續看天。我同鮮娃下山後乘火車到了成都,我邀他一同去省歌看王錚錚一同吃頓飯。第二天鮮娃回宜賓,我留下在省歌待了兩天。這兩天我同錚錚定下了相伴終生,決定明年春節到成都省歌,宣布我們結婚了。

一九七七年的春節,忘了是在一月還是在二月,我由宜賓到成都的當天晚上就與錚錚住在一起,還是在灰樓,還是在樓梯正對的三樓中央那間房,還是在那張一米多一點點既不是單人也不叫雙人的床上結婚了,整整一夜,十六年前初戀的歡樂又重演,還是那樣年輕,還是那樣鮮活那樣美。第二天我們請來證婚人:錚錚川音本科同班同學、省歌管弦樂隊首席小提琴。大名鼎鼎的四川兩個小提琴王,一個是在重慶的我的右派朋友楊寶智,一個就是這時在成都的唐佐天,人稱唐兒子。感情深的同學和同事乾脆稱他兩個字——兒子,就是這個兒子成了我們的證婚人,沒請他吃飯,只拿出一顆奶油太妃糖,還是十八年前我們初戀第一封信中夾帶的那個牌子的上海奶油太妃糖,去了糖紙由錚錚親手送進兒子嘴裏,說:「我們結婚了,你是我們的證婚人!」兒子笑了,用標準的成都話說:「哪兒啰,咋個這麼簡單,不行不行,咋個說也要把川音的同學請來聚一聚哇塞,不是吃顆糖,咋個說也要吃頓夫妻肺片噻!不行不行,跟你們從戀愛到結婚一路坎坷、十多年失去音信又重逢,太不相稱,應該熱鬧一下,由我來操辦主持。」我就說:「兒子算了,謝謝你的好意,你說的都是個形式,我實話告訴你,我們最起碼的形式――扯個結婚證都免了。」兒子聽了有些驚呀:「這兒怕免不得喲!」我說就是要免,什麼婚姻法那是呵百姓,我在宜賓堂堂正正扯了結婚證的婚姻,應該有法律保護吧,然而給一個龜兒子當官兒的一句話就攪黃了。已經有兩個孩子的家,並非家庭不和感情破裂,婚姻法結婚證管個屁用。我們就是不扯這個一文不值的結婚證,我們就是不要什麼單位證明,只請你這個夠朋友很落教的好同學好朋友吃顆糖證個婚就算完事兒。證婚人聽了很高興,嘴裏還包著那塊糖笑兮兮地說:「我就是教堂牧師,祝你們天長地久、白頭偕老、相伴一生!」

一月後回到宜賓,分別請來了團內外好友,就在票房旯旮拐角膠囊居,對他們講我同初戀情人結婚了。朋友們為我高興,尤其浩弟和代巸,他們都在他們家中請我吃飯喝喜酒。小右結婚又成了一條新聞,我想上級組織領導不會不知道。怎麼不來開個證明辦個證,連個招呼都不打一聲,就把婚結了,太不像話,目無組織,我就要看看他們當官兒的過問不過問,結果他們悄然無聲,小右派無法無天,成了!我估計毛澤東死後國家大局有動蕩,他們顧不上,還是階級鬥爭有了點鬆動,右派也是人為何不能結婚有家庭,就在皇上欽定的繼位人「照辦」和開明高層幾人的不能完全「照辦」爭議中,我就關心右派又該咋個辦的盼望中,還是練畫度日,繼續草擬我的《知青之歌》。然而事與願違,又發生了一件在法律上與我無關、卻在兒女親情上緊相連的大事。這事件不僅使我本人在宜賓不得安寧,還在團內團外甚至宜賓市的大街小巷掀起一股臭罵風雨,那就是……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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