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書】《血紀》上集(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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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人2011年10月24日訊】【編者的話】《血紀》記述了大陸一名五十年代的大學生孔令平先生,被打成右派而下放四川西部甘洛農場,在勞改農村二十年的血淚歷程。《血紀》一書完全可以與前蘇聯作家索爾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島》相比。小說《古拉格群島》反映了蘇聯人民在斯大林統治下的血腥恐怖讓人觸目驚心,而《血紀》則完全是以孔令平先生的苦難經歷為主線。這條主線也是毛澤東禍國殃民的編年史,更是陳力、張錫錕、劉順森等先烈的英雄史詩。書中人物眾多,文筆樸素,使中共監獄的慘無人道和烈士的壯懷激烈躍然紙上。

孔令平先生在本書前言中說:「當這本書有幸與你相逢時,讓我們珍惜這種來之不易的相識,為融化中國專制主義,建立中華民主而共同增加一把火。」下面請看長篇紀實連載《血紀》。

第五章:流放鹽源農場

比之在甘洛農場的鬼門關里度日如年的日子,黃聯關五個月時間的「療養」似乎輕鬆多了,五個月的時間過得很快!1964年3月初,我們這支被當局「修復」的廉價拓荒隊,分乘了八輛卡車,離開了黃聯關,繼續向西南方向四川邊界上更遠的地方充軍!向靠雲南邊界的鹽源彝族自治縣前進。

經歷了甘洛那道鬼門關的生死搏鬥,我們已明白,這種「充軍」就是同死神較勁!逃!向哪兒去?中國大陸除無人煙的地方,凡有人群的地方包括這些南疆少數民族聚居區,戶口像嚴密的鐵絲網。加之遍地布滿了中共地方黨組織交織而成的特務鷹爪。隨時都會像抓小雞似的向逃亡者抓來!

我們這群懦夫,這群不會偷,不會翻牆越壁,不會隱身術,缺乏逃亡生存本領的人,只好順著押解人員,把生死置之度外,任憑殘暴的當局把我們擲向苦海的那一方!

汽車剛過雅礱江鐵索弔橋,便沿著錦屏山峭壁陡岩的山谷中行進,過了小高山大約在衛城區域的峽谷中,到達了一個小地名叫騾馬堡的地方,騾馬堡顧名思義,本是供出入山間的馬幫加糧換草,飲水歇息的一個驛站。

像小鎮一樣的石板街道,便是唯一的鬧市區,滿街的馬糞疙瘩,穿著各異的少數民族,裝扮出又一派「異國風情」。不過,對於我來說,生死兩茫茫的心境,是無法領略這奇情異景的。

汽車在峽谷傍山而流的溪谷前停了下來,從高山上流下來的潺潺的溪水旁,峭壁之下的兩排兩層樓房,便是我們當天過夜的地方。

大概因為深谷之底的位置,四面的高山擋去了寒風,這時節氣溫比黃聯關暖和多了。寬闊的谷底溪水邊,菜地里還可以看到綠色的鮮菜和小草。

我們的目標是鹽源農場,這兒是鹽源農牧場暫時作場部和醫院所在地,我們住的黃色樓房就是醫院的病房。我們到這兒來,是進行最後一次的「消腫」治療,並且作入場前的第一次「身體檢查」,這大概是甘洛農場的流放者在前一年的大量死亡,觸動了四川省勞改主管中樞的神經吧!必竟這是些可以利用來進行任意奴役的奴隸啊!

在這裏住了大約十來天,服用從峽谷中採集松葉熬制的苦澀消腫水,和配製的黑色糖丸,未免是當局故作的「人道主義」的玄虛。

在黃聯關僅僅因為靠著洋芋和瓜菜,能滿足生存的最低要求,五個月便止住了死神與我們猖狂糾纏,再沒有發生冒著生命之險的逃亡。

足見,甘洛農場所發生的耍死狗、越獄統統都是中共造成的飢餓和死亡逼出來的。可惜,從重慶、成都為主聚攏來新的流放者中,許多還沒有認識這原是專制極權造成的。他們大多數是工人和農民,在一種懼怕暴政淫威的心理下逆來順受。中共把他們當成可供役使的勞動力。

