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書】《血紀》中集(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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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人2011年11月15日訊】【編者的話】《血紀》記述了大陸一名五十年代的大學生孔令平先生,被打成右派而下放四川西部甘洛農場,在勞改農村二十年的血淚歷程。《血紀》一書完全可以與前蘇聯作家索爾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島》相比。小說《古拉格群島》反映了蘇聯人民在斯大林統治下的血腥恐怖讓人觸目驚心,而《血紀》則完全是以孔令平先生的苦難經歷為主線。這條主線也是毛澤東禍國殃民的編年史,更是陳力、張錫錕、劉順森等先烈的英雄史詩。書中人物眾多,文筆樸素,使中共監獄的慘無人道和烈士的壯懷激烈躍然紙上。

孔令平先生在本書前言中說:「當這本書有幸與你相逢時,讓我們珍惜這種來之不易的相識,為融化中國專制主義,建立中華民主而共同增加一把火。」下面請看長篇紀實連載《血紀》。

第八章:嬗變

68年以後召開的公判大會,再沒像67年4月份的那次公判會那樣,還保存法律的一點形式,允許被判刑人陳述自已的意見和要求。

從66年到77年,「文革」猖厥的十一年中農場每年都要招開好幾次規模巨大的「殺人」公判會。每次殺人的人數,多則十幾人,少也有三五個。

整個公判會,將被判處的人五花大綁后,先將他們打得頭破血流,然後由武裝士兵將他們反挷雙手,押上場來已不成人形,讓這些被整得生不如死的人跪在台前,以恐嚇眾多的囚徒。整個會場,充滿恐怖至極的氣氛,直到公判結束。

然而,從1977年開始,毛澤東建立的亇人獨裁,受到來自人民的普遍抵制,處在四面楚歌中,中共內部的「走資派」不但沒有因「文革」而退出歷史午台,反而取代了毛的權力,逐漸走到了前台。

殺人正是毛共獨裁走投無路的表現……

第一節:殺一小批運動

1969年的「嚴打鬥爭」,是瘋狂的文革屠殺達到高潮。鹽源農牧場的許多政治犯,在這場殘酷的殺人運動中先後被殺。

(一)槍殺陳力

1962年3月,由重慶和成都監獄彙集起來的五百名「勞改」人員,在調往甘洛的流放途中,大鬧了雅安三元宮監獄,引發著名的四川「監獄搶饅頭事件」。在那一晚上,在監獄探照燈的照射下,我看到了一個高個子的人在振臂高呼:「我們這一點吊命糧,都要被老管剋扣,真是喝人血不眨眼,大家去把本該我們的囚糧搶回來!」此人就是陳力。

事件過後,我們這支隊伍被調到甘洛,他被押去了斯足中隊,我被押到西西卡中隊。殘酷的練獄使成渝兩地集中的五百人,在短短十個月中,就有一半埋骨在這裏的荒山野嶺中。

1964年10月,在經歷了生死磨練后,我倆逃出了甘洛的鬼門關,作為倖存者,我們最後在二道溝的「反省室」里相逢了。

在小監里,我倆打破了小監的規矩,彼此傳遞信息。並隔著牆,在反省室里交流了彼此的身世。

1951年,陳力剛從初中畢業,年僅16歲就應徵入伍,「保家衛國」的大紅花,使他在無知中參加了「中國人民志願軍」,開赴朝鮮戰場。經過兩個月訓練便跨過鴨綠江,充當了中共的炮灰。

日以繼夜的穿插戰和急行軍,在滾滾濃煙戰場上他們徒步穿挿到三八線附近,參加了血戰上甘嶺的戰鬥。冒著地毯式的轟炸,在地道里進行」保衛祖國」的宣誓,這一切是戰爭和炸彈不能講清楚的。

慘烈的戰鬥七天七夜下來,他所在的排只剩下了最後兩個人。倖存的陳力當上了代理排長,成了當時人們稱之為「最可愛的人」。身負八處重傷的陳力抱著機槍,向衝上來的美國士兵掃射,直到流血過多,昏迷過去。

