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人2011年10月3日訊】【編者的話】《紅樓夢》是中國古典小說中一部極品之作,也是世界文學之寶。作者曹雪芹所刻畫的人物栩栩如生,整部書寫了五百多個人物,寫盡了人世間的花柳繁華,富貴溫柔,也寫盡了世間一切的貪求私慕總是空。既包含了儒家的倫理道德,和仕途經濟,也包含了道家的出世煉丹,和佛家的青燈古佛。而且每個主要人物都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有始有終。
第十八回 林黛玉誤剪香袋囊 賈元春歸省慶元宵
卻說寶玉來至院外,就有跟賈政的幾個小廝上來攔腰抱住,都說:「今兒虧了我們,老爺才喜歡,老太太打發人出來問了幾遍,都虧我們回說喜歡,若不然,老太太叫你進去,就不得展才了。人人都說,你那些詩比眾人都強。今兒得了這樣的彩頭。該賞我們了。」寶玉笑道:「每人一吊錢。」眾人道:「誰沒見那一吊錢!把這荷包賞了罷。」說著,一個上來解荷包,那一個就解扇囊,不容分說,將寶玉所佩之物盡行解去。又道:「好生送上去罷。」一個抱了起來,幾個圍繞,送至賈母二門前。那時,賈母已命人看了幾次,眾奶娘、丫鬟跟上來,見過賈母,知不曾難為著他,心中自是喜歡。
少時,襲人倒了茶來,見身邊佩物一件無存,因笑道:「戴的東西又是那起沒臉的東西解了去了﹖」林黛玉聽說,走來瞧瞧,果然一件無存,因向寶玉道:「我給的那個荷包也給他們了﹖你明兒再想我的東西,可不能夠了!」說畢,賭氣回房,將前日寶玉所煩她做的那個香袋兒--才做了一半--賭氣拿過來就鉸。寶玉見她生氣,便知不妥,忙趕過來,早剪破了。寶玉已見過這香囊,雖尚未完,卻十分精巧,費了許多工夫。今見無故剪了,卻也可氣。因忙把衣領解了,從裏面紅襖襟上將黛玉所給的那荷包解了下來,遞與黛玉瞧道:「你瞧瞧,這是什麼!我那一回把你的東西給人了﹖」黛玉見他如此珍重,帶在裏面,可知是怕人拿去之意,因此又自悔莽撞,未見皂白,就剪了香袋。因此又愧又氣,低頭一言不發。寶玉道:「你也不用剪,我知道你是懶待給我東西。我連這荷包奉還,何如﹖」說著,擲向她懷中便走。黛玉見如此,越發氣起來,聲咽氣堵,又汪汪的滾下淚來,拿起荷包來又剪。寶玉見她如此,忙回身搶住,笑道:「好妹妹,饒了它罷!」黛玉將剪子一摔,拭淚說道:「你不用同我好一陣歹一陣的,要惱,就撂開手。這當了什麼!」說著,賭氣上床,面向裏倒下拭淚。禁不住寶玉上來「妹妹」長「妹妹」短賠不是。
前面賈母一片聲找寶玉。眾奶娘、丫鬟們忙回說:「在林姑娘房裏呢。」賈母聽說道:「好,好,好!讓他姊妹們一處玩玩罷。才他老子拘了他這半天,讓他開心一會子罷,只別叫他們拌嘴,不許扭了他。」眾人答應著。黛玉被寶玉纏不過,只得起來道:「你的意思不叫我安生,我就離了你。」說著往外就走。寶玉笑道︰「你到哪裏,我跟到那裏。」一面仍拿起荷包來帶上。黛玉伸手搶道:「你說不要了,這會子又帶上,我也替你怪臊的!」說著,「嗤」的一聲又笑了。寶玉道:「好妹妹,明兒另替我作個香袋兒罷!」黛玉道:「那也只瞧我高興罷了。」一面說,一面二人出房,到王夫人上房中去了。可巧寶釵亦在那裏。