經過騾馬堡短暫停留後,我們便朝著當局為我們安排的終極目標鹽源進發了。三月鹽源縣的天空,同黃聯關相似,萬里晴空卻始終是灰濛濛的。彷彿被一層看不清的霧氣充斥著,雖是仲春時節,到處好像還沉睡在冬眠中未曾蘇醒。只有那小金河曲曲折折的流水,在這塊灰色的土地上靜靜的流淌。

汽車越過架設在小金河上的石橋,沿著泥巴山的公路緩緩爬行,翻過了夾在兩個山包之間的坳口,面前便出現了一片紅色荒丘,大山退到了很遠的天邊。

一片由一個個被雨水沖刷成溝壑像饅頭堆成的泥巴山群上,拖拉機翻過來的紅色土地,焦渴地仰望著天空。

被開墾的紅土地邊上,還留著一些灰白色的「荒草地」,唯有溝壑的底部十里一處,遠遠看去呈黑色的低洼帶里,隱約可見幾處畜水堰塘,裏面關著宛如鏡子般大小的一潭潭死水。

一些盤旋在這些泥巴山間的水渠,把這一潭潭的死水連接在一起,一直連通到整個這片土地南端的一座大水庫里,不過此時,那水渠里乾涸得沒有一滴水。

第一節:新的流放地

我們的車就在這堰塘群中最大的一個塘邊停了下來。此時大約接近中午,乾燥的西北風一陣陣向這裏捲來,發出像怪獸般的嗚叫。這兒的小地名叫二道溝,我們跳下汽車,面前像在一個沙漠中的一處沼澤地,它上面的「堰塘」,像一彎不足十畝地的「鏡片」,死水在那裡泛出綠黑的光,面上一層油垢沒有蓋住一股股泥腥的臭味,從塘底泛向空氣中。

隔著那堰塘百米外,是一群紅色的瓦房群。前面兩個大約三米高的磚柱,像征著「門」,門前站著一個手持卡賓槍的士兵。那紅瓦房群便是農場的場部!是一個剛從軍工手裡接過來的新建勞改農場——鹽源農牧場。

下車以後,所有的人整隊集合。帶我們來的盧隊長取出點名冊,從中點出的一百多人,在他的帶領下,沿著向南伸去的支馬路繼續向前步行。大約走了兩里來地,來到一處狹長形的水塘邊上。傍著那足有一里長的水塘,又一群紅色的瓦房群被一圈已塌垮的短土牆圍著。

那些房頂跨塌的地方,四周厚厚的圍牆築得十分堅固,走進中間的那排「樓房」由角鋼和園條做成的樓梯,已鏽蝕得很歷害,人走上去有一種晃動的感覺,不得不加把小心。走進屋裡、地板上狼籍一片,從那些甩得亂七八糟的破衣服,爛膠鞋、廢紙箱看得到原先駐在這兒軍墾的人所用的番號,他們搬走的時間不會超過一年,屋角落裡還有他們堆放的,沒吃完的已經發綠和乾癟的馬鈴薯。

我們到達的時候大約是下午一點鐘,在盧隊長的指揮下,將那木樓地板打掃一凈,並從車上搬下我們的破行囊,按照點名冊的順序,分組將各自鋪位鋪好以後,盧隊長便召集我們全體,在那冂形房屋裡圍成一圈作了「建隊」講話。他高聲地喊道:「政府出於人道主義,把你們送去黃聯關養得白白胖胖的,現在又給你們提供了這麼好脫胎換骨,改造自新的場所……」

沒有人去聽他的政治課,所有到這裏來的人,被這片荒涼無比的土地弄得心寒如冰,「這裏真的是鬼不生蛋,拉屎不生蛆的地方」!有人在悄悄的咕噥著。圍牆外,呼呼喧囂的西北風正颳得如痴如狂,所有的人不由裹緊自己身上的爛棉衣,捲縮成一團,埋著頭像刺蝟一般。

甘洛農場那慘景又重重的壓在我們的心中了。原先離開黃聯關時所抱著的各種各樣的希望,已被這荒漠一派和西北風颳得無影無蹤,每個人腦海里,只現出一個大大的問號:難道我們命中注定要同死神較量么?

廚房好像已經開過幾天伙了,灶頭和吃飯的場所收拾得挺乾淨,灶房邊堆著一大堆的煤碳和不遠處堆成的一大堆煤灰。「建隊」講話完畢以後,廚房裡的洋芋稀飯早已煮好,同我所到過的所有監獄不同的是:打飯一律到領取飯菜的窗前排隊去領,所以看不到排著隊魚貫走向桶邊,端著大鐵缽跟那炊事員的鐵瓢上下翻騰的情景了。

好在洋芋粥,比初到甘洛時野菜粥就強多了,好歹那還是可以充饑的食物。雖然那洋芋有些悶人的氣息,但吃下去能「穩」住心,不比甘洛那野菜粥令人心潮荒亂的感覺。也罷,無可耐何之下,且看以後又怎麼樣?