經搶救清醒過來以後,陳力睡在離前沿陣地僅兩百米的擔架上。炮彈夷平了他所守的戰壕,如果不是後續部隊趕上替換下他,他已經永遠葬身在異國他鄉了。接替他守衛陣地的後續部隊,全在炸彈轟炸下成了齏粉。

僥倖存活的他因此獲得了三等功臣的「殊榮」,並在火線的醫院里宣誓加入了中國共產黨。然而冷靜下來后,身處異囯的他,卻在尋思為什麼而戰?潛意識裡一種模糊的後悔爬進了他的腦海。

不久韓戰結束,他複原回到了重慶。

複原回到重慶后,陳力被安排在位於化龍橋的重慶彈簧鋼板廠,作廠長辦公室的秘書。在工廠生活兩年中,1955年,他在「內部參考」上讀到了鐵托的「普拉講話」,讀到南斯拉夫共產主義聯盟發表關於社會主義民主和農業勞動組合的論述,接觸到與蘇聯不同的工廠自治管理等文章。他對工廠黨委會包攬一切、大權獨霸的作風產生了很深的反感。

陳力回憶當時兩名工人因家庭負擔太重,不得不抽出時間為鄰人修補鍋盆,換些零用錢以補不足,被黨委書記抓住,上綱上線,殘酷鬥爭,除批鬥外,還將其開除。說他們利用公家材料為自己謀私利,是資本主義的典型。

而這個書記卻可以平時不勞動,靠公款三天兩頭出外「旅遊」。

工廠因管理不善,浪費隨處可見。成噸的鋼條在天井裡銹爛。設備因沒人及時保養,很快變成了廢鐵,工人的消極情緒在普遍滋長。他同黨委書記就企業管理產生了爭執。爭執多了,兩人之間的承見日漸加深,這種承見,很快招來書記對他的挾私報復。

南聯盟所發表的文章,對他的早期啟蒙,使他對這個制度產生懷疑。陳力在1957年的在大嗚大放中,犮表他對工廠管理的見解,在鳴放會上斥責他的頂頭上司,說他是一個飽食終日無事生非的政客,根本就不懂得工廠管理。

同時他拋出了一套工人成立自治委員會,由工人選舉產生的委員會獨立行使管理的辦法。

那一次犮言,他贏得工人們的陣陣喝彩,也贏得了一頂右派帽子,從此削掉了他的「官職」,並被開除黨籍。

一腔為真理而鬥爭的理想化為灰燼后,他從辦公室搬了出來,搬進了後勤組,由秘書貶為受管制的清潔工人。

這場初露鋒芒的較量,使陳力認識了中共是一個是非不明、不講道理的官僚集團。不值得任何留戀,更不值得為它獻身。

緊接著,陳力又親身領教了大鍊鋼鐵的荒唐鬧劇,在三面紅旗萬歲的狂噪中,切身體驗了毛澤東帶給全國人民的災難。生活的經歷,使他從對中共的迷惑中清醒了過來。

當共產主義的海市蜃樓消失以後,他看到了中共的驕橫拔扈,看到了中國百姓被奴役和饑寒煎熬的現狀,看到了人們連挨餓都不敢直言。活生生的社會現實,使他對中共的敬仰、追隨,轉變為懷疑和敵視,經過慎密的思考,成為反對獨裁追求民主的戰士。

1959年,因為繼續的反對工廠黨委,被保衛科扭送沙坪壩區看守所。接著,在看守所里,又同管教幹部們唇槍舌劍,使他的「反革命」日益「升級」。

有一天,有人發現監獄廁所里的牆壁上,有人用鐵釘歪歪扭扭地刻寫著「打倒共產黨」五個字。監獄管教如臨大敵,立即封閉了廁所,把所有在押的犯人趕回了各自監舍,並立即進行字跡鑒定。