此時,王夫人那邊熱鬧非常。原來賈薔已從姑蘇採買了十二個女孩子--並聘了教習--以及行頭等物來了。那時,薛姨媽另遷於東北上一所幽靜房舍居住,將梨香院早已騰挪出來,另行修理了,就令教習在此教演女戲。又另派家中舊有曾演學過歌唱的女人們--如今皆已皤然老嫗了,著她們帶領管理。就令賈薔總理其日用出入銀錢等事,以及諸凡大小所需之物料、帳目。又有林之孝家的來回:「採訪聘買得十個小尼姑、小道姑都有了,連新做的二十分道袍也有了。外有一個帶髮修行的,本是蘇州人氏,祖上也是讀書仕宦之家。因生了這位姑娘自小多病,買了許多替身兒皆不中用,到底這位姑娘親自入了空門,方才好了。所以帶髮修行,今年才十八歲,法名妙玉。如今父母俱已亡故,身邊只有兩個老嬤嬤、一個小丫頭服侍。文墨也極通,經文也不用學了,摸樣兒又極好。因聽見『長安』都中有觀音遺跡並貝葉遺文,去歲隨了師父上來,現在西門外牟尼院住著。她師父極精演先天神數,於去冬圓寂了。妙玉本欲扶靈回鄉的,她師父臨寂遺言,說她衣食起居不宜回鄉,在此靜居,後來自然有你的結果。所以她竟未回鄉。」王夫人不等回完,便說:「既這樣,我們何不接了她來﹖」林之孝家的回道:「請她,她說『侯門公府,必以貴勢壓人,我再不去的。』」王夫人笑道:「她既是官宦小姐,自然驕傲些,就下個帖子請她何妨。」林之孝家的答應了出去,命書啟相公寫請帖去請妙玉。次日遣人備車轎去接等後話,暫且擱過,此時不能表白。
當下又有人回,工程上等著糊東西的紗綾,請鳳姐去開樓揀紗綾;又有人來回,請鳳姐開庫收金銀器皿。連王夫人並上房丫鬟等眾,皆一時不得閑的。寶釵便說:「咱們別在這裏礙手礙腳,找探丫頭去。」說著,同寶玉、黛玉往迎春等房中來閑玩,無話。
王夫人等日日忙亂,直到十月將盡,幸皆全備:各處監管都交清帳目;各處古董文玩,皆已陳設齊備;採辦鳥雀的,自仙鶴、孔雀以及鹿、兔、雞、鵝等類,悉已買全,交於園中各處像景飼養;賈薔那邊也演出二十齣雜戲來;小尼姑、道姑也都學會了念幾卷經咒。賈政方略心意寬暢,又請賈母等進園,色色斟酌,點綴妥當,再無一些遺漏不當之處了。於是賈政方擇日題本。本上之日,奉朱批准奏:次年正月十五上元之日,恩准賈妃省親。賈府領了此恩旨,益發晝夜不閑,年也不曾好生過得。
展眼元宵在邇,自正月初八日,就有太監出來先看方向:何處更衣,何處燕坐,何處受禮,何處開宴,何處退息。又有巡察地方總理關防太監等,帶了許多小太監出來,各處關防,擋圍幙;指示賈宅人員何處退,何處跪,何處進膳,何處啟事,種種儀注不一。外面又有工部官員並五城兵備道打掃街道,攆逐閑人。賈赦等督率匠人紮花燈、煙火之類,至十四日,俱已停妥。這一夜,上下通不曾睡。
至十五日五鼓,自賈母等有爵者,皆按品服大妝。園內各處,帳舞蟠龍,簾飛彩鳳;金銀煥彩,珠寶爭輝;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長春之蕊;靜悄無人咳嗽。賈赦等在西街門外,賈母等在榮府大門外。街頭巷口,俱係圍幕擋嚴。正等得不耐煩,忽一太監騎大馬而來,賈母忙接入,問其消息。太監道:「早多著呢!未初刻用過晚膳,未正二刻還到寶靈宮拜佛,酉初刻進大明宮領宴看燈方請旨,只怕戌初才起身呢。」鳳姐聽了道:「既這麼著,老太太、太太且請回房,等是時候再來也不遲。」於是賈母等暫且自便,園中悉賴鳳姐照理。又命執事人帶領太監們去吃酒飯。