晚上,足有好幾百平米大的大房間里,亮著三盞大瓦數的電石燈,對於那麼空蕩的屋子,顯得十分的昏暗。屋外呼嘯的西北風狂颳了一天,仍沒有明顯安靜下來的勢頭。掠過瓦面揪起一陣陣怪叫聲令人心寒,身更寒。

我早早地鑽進了被窩,伏在那木質的樓板上,靜靜地聽那風聲中,隱隱夾著一陣陣遠處山狼的哀號,令人心悸!也不知是從那瓦楞邊,還是從地板的縫隙處,透進來一股股的冷風,吹得我發慌,便將所有的破棉衣全都堆蓋在身上,矇著頭也不知什麼時候沉沉地睡去。

記得兒時看電影「大樑山恩仇記」對影片中那些身披黑色毛氈、赤腳、臉黑如鍋底的彝族人,頗覺可怕,當時哪裡知道他們之所以如此的原因。而今身臨其境,才知道長年生活在這一帶惡劣氣候下,為風沙洗塵的同胞們為什麼沒有洗臉洗腳的習慣。

大半年沒有下雨,水在這裏非常珍貴,起皴結痂的皮膚難以用水每天洗凈。滲入到皮膚中的沙塵洗起來特別的痛,還不如讓它們堆積在皮膚上成一層「保護」殼。幾年以後於是我們的膚色就如同老彝胞一樣,變得又黑又粗糙,摸上去就像帶著齒的皮刷,真可稱為「脫皮換肉」了。

第二天剛亮,我們就起床了,昨天颳了一下午一晚上的西北風,也不知是什麼時候停止了,朝著窗外看去,那灰白的枯草上結著一層薄薄的霜,天氣異常寒冷。我們走下鐵樓梯,看見圍牆門外的塘中結著一層薄薄的浮冰,誰也沒去那兒洗臉。不知是誰喊了一句「有熱水」,我們便湧向廚房。

按照盧隊的布置,這第一天全隊的任務是打掃清潔,把樓上樓下,屋前房后的所有垃圾,統統集中到不遠處正在漚制的火堆里。此時鄧志新和另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卻在收集原來的主人丟棄的那些破爛衣服和鞋底,這是為我們的棉衣和爛鞋子作修補用的最佳材料,他們已經收了好大一捆,準備在下午天氣暖和時,拿到塘邊去洗凈涼干。

大概因為氣候乾燥,這兒不像甘洛滿屋霉臭,而是滿地的泥沙和厚厚的灰塵,別說掃地,就是人走路都會把地上的塵土揚起,灑上了水,掃地時仍然是滿屋灰塵,令人嗆得難受。一到上午十一點鐘光景,昨天的西北風又將重新括起,不敢怠慢,所以不顧那灰塵多麼嗆人,很快把房前屋后打掃一凈。

屋外水塘的兩側是兩片長長的菜地,那土質就與山坡上拖拉機翻耕出來的土地完全不同了,這大概就是原來駐紮在這裏的軍工們留下的「遺產」。中間的幾大塊苗圃中被蓋上稻草的地方,早有已住在這兒的「老犯人」從那臭水池塘中挑水為那些苗圃洒水,聽他們說那苗圃已灑下了各種蔬菜種子,只等霜期完結,雨季來臨將那裡面長出的菜秧,移植到那大片的蔬菜地里。

這兒所有農田,已是開墾出來經過種植過的土地。連著二道溝最低的部份是一片寬約五百米,長約兩百米的狹長「平」地,今後被規劃為大約三百畝的水田,「溝」的兩側則是泥巴山樑,分佈著近萬畝的,已被拖拉機翻耕出來的紅土地,此時,現在,這些紅土地里刨到底都刨不出一點水印來。

我們初來時,除了那狹長的「塘」水邊,有幾棵只剩下枯枝的白揚樹榦外,再也看不見一處綠色的植物。面對著滿目的荒涼,聽那下午括起的風聲,看著那些被拖拉機翻出的紅土地,誰都不會相信,兩個月後,雨季到來之際,那茂盛的莊稼會從那地里冒出來。