根據管教幹部所收到的「檢舉」和獄方的「筆跡鑒定」,獄方武斷認定這一「反動標語」系陳力手跡。

在提審他時,陳力憤怒地抗議了這種憑空捏造,斷然加以否定。他說:「這種對『糞便』進行宣傳的行為,實在是一種既無用又可笑的的勾當,我是決不會幹的。」

他說他會公開陳述他的政治觀點,而不會作這種蹲在廁所里寫幾條標語給屎看的蠢事。

但是,看守所的獄卒們不顧他的申辯,把這條「反動標語」硬栽在他的頭上。並以此作為鐵證,宣判了他十二年徒刑,從右派份子升級為反革命份子。

在我進入孫家花園監獄后的半年,陳力也隨之來到了這個監獄中,並於1962年發配甘洛農場,成為500名「流放大軍」的一員。

在途徑雅安監獄的搶饅頭案件中,陳力又被當局認定是為首的鼓動者,成為甘洛農場的重點監管對象。

我在西西卡中隊同死神較勁,同「張棒棒」肉搏時,陳力也在斯足中隊公開的拒絕勞役。我倆因為公開喊出:「我們要生存」的口號,遂被當局認為是對犯人進行破壞性鼓動宣傳者,是最危險的反改造份子。

1964年,當我們經黃聯關來到鹽源農場,以後不久,我被調往古柏,陳力卻留在二道溝地區。

同年八月,我在古柏被關進了反省室,陳力在二道溝地區被關進了場部的小監。直到九月,我們合併一處不期而遇。

從此以後,我們倆便成為農場中人人注目的「反改造分子」。並戴上了一頂時髦帽子:「國際修正主義的急先鋒」。後來,我們又被關進了「羊圈」,直到1965年10月,當局才將我倆放回到大監中。

1966年5月,全國「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狂飈初起時,在農六隊討論文革的學習會上,我又當著在場的犯人和幹部,公開為文革下了「宮庭政變」的結論。這在當時視若禁區,而不敢「妄猜」文革內幕的情況下,起到了振聾發饋的作用。

我們相信,當時的這種「揭密」,對農場的幹部們起了很大的摧醒作用。尤其當時就預言了毛澤東路線將因中共黨內的分裂而走到盡頭。

感謝老鼠在足有40厘米厚的泥牆上穿洞。我倆便依靠這個洞,傳遞著各自寫下的文章和信息,而今想來,他的文章記載了監獄的暴行,揭露了中共的虛偽,抨擊毛澤東復辟專制主義等等,成為最珍貴的監獄「遺筆」。可惜,我們沒有辦法將它保存下來。只能依憑著我的記憶,回憶其主要內容了。

記得當年在報紙上讀到「燕山夜話」的文章時,諷刺高產衛星為「一個雞蛋的家當」;譏諷頑梗不化的「皇帝」在事實面前,還要遮掩真像的「皇帝的新衣」;勸戒主觀武斷的「領袖」認錯回頭的「放下即實地」,這些文章中不無溫和的規勸。

而陳力的文章沒有任何的溫情和幻想,而是直抒胸懷,痛斥毛澤東,斥其禍囯殃民,痛快淋漓。

他在獄中寫下的五十萬字,每一個字都是射向獨裁統治的一顆子彈,每篇文章都是一柄直刺獨夫民賊的利劍。

記得有一篇描寫人民公社化時期,一個農家五口人餓死了,最後只剩下一個大娘。老大娘來到埋葬她年僅十六歲的兒子的墓前哭唱的吊亡詩,情節哀惋凄涼,如泣如訴,我當時邊讀邊流淚。

這些年來,當局強逼老百姓從每月十八斤吊命糧中扣掉兩斤,還美其名曰:自願獻給社會主義建設;毛賊忍心看著百姓穿補疤衣、吃觀音土,卻「無私」施捨為他唱讚歌的國際乞丐霍查希爾之流;他評述1964年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的爆炸,是「從饑寒交迫的百姓身上抽出血輸給瘋狂戰麾下的狼群」。