一時傳人一擔一擔的挑進蠟燭來,各處點燈。方點完時,忽聽外邊馬跑之聲。一時,又十來個太監都喘吁吁跑來拍手兒。這些太監會意,都知道是「來了來了」,各按方向站住。賈赦領合族子侄在西街門外,賈母領合族女眷在大門外迎接。半日靜悄悄的。忽見一對紅衣太監騎馬緩緩的走來,至西街門下了馬,將馬趕出圍幕之外,便垂手面西站住。半日又是一對,亦是如此。少時便來了十來對,方聞得隱隱細樂之聲。一對對龍旌鳳翣,雉羽夔頭,又有銷金提爐焚著御香。然後一把曲柄七鳳黃金傘過來,便是冠袍帶履。又有值事太監捧著香珠、繡帕、漱盂、拂塵等類。一隊隊過完,後面方是八個太監抬著一頂金頂金黃繡鳳版輿,緩緩行來。賈母等連忙路旁跪下。早飛跑過幾個太監來,扶起賈母、邢夫人、王夫人來。那版輿抬進大門,入儀門往東去,到一所院落門前,有執拂太監跪請下輿更衣。於是抬輿入門,太監等散去,只有昭容、彩嬪等引領元春下輿。只見院內各色花燈爛灼,皆係紗綾紮成,精緻非常。上面有一匾燈,寫著「體仁沐德」四字。元春入室,更衣畢,復出,上輿進園。只見園中香煙繚繞,花彩繽紛,處處燈光相映,時時細樂聲喧;說不盡這太平氣象,富貴風流。--此時自己回想當初在大荒山中、青埂峰下,那等淒涼寂寞;若不虧癩憎、跛道二人攜來到此,又安能得見這般世面。本欲作一篇《燈月賦》、《省親頌》,以誌今日之事,但又恐入了別書的俗套。按此時之景,即作一賦一贊,也不能形容得盡其妙;即不作賦贊,其豪華富麗,觀者諸公亦可想而知矣。所以倒是省了這工夫紙墨,且說正經的為是。
說賈妃在轎內看此園內外如此豪華,因默默嘆息奢華過費。忽又見執拂太監跪請登舟,賈妃乃下輿。只見清流一帶,勢如游龍;兩邊石欄上,皆係水晶玻璃各色風燈,點得如銀花雪浪;上面柳、杏諸樹雖無花葉,然皆用通草、綢、綾、紙、絹依勢作成,粘於枝上的,每一株懸燈數盞;更兼池中荷、荇、鳧、鷺之屬,亦皆係螺、蚌、羽毛之類作就的。諸燈上下爭輝,真係玻璃世界、珠寶乾坤。船上亦係各種精緻盆景諸燈,珠簾繡幙,桂楫蘭橈,自不必說。已而,入一石港,港上一面匾燈,明現著「蓼汀花漵」四字。– 按:此四字並「有鳳來儀」等處,皆係上回賈政偶然一試寶玉之課藝才情耳,何今日認真用此匾聯﹖況賈政世代詩書,來往諸客屏侍座陪者,悉皆才技之流,豈無一名手題撰,竟用小兒一戲之辭苟且搪塞﹖真似暴發新榮之家,濫使銀錢,一味抹油塗朱,畢則大書「前門綠柳垂金鎖,後戶青山列錦屏」之類,則以為大雅可觀,豈《石頭記》中通部所表之寧、榮賈府所為哉!據此論之,竟大相矛盾了。諸公不知,待蠢物將原委說明,大家方知。