我們不知道這二道溝地區原來是否有人居過家,但至少,近百年以來這兒是無人居住的不毛之地。老百姓照例按照人類起源的一般規律,都聚居在小金河邊上的梅雨鎮,或其它常年有水的地方,否則他們憑什麼生存下去?而這些地勢高峻的地方,恐怕歷來都是這兒的居民們的天然放牧場。

我們全體被分成了五個組,除了一個組每天挑著一挑空糞兜,滿山遍野地去撿放牧的牛羊群留在山坡上的糞便外,其餘的人,便圍在大片拖拉機翻耕出來的紅土地周圍,將很薄的「草地「連根帶泥的鏟起來,再用畚箕和籮筐,把它們在就近的土裡堆成一堆,用火焙燒,以作瘦脊的紅土地施的底肥,誰也沒有去想這樣做,將會造成今後什麼後果,我們只想到,每人每天必須按隊部規定的任務,鏟足一立方米的草皮才能收工。

更令人咀喪的是,每天從上午十一點鐘便開始括起狂躁的西北風,夾著掠地而起的泥沙,飛沙走石昏天黑地,誰如果迎風而立,急速的氣流壓迫著你的鼻息使你沒辦法喘氣。而那些隨風而起的砂泥,打在你的臉上身上疼痛不已,並且塞滿了鼻孔和耳朵。到了中午和下午,風力持續加大,有時強勁的狂風會把人連同挑起來的草皮卷出幾公尺以外,然後重重地摜在地上。

然而我們這些沒有完成規定任務的奴隸,必須硬頂著這令人窒息的狂風鏟草皮,並且迎著狂風一步一顫地挪動腳步,把這些鏟起的草皮堆碼起來。到了夕陽西斜,風仍沒有停止,與風沙搏鬥了一天,每個人都像灰黃的泥人,拖著疲憊不堪的步履,挑起籮筐,畚箕和鋤頭,趔趄著走回「營地」。

每個人只能排著隊到廚房裡領取半洗面盆的熱水,端到這份熱水,先洗眼睛,然後鼻口,耳朵、竭力清除那些貫進鼻腔,眼睛和耳朵里的黃泥砂。用力的從氣管里卡出黃褐色的痰。清洗這「臉」后,那水便成了黃湯。然後再用這黃色的泥水去抹掉沾在雙手,肩膀、雙腳和身上的泥灰,最後才去沖腳。

日子一久,臉上、手背、腳跟到處都裂開了皴口,血就從那些「皴裂」的地方滲出來,凝結成一點點黑色的干痂!疼痛難忍。用不了多久,臉、手、腳凡是外露在空氣里的皮膚便成了黑褚色。

然而,這表皮所受的皮肉之苦,對我們這些經歷過甘洛練獄過來的人算不了什麼!唯獨只有高強度的體力消耗而帶來的飢餓則是最難熬過的。雖然這兒庫房裡堆積的馬鈴薯代替了甘洛的野菜,這些馬鈴薯表皮已發青,人多吃了會頭昏甚至嘔吐,但對我們來說唯恐嫌少而不能填飽餓壑。

第二節:偷豬食吃的人

就在排隊領取飯菜的窗口過道右側,一間大約八平米的房子里,臨時的關著兩頭肥豬,據說是準備「五一」節宰殺的。豬圈靠過道一側放著一個三米長的豬食糟,它放置的位置顯然是便於餵豬時的方便。那豬食糟中裝的是發過酵,酸臭沖鼻的豬食,但其內容是包穀面和洋芋,同我們吃的東西,沒有多大差別。

有人便趁著排得長長的打飯隊列,遮住了那領飯窗口中炊事員視線的機會,從豬糟中揀出一個一個的洋芋,用水沖洗一下,去掉那難聞的酸臭味,便放進自己的大鐵缽里充作補歉!