點明,原子彈才是中國的獨裁狂用來唬人的「紙老虎」,除了使周邊弱小民族不敢對中國的胡作非為表示異議外,無異於「玩火自焚」。

在陳力的筆下,毛澤東是比周厲王還要殘暴、比楊廣還昏饋的暴君。是一個連百姓家中一隻碗都要搶到手,再拿到國際政治賭場上「豪賭」的賭徒。是一個撞進知識殿堂里強虜豪奪祖國文化遺產的巨盜,是一個連加法都不會的文盲村夫。

嘻怒笑罵,盡情鞭韃!思想靈活,妙筆生輝。陳力借一個因飢餓求生被置死地的中國人的憤怒控訴,為死於運動的中國數百萬冤魂吶喊。淋漓盡致,痛快之極。

他還寫了大量的詩文,不僅表達了他壯志未酬、報國無門的悲哀,表達他追求真理反被殘害的吶喊,舒發他對毛澤東極權統治下中國未來的憂慮。這就是陳力的文風。

可惜,所有這些極為珍貴的文稿,恐怕全都被當局燒毀了。當時,誰也無法保留這些東西。

1966年7月,當何慶雲將我從農六隊糧食庫房的小監,轉到大監一個星期後,一輛藍色吉普車開到了農六隊的監獄大門邊。陳力被兩名警察從臨時小監里押了出來。我看見他拖著沉重的腳鐐,一隻手反背著一床破棉被,另一隻手拎著一個藍布包,從容不迫走過農六隊前的大壩。所有在場的人都目送著他,陳力一邊走一邊不時停下來環顧四周,頻頻點頭致意。與我們一一告別。

當我倆的眼光最後一次碰撞以後,便成了留在我腦海中再也沒有褪掉的記憶。他那坦然平靜而爽朗的笑容里,不但給我傳遞著難以割捨的情誼,還暗含著永別的囑託。

陳力昂首而去了,以一種義無反顧的決絕,一步一頓的堅定步履,走向刑場。為他的信念和正義而獻身。陳力一步一頓地走出了農六隊的大鐵門。大鐵門邊,留下了陳力永遠無法消退的身影。

這麼多年來,為了保護我們追求真理的神聖心扉,我們習慣了在棍棒和繩索下同監獄當局對話,習慣了長期伴著鐐銬渡過寒冷的冬夜,習慣了在陰暗的小監中寫下對獨裁者口誅筆伐的檄文。我們不會奢望當局會賜給我們自由,也從不幻想個人的前途。在如此深重的災難之下,面對當局的種種誘惑,我們只是報以輕鄙一笑。

我們曾為相隔千里、十年不聞音信的親人倚窗舒懷,也曾為這種發自肺腑的牽挂而吟誦斷腸的哀歌。但此時此刻,陡增了一種與難友生死永別的悲傷。

我曾目睹許多與自己生死相許、患難與共的夥伴從容就義,並多次從飲彈刑場的同伴身旁擦身而過,每到此時,都難以控制內心的哀傷!

公判大會會場之慘烈,常使我惡夢連連。血腥的恐怖籠罩著全國。陳力在鹽源縣城被槍殺,我們不知道具體情形,難友多方打聽見證人,才大致獲知如下一點情況:

1969年8月21日,在戒備異常森嚴的鹽源縣看守所里第5號監舍,一大清早,陳力像往常一樣漱洗完畢,然後整整衣著,再將被腳鐐擦傷的地方用綁腳布重新包紮好,便正襟危坐在鋪滿亂草的「床上」閉目養神,靜靜等候著獄卒來給他打開鐵門。

十天以前,在縣法院一間秘密的審訊室里,審訊官向他宣布了西昌中級法院對他所作的死刑判決。判決書說他「瘋狂地、明目張胆的反對毛主席,攻擊文化大革命。」

審訊官宣讀完畢,便把判決書遞交給他道:「現在允許你提出最後要求和遺言。同時,請你告訴法庭,你的死刑宣判應當通知你的什麼家人?」並宣布給他十天的上訴期限。十天上訴期不提出上訴,便在第十一天驗明正身,執行槍決。