當日,這賈妃未入宮時,自幼亦係賈母教養。後來添了寶玉,賈妃乃長姊,寶玉為弱弟,賈妃之心上念母年將邁,始得此弟,是以憐愛寶玉,與諸弟不同。且同隨祖母,刻未暫離。那寶玉未入學堂之先,三四歲時,已得賈妃手引口傳,教授了幾本書、數千字在腹內了。其名分雖係姊弟,其情狀有如母子。自入宮後,時時帶信出來與父母說:「千萬好生扶養,不嚴不能成器,過嚴恐生不虞,且致父母之憂。」眷念切愛之心,刻未能忘。前日,賈政聞塾師背後贊寶玉偏才盡有,賈政未信,適巧遇園已落成,令其題撰,聊一試其情思之清濁。其所擬之匾聯雖非妙句,在幼童為之,亦或可取。即另使名公大筆為之,固不費難,然想來倒不如這本家風味有趣。更使賈妃見之,知係其愛弟所為,亦或不負其素日切望之意。因有這段原委,故此竟用了寶玉所題之聯額。那日雖未曾題完,後來亦曾補擬。
閑文少述,且說賈妃看了四字,笑道:「『花漵』二字便妥,何必,『蓼汀』﹖」侍座太監聽了,忙下小舟登岸,飛傳與賈政。賈政聽了,即忙移換。一時,舟臨內岸,復棄舟上輿,便見琳宮綽約,桂殿巍峨。石牌坊上明顯「天仙寶境」四大字,賈妃忙命換「省親別墅」四字。於是進入行宮。但見庭燎燒空,香屑布地,火樹琪花,金窗玉檻。說不盡簾捲蝦鬚,毯鋪魚獺,鼎飄麝腦之香,屏列雉尾之扇。真是:
金門玉戶神仙府,桂殿蘭宮妃子家。
賈妃乃問:「此殿何無匾額﹖」隨侍太監跪啟曰:「此係正殿,外臣未敢擅擬。」賈妃點頭不語。禮儀太監跪請升座受禮,兩陛樂起。禮儀太監二人引賈赦、賈政等於月臺下排班,殿上昭容傳諭曰:「免。」太監引賈赦等退出。又有太監引榮國太君及女眷等自東階升月臺上排班,昭容再諭曰:「免。」於是引退。
茶已三獻,賈妃降座,樂止。退入側殿更衣,方備省親車駕出園。至賈母正室,欲行家禮,賈母等俱跪止不迭。賈妃滿眼垂淚,方彼此上前廝見。一手攙賈母,一手攙王夫人,三個人滿心裏皆有許多話,只是俱說不出,只管嗚咽對泣。邢夫人、李紈、王熙鳳、迎、探、惜三姊妹等,俱在旁圍繞,垂淚無言。半日,賈妃方忍悲強笑,安慰賈母、王夫人道:「當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見人的去處,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兒們一會,不說說笑笑,反倒哭起來。一會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來!」說到這句,不禁又哽咽起來。邢夫人等忙上來解勸。賈母等讓賈妃歸座,又逐次一一見過,又不免哭泣一番。然後東西兩府掌家執事人丁在廳外行禮,及兩府掌家執事媳婦領丫鬟等行禮畢。賈妃因問:「薛姨媽、寶釵、黛玉因何不見﹖」王夫人啟曰:「外眷無職,未敢擅入。」賈妃聽了,忙命快請。一時,薛姨媽等進來,欲行國禮,亦命免過,上前各敘闊別寒溫。又有賈妃原帶進宮去的丫鬟抱琴等上來叩見,賈母等連忙扶起,命人別室款待。執事太監及彩嬪、昭容各侍從人等,寧國府及賈赦那宅兩處自有人款待,只留三四個小太監答應。母女姊妹深敘些離別情景,及家務私情。
又有賈政至簾外問安,賈妃垂簾行參等事。又隔簾含淚,謂其父曰:「田舍之家,雖齏鹽布帛,終能聚天倫之樂;今雖富貴已極,骨肉各方,然終無意趣!」賈政亦含淚啟道:
「臣,草莽寒門,鳩群鴉屬之中,豈意得徵鳳鸞之瑞。今貴人上錫天恩,下昭祖德,此皆山川日月之精奇、祖宗之遠德鍾於一人,幸及政夫婦。且今上啟天地生物之大德,垂古今未有之曠恩,雖肝腦塗地,臣子豈能得報於萬一!惟朝乾夕惕,忠於厥職外,願我君萬壽千秋,乃天下蒼生之同幸也。貴妃切勿以政夫婦殘年為念,懣憤金懷,更祈自加珍愛。惟業業兢兢,勤慎恭肅以侍上,庶不負上體貼眷愛如此之隆恩也。」