在所有揀食豬飼料的人中,尤其引人注目的是那位高度近視的鄧自新!經過雅安的搶饅頭事件后,在調往甘洛農場時,在斯足渡過了鬼門關前最難熬的時間,和我一同調住黃聯關,當時我們很少交談。只知道他是離開雅安時三個帶刑具的人之一,這次有幸同調到鹽源農場來,編在這個中隊。

不知道他怎麼會披著一件,只有甘洛彝族同胞才用的黑色披氈,我們按當地的土著人稱這種羊毛質地的披氈叫「插爾互」。戴著400度的眼鏡,披著又臭又髒的「插耳互」,那鄧自新活像一支大烏鴉。

每當排隊「打飯」時,這隻大烏鴉經常排在隊尾,等到排攏那豬糟時,他便用自己的大鐵缽在那糟中,將那些剩下的豬食全部舀進了鐵缽中。每見此景,我都暗自感嘆,在這裏流放者和畜牲沒有兩樣,中共把我們變得豬狗不如。

其實仔細想來,這些流放者真比那豬都不如,這裏的主人明白,要吃這些睡了吃,吃了睡的「豬」身上的肉,還首先得餵飽它們。至於這些流放者,在牢頭眼裡向來把我們當作「死兩個算一雙」,比畜牲還不如的奴隸!

「我寧可在那個豬圈裡變豬,最後挨一刀也划算」鄧眼鏡常常這樣自我挖苦自己,當著大家的面,沒有任何人反對他。因為,那可不是簡單的自我作踐!而是當局對我們慘無人道待遇的控訴!正因為這樣,不善交際的鄧眼鏡卻獲得了不少的同情。

時間一久,鄧眼鏡在豬糟內舀豬食的事,傳到了李管教的耳中。有一天中午,當他正利用他那又黑又髒的「插耳互」遮著別人的視線,蹲在牆角起勁地剝那豬糟里舀出來的洋芋時,頭上猛然地被一根木棍擊了一下。他抬起他那深度的眼鏡向上看,也不知什麼時候,臉色蒼白的李管教手裡執著一根木棍,帶著一臉蘊怒,站在他的背後。

鄧眼鏡被帶進了隊部辦公室,所有吃飯的流放者的目光,一起向那兒集中過去。不一會兒,辦公室里傳出了「朴」「朴」的杖打聲。有一記,木棍擊中了他的深度眼鏡,隨著一起清脆的落地聲,眼鏡落地后,打碎了左面的鏡片,還折了一腿。

鄧眼鏡發出了低沉的抗議聲:「我的眼睛,我的眼鏡!我沒有犯你們哪一個人的私法,你們憑什麼私自打人,憑什麼打壞我的眼鏡?」

回答又是兩記沉悶的劈打聲。

「你太沒道理,我犯法自有國法判我的刑,有過錯自有刑具懲罰我,你憑什麼私自用刑?」鄧眼鏡並無懼色的大聲叫喊,使所有在場的人為之一振。吃完飯的人沒有人離開,已經到了寢室去的人又折轉身來,一種無聲的集合令,使全隊所有人都站在飯堂里,聽辦公室里傳出來的對話。

忽然門開了,盛怒的李管教臉色鐵青,衝出了辦公室,從外面把兩名武裝士兵叫了進去。

食堂里所有的人都屏息靜聽,大家心裏為老鄧捏著一把汗。鄧自新開始還一直怒吼:「法西斯!你們是法西斯!」但是,隨之便轉為痛苦的呼喊和呻吟,看來平息了幾個月的甘洛暴行又恢復了。獄吏們對待手無寸鐵的流放者慣用的一套罵、打、捆、殺四部曲外還能有什麼新招嗎?

晚上沒有召開任何會議,經過甘洛以後,不論哪一個「管教」,大概都認為鬥爭會對頑梗不化的人已失去作用。倒不如捆、打、吊硬來,既簡單又解決問題!

勞累了一天,疲勞已極的人們都各自捲縮在自己的鋪位上,在暗淡的燈光里切切議論。有人說:「好漢不吃眼前虧,鄧自新何苦硬頂?」又有人說:「人到了連餵豬的東西都要抓來吃的地步,還有什麼想頭?」而一位上了年紀的人卻認為:鄧自新之所以遭到如此暴打,還不是飢餓招來的?

除了窗外沒有停息的風聲外,還夾著從樓下傳出老鄧痛苦的呻吟,一直到深夜十二點鐘,大約鄧自新已經昏死過去,才聽見樓底下有人提著電石燈給他松梆的聲音。不一會樓梯響起了腳步聲,四個人把老鄧抬上樓來,隨隊的衛生員,提著藥箱上來對他進行了診斷,看會不會死人?下半夜他終於醒來。

與他相鄰鋪的人自動地給他端飯、喂飯、倒尿、倒屎。只要沒有管教人員在場,大家都向他問長問短,為他紛紛鳴不平。這是我在孫家花園和看守所里所從來沒有見到的。看來,甘洛的練獄使我們發生了質的變化。

共同的命運和人性的同情,消融了所有調集到這裏的流放者之間的矛盾!也消融了他們中相當的人對中共所抱的不切實際幻想!