面對著這個膽怯的「法官」,陳力從容地回答道:「我感到遺憾的是,當年美國人的大炮沒有置於我死地,而今我卻死在我曾誓死保衛的共產黨人手裡。」

對於這個宣判,陳力早已有了思想準備。在他看來,屬於他的時間只剩下十天了,他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尤其感到遺憾的是,他沒有看到獨夫民賊毛澤東死後中囯犮生了翻天覆地變化。

陳力的母親已經亡故,父親是巴蜀中學的國文教員。家教自幼熏淘和老父的悉心指點,造就了他深厚的文學功底和流暢犀利的文筆。文革狂飆如火如荼的時期,他的父親也被打成了學校的「反動學術權威」遭到批鬥,朝不保夕。

陳力堅信,他的獄中著述,會成為珍貴的歷史資料。在最後十天中,陳力唯一的心愿便是想盡一切辦法將他的著作保存完好,以留給後來的人們。

後來這些遺著不知是焚毀了,還是封存在檔案中了。同我在獄中的著述一樣,至今也不知保存在那裡。

八點鐘光景,通往小監的鐵門被打開,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監舍門上傳來了開鎖聲。監門打開以後,兩名押解士兵急速地跨了進來。

陳力從容地從鋪位上站起來,兩名如狼似虎的士兵已經竄到了他的身邊。一左一右,猛然地將他掀翻在地。並且死命地將他的頭按到地上,讓他感到一陣強烈的窒息。

一陣強烈的劇痛后,他的嘴巴被撬開,舌頭被割去,滿口鮮血。原打算在生命最後一刻振臂高呼的想法成了泡影。

陳力拚命的用腳上的腳鐐,向按捺他的士兵猛烈的撞去。然而這一切都成徒勞。他被緊緊地壓著沒有動彈餘地。

十分鐘以後,陳力被反捆著雙臂,由那兩名士兵挾出了監舍。那間收拾得很整潔的「監房」,現已亂成一團。

兩名士兵挾持著五花大綁的他,走出住了三年多的鹽源看守所,將他推上門外停的一輛軍用卡車上。在六名士兵簇擁下,他站在車廂的中間。

卡車啟動,向鹽源縣城的主幹馬路馳去。車頭上的大喇叭里傳出歇斯底里的嘶叫,這時,陳力滿口是血,發不出任何聲音。他的耳朵里,突然響起了犧牲在北京西城菜市口譚嗣同,題于獄壁的絕命詩:

望門投止思張儉,忍死須臾待杜根。我自橫天向天笑,去留肝膽兩崑崙。

他那視死如歸的壯烈場面,已用他的血將要講的話留給活著的人了……

街道兩旁擁擠看熱鬧的人群,上了年紀的市民並不認識囚車上的人,也不知道他犯了什麼?

囚車很快地駛出了鹽源的街道,隨即直奔公判大會會場。

上午十一奌鈡,在一處高高的山崗上,在一處可以看到山下的小金河蜿蜒流淌的開闊地上,陳力被槍殺在這裏。

(2009年4月10下午,我們雇車找到陳力被害的刑場,那裡已是一片茂密葳蕤的白樺林地。林下仆倒一塊斷成兩截的水泥石碑,石碑上大書「刑場」兩個大字。這次重返鹽源,我才從文天華、李祿雲、呂洞良等倖存難友的口裡知道,陳力被殺害前,已被割掉了舌頭。行刑前,行刑的獸兵強摁陳力下跪,但陳力仍然高昂著不屈的頭顱……獸兵遂用刺刀從陳力背後刺穿了陳力的膝彎,再將其殺害。)

陳力被殺害后,我常陷入深深的痛苦中,在他生命的最後時刻,我身陷囹圄,旡法與他見靣,「獻身願作萬矢的,著論求為百世師」。陳力被殺害后多年時間里,我都沒找到他五十萬言遺著。

但我發誓,只要我一息尚存,我會將我們這段同獄吏鬥爭的歷史,告訴中國的下一代,請他們知道毛賊東獨裁的殘忍本性,再不要相信他們在「革命」名義下的花言巧語,牢記只有民主才是中囯今天所要實現的目標。

告訴全世界,中華民族反抗暴虐統治的精神永存!以慰籍他在天英靈。

(二)殺蔣正君和劉志和

同全國各地的監獄和勞改隊一樣,鹽源農牧場接連召開了好幾次「殺一小批」的宣判大會。就刑的人有越獄者,有外逃的拒捕者,有企圖越出國境線的人,有斥罵專制魔頭的政治犯,也有純屬為了揍數的莫明其妙受害者。

槍殺陳力前一天下午,何慶雲和榮老頭站在隊列前宣布:「全體人員今天下午不出工,打掃清潔。明天鹽源縣公檢法、軍事管制委員會要在這裏召開公判大會。」何慶雲還特彆強調:「從宣判大會開始,直到宣判大會結束,禁止六隊的任何人外出。」氣氛更加蕭殺恐怖。

第二天一早,場部開來了一卡車士兵。不一會,崗哨上面以及周圍的圍牆上到處都是戴綠色軍帽的人頭。南邊的和西邊的崗樓上架起了機關槍,到處都是伸向六隊院壩里的黑洞洞的槍口,一進入會場,就能感受到恐怖的殺人氣息。

九點鐘以後,各中隊相繼進入農六隊的兩扇鐵門裡的指定位置。

「殺一小批」運動以來,這樣大規模殺人宣判會,已是第三次了。我和劉順森、蔡先祿等被當局重點「敲打」的人,安排在緊靠臨時搭建的主席台前。目的是讓我們看清死刑犯臨刑前慘不忍睹的每一個細節,以擴大恐怖效果。

當押解待處決犯人的囚車開進了農六隊的兩扇大鐵門時,全場的眼光都朝囚車看去。主席台上的麥克風裡不斷傳出「安靜、安靜」的喝令聲。大家屏住呼吸,不敢喧嘩。

瘋狂的「殺一小批」運動,撕下了改造政治犯的遮羞布,僅這一次宣判會,就奪走了八名反抗者的生命。

蔣正君出身於一個工商業兼地主的家庭里,從娘胎里出來,就屬於毛澤東劃定的黑五類,是被這個政權永遠踩在腳下的人。

他天性軟弱,在沒有被當局逼上絕路前,他努力地逃避著政治。他徼倖逃過了反右派的打擊,然而逃得過初一,逃不過十五。

他原是美術學院的學生,他的雕塑和繪畫天賦,在毛澤東時代不但沒有為他造福,而是最終把他送進了地獄。

大躍進后,書已無法讀下去,1960年的大災荒中,他背著畫板賣藝求生,流浪各地。但是在那個餓殍遍地年代,人們只關心能果腹的食物,誰又有興趣請他繪畫?窮困潦倒中,他扛過苦力,拾過破爛。

拾荒中,有一次撿到了幾根銅絲,拿到廢品收購站時,被懷疑偷盜電線,將他送進收容所收容審查。

收容所里的管教員組織了鬥爭會,逼他承認撿到的電線是有意的反革命破壞,饑寒交迫的他求生不能,轉而求死,橫下一條心,破口大罵收容所里的管教人員,於是他被升級為現行反革命,得到一張蹲監八年的判決書。

判刑勞改不久,蔣正君被送到鹽源農場。開始,他被編在農二隊,當局發現他會畫畫,讓他繪毛澤東人頭像。那時文革已進入軍管時期,蔣正君自告奮勇雕塑了一個毛澤東半身石膏像,石膏像塑成,獲得了軍管會的賞識。於是將繪製「毛主席在安源」的巨幅油畫任務交給了他。