大約十天以後,手上的傷勢還沒有痊癒的鄧自新,再次被叫到隊部辦公室。不過,叫他的是西昌法院的一名審判員。那一天就為一年前雅安搶饅頭一案,西昌中級人民法院對鄧自新進行了正式的「審訊」。

雅安搶饅頭的事,已過了一年,先前的人幾乎餓死了一半,現在當局從新審理這椿「未了的案」,由雅安市檢察院提起訴訟,西昌法院正式審理。

提審員那一天對他進行了長達四個小時的審問。審訊完畢,將鋼筆遞給他,要他在自己的審訊記錄上簽字時,忽然,他抬起頭來對那人說:「這李管教憑什麼打我?捆我?無端的打碎我的眼鏡?到現在都沒法看清周圍的人,我的手如果被他捆爪了,他叫不叫犯法?」

這突如其來的責問,使坐在一旁的李管教頓顯尷尬之色。那提審員看著眼前眼睛高度近視的人,也看了一眼坐在旁邊面色鐵青的李管教,竟然一時語塞。沉默了足足三分鐘,才找出一句替同僚解圍的問話:「管教人員沒有發瘋,他們執行的是國家政策,總是你不規矩,否則他為什麼要打你,捆你?」李幹事得到了解脫恨恨補充道:「是啊,你這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傢伙,連餵豬的洋芋都要偷吃,你還算不算人?教育你反抗,不打你打誰?」

不料,鄧自新沒有示弱,大聲的回答道:「你們想想,我是人,你們也是人。我搶饅頭,是冒著吃槍子的危險,我抓豬食吃,是冒著生病的危險,你們把我逼成這樣,還說是對我們進行什麼革命人道的改造!就沒想想我今天為什麼會這樣?」

鄧眼鏡被提審后,全中隊的人向他打聽有關西昌法院受理雅安事件的情況。衛生員給他一些膠布,讓他很用心地把那片摔成三半的鏡片貼成一塊,又請來精通鉗工的小衛,為那被摔斷的「腿」,從新配製了一個用銅絲做成的架子,並將那片鑲貼合的鏡片裝在鏡匡中。

從此以後,他就一直戴著這付修好的眼鏡,渡過了漫長的刑期,他說:「他會珍藏他的眼鏡,如果能活著熬到獲得自由的那一天,一定要拿著這一付鏡片,向他的兒女朋友講述這一段故事。」

高強度的體力消耗,飢餓已成為對我們最大的折磨。蒼天並無絕人之路,我們不久就在燒制草皮灰的幾塊紅土地里,發現了經歷大半年的旱季風霜,被拖拉機翻過的土胚,很好保護著隱藏在它下面的洋芋,大的有如鴨蛋,小的也有指頭般大小,表露在地面土層淺處的,因受到陽光的照射而變得發青,有的已經乾癟。

後來聽經營蔬菜地的幾位「老軍工」介紹,最開始的時候,軍人們把馬鈴薯種子裝在拖拉機的播種斗里,靠著拖拉機,將這些種子埋進了被翻耕的土中。以後,雨季來臨,這些「種子」便在地里生根、發芽,長出一尺左右的稈來。秋天來臨,軍人們駕著拖拉機秋耕、秋收。那些藏在地里的果實,隨著那紅色泥浪拋向地面,那些被鏵翻起的泥浪又從新把它們藏在土中。

每天下午,西北風颳得人在風中無法直立時,盧隊和李管教一般是不會上山來的,他們把這個跟班的苦差事,交給在這兒駐守的三名士兵,卻遭到了拒絕。只好把看守這些流放者並督促完成任務的事,交給了各組的「大組長」,命令他們要按規定的任務收方,沒有完成任務的不準回營地休息。

就趁著這個時候,大家像游擊隊似的散開,在這些地里尋挖著散落其中的馬鈴薯。用畚箕把它們揀起來埋進正在漚制的草皮火堆中,不出一個小時,便可以從那裡面刨出燒得香噴噴的洋芋了。而且,這些燒熟的洋芋比伙食團的麻口洋芋新鮮多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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