蔣正君花了一個多月時間,繪製成一幅高3米寬2米巨幅油畫,擺在場部辦公大樓的前面。

從此各中隊都相繼請他作畫,在軍管會特許下,蔣正君背著畫板出入各隊部,成了一名專業「畫師」。他每到一個中隊,享受著幹部食堂免費就餐的待遇,在食不果腹的年代里,這已是相當豐厚的報酬了。

蔣正君在畫畫過程中,在各中隊結交了不少朋友,這些年輕人都是在文革派斗中的失敗者。他們充滿了逃向國外的幻想,認為只有到了國外,才能過上自由富足的生活。

不久,各中隊毛澤東塑像告一段落,出乎他的意外,他沒有被招回場部,而是重新回到了農二隊。蔣正君疑神疑鬼,懷疑他在各中隊商量外逃的事情被人檢舉。

就在這個時候,蔣正君碰到了當年在孫家花園裡的兩個「老前輩」,請他們分析他被突然召回二隊的原因。兩個「老前輩」是看守林業隊蘋果園的,一個在國軍中擔任過中校軍醫的黃孝德,一個是任少校副官的陸存虞。從此他和兩位老人結為朋友,互通消息。

他在繪畫期間積攢了些錢和糧票,因為聽說距雲南邊界上的李彌殘部就在附近,便向兩人詢問那裡的情況。有一次兩位老人向他畫了一張李彌殘部所在地域的示意圖。沒想到這張隨手繪製的草圖,在「殺一小批」運動中,竟奪去了五條人命。

沒出幾天,傳來了蔣正君逃亡的消息。並說他組織了一支龐大的逃亡隊伍。這次盲目出逃,很快就被抓獲,軍管會硬說兩名國軍軍官是這次投敵判國的黑後台。

於是,一個以蔣正君和黃孝德為首的判國集團的案卷,便報到了西昌中級人民法院的辦公桌上,這一「叛國投敵集團案」的涉案人員達四十餘人,在本次宣判大會上拉出去槍殺的達五人之多。

當時,槍殺一批人是不用經過最高法院核准的。直到十一年後,他們自己複查的結果,這個所謂「叛國投敵集團案」,全是屈打成招羅織出來的大冤案,不過是一幫年輕人聚在一起瞎吹。但是人頭已經落地,事後的「平反」又有多大意義?

另一個被殺的人劉志和,更令人驚嘆,當局把一個精神失常的人也推上了斷頭台。劉志和捕前原系重慶的一個街道派出所所長。因在國民政府時期當過警察,還掩護過中共重慶地區的幾個地下黨員,他應該屬於中共潛伏在國民黨警察里的地下人員。

中共奪得政權以後,給了他一個派出所所長的官,文革初期的四清運動中,他的歷史問題被紅衛兵們揪出,認定他是一個「隱藏極深」的國民黨特務,將他判了十年徒刑。

劉志和入獄后,老婆改嫁跟了他人,三個孩子無人照料流落街頭,他經受不了這些精神打擊,被逼瘋了。從此口中常念念有詞,一上工地,便坐在工地上唱歌,見人就傻笑,任憑老管怎麼打他和捆他,都沒有任何改變,且病情越來越重。

寒冷的冬天里,劉志和將自己的被子撕成一條一條的,送給別人補衣服。同病相憐的同難制止他,他除了傻笑外,還將棉絮撕碎拋向天空,說是九天玄女來接他了。

晚上,劉志和裹著爛棉被,凍得瑟瑟發抖。然而毫無人性的老管罰他站在霜雪鋪地的壩子里,看他狂喊狂跳以此取樂。

開飯時,劉志和拿過罐罐飯,往裡面抓泥沙,再用手抓著連泥帶飯的往嘴裏塞。何慶雲迷縫著近視眼武斷地說,劉志和在裝瘋,用裝瘋來發泄他對共產黨的仇視。並狠狠的對他說:「你真瘋的話,為什麼還知道排隊拿飯?」未經醫生鑒定,便把他關進了小監。

劉志和被關進小監后,從早到晚都可以聽到他從小監傳出來呼喊報告聲。到了深夜,聽見他高聲的吼叫和唱歌。

巡邏的獸兵聽得厭煩了,從辦公里取來小監門上的鑰匙,打開他的監房,給了他一頓暴打。夜半傳出的慘叫聲十分凄厲。我常常擔心,總有一天,劉志和會被活活的打死在小監里。

有一次,老管打開劉志和的監門叫他出來倒屎尿,他突然將手伸進自己屙的屎尿中,抓出來住自己臉上一把一把的糊,一邊糊一邊還向老管們浪笑說:「抓屎糊臉,抓屎糊臉!」獸兵用槍托拚命的打他,並逼他抓屎吃,只見他一面吃自已的屎,一面浪聲大笑。

監獄主管明知劉志和精神失常,不但不對他治療,反而更加緊了對他的虐待。有一次,一個獸兵用鐵絲套在他的頸上,牽著鐵絲驅趕著他,好像在耍猴戲。逗得圍觀的獸兵哈哈大笑。作孽啊!人到了這種地步,還受到這般折磨。

最後殘暴的監獄當局竟把劉志和湊成了「殺一小批」的人數,稀里糊塗地把他送上了刑場。以免他再在監獄中叫喊不休,落得個耳根清凈。

槍殺劉志和的那天上午,兩個戴著大口罩的士兵,像拎一隻小雞,把他拎到行刑判決的位置上。只見他披著一身巾巾掛掛的破布,滿身糞跡。所經路上,灑下一路惡臭。

槍決劉志和的死刑材料上認定:他以「長期以裝瘋作掩護,大鬧監獄,肆意詆毀共產黨的改造政策,驗明正身執行槍決。」

劉志和站在車上,臉色鐵青,拚命地想抬起頭來,彷彿要從地獄里扒開一條縫隙透口氣似的。為使他臨刑前變得安靜些。聽說給他注射了鎮靜劑。

只可憐他三個流落街頭的孩子,不知道他們還活著不?他們若能倖存下來,得知他們的父親在獄中因思念他們成瘋,後來又被慘絕人寰地虐殺,不知道他們將作何感想?

阿彌陀佛!從今往後,六隊再也聽不見劉志和那凄厲的狂喊亂叫了,再也聽不到他三更半夜裡的哀嚎了,看守和獸兵總算六根清靜了。

在這一批加刑的人中,還有一個人因說話沒忌避「毛」字而判刑的。因為他平時說話常說:「你這人得壞了毛病!」「你別毛手毛腳的!」「你這毛脾氣」……竟往「偉大領袖」身上扯,成了給他加刑「法辦」的依據。

立案者問:「中國字有那麼多,什麼字不好用?偏要用這個『毛』字?」「你知不知道『毛』字是誰的姓嗎?這一次念你沒有見識,算從輕發落。以後再不注意,就要掉了腦袋。」

五十名被判刑的人到齊,每個赴刑者在兩名軍警夾持下,五花大綁被推到台前,排成長長的兩列。他們早已被打得血肉模糊,緊緊捆在他們身上的繩子入肉三分。

手臂和肩頭已呈青紫色,不到五分鐘,「繩刑」發作,他們便前仰后翻地痛苦掙紮起來。

我坐在會場的最前面,清晰看到他們臉上的痛苦痙攣,清晰聽到他們的痛苦呻吟,不敢正視。

主持人緊一聲慢一聲地宣讀著每一個人的判決書,整整持續了一個多小時。每宣判完一個判決,高音喇叭里立即響起歇斯底里的口號聲。

我只能默默替受難者禱告,盼望盡塊結束這場恐怖的酷刑。

陳力被害后,我想在共過患難的同難中尋找他遺留的物品和遺筆,可惜沒有收穫,直到十年後,我得平反回歸重慶,去到化龍橋彈簧鋼廠和巴蜀中學,想找到他的舊址,都失敗了,被中共封死的大陸只有中共的頌歌,大量血惺的罪悪,被封殺得旡影旡蹤……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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