賈妃亦囑「只以國事為重,暇時保養,切勿記念」等語。賈政又啟:「園中所有亭臺軒館,皆係寶玉所題;如果有一二稍可寓目者,請別賜名為幸。」元妃聽了寶玉能題,便含笑說:「果進益了。」賈政退出。
賈妃見寶、林二人亦發比別姊妹不同,真是姣花軟玉一般。因問:「寶玉為何不進見﹖」賈母乃啟:「無諭,外男不敢擅入。」元妃命快引進來。小太監出去引寶玉進來,先行國禮畢,元妃命他進前,攜手攔於懷內,又撫其頭頸笑道:「比先竟長了好些……」一語未終,淚如雨下。
尤氏、鳳姐等上來啟道:「筵宴齊備,請貴妃遊幸。」元妃等起身,命寶玉導引,遂同諸人步至園門前。早見燈光火樹之中,諸般羅列非常。進園來先從「有鳳來儀」、「紅香綠玉」、「杏帘在望」、「蘅芷清芬」等處,登樓步閣,涉水緣山,百般眺覽徘徊。一處處鋪陳不一,一樁樁點綴新奇。賈妃極加獎贊,又勸:「以後不可太奢,此皆過分之極。」已而,至正殿,諭免禮歸座,大開筵宴。賈母等在下相陪,尤氏、李紈、鳳姐等親捧羹把盞。
元妃乃命傳筆硯伺候,親搦湘管,擇其幾處最喜者賜名。按其書云:
「顧恩思義」(匾額)天地啟宏慈,赤子蒼頭同感戴;古今垂曠典,九州萬國被恩榮。(此一匾一聯書於正殿)「大觀園」園之名「有鳳來儀」賜名曰「瀟湘館」「紅香綠玉」改作「怡紅快綠」即名曰「怡紅院」「蘅芷清芬」賜名曰「蘅蕪苑」「杏帘在望」賜名曰「浣葛山莊」
正樓曰「大觀樓」。東面飛樓曰「綴錦閣」,西面斜樓曰「含芳閣、更有「蓼風軒」、「藕香榭」、「紫菱洲」、「荇葉渚」等名,又有四字的匾額十數個,諸如「梨花春雨」、「桐剪秋風」、「荻蘆夜雪」等名,此時悉難全記。又命舊有匾聯俱不必摘去。於是先題一絕云:
銜山抱水建來精,多少工夫築始成!
天上人間諸景備,芳園應錫大觀名。
寫畢,向諸姊妹笑道:「我素乏捷才,且不長於吟詠,妹輩素所深知。今夜聊以塞責,不負斯景而已。異日少暇,必補撰《大觀園記》並《省親頌》等文,以記今日之事。妹輩亦各題一匾一詩,隨才之長短,亦暫吟成,不可因我微才所縛。且喜寶玉竟知題詠,是我意外之想。此中『瀟湘館』、『蘅蕪苑』二處,我所極愛,次之『怡紅院』、『浣葛山莊』,此四大處,必得別有章句題詠方妙。前所題之聯雖佳,如今再各賦五言律一首,使我當面試過,方不負我自幼教授之苦心。」寶玉只得答應了,下來自去構思。
迎、探、惜三人之中,要算探春又出於姊妹之上,然自忖亦難與薛、林爭衡,只得勉強隨眾塞責而已。李紈也勉強湊成一律。賈妃先挨次看姊妹們的。寫道是:
曠性怡情匾額
迎春園成景備特精奇,奉命羞題額曠怡。
誰信世間有此境,游來寧不暢神思﹖
萬象爭輝匾額
探春名園築出勢巍巍,奉命何慚學淺微!
精妙一時言不出,果然萬物生光輝。
文章造化匾額
惜春山水橫拖千里外,樓臺高起五雲中。
園修日月光輝裏,景奪文章造化功。
文采風流匾額 李 紈秀水明山抱復回,風流文采勝蓬萊。綠裁歌扇迷芳草,紅襯湘裙舞落梅。珠玉自應傳盛世,神仙何幸下瑤臺!名園一自邀遊賞,未許凡人到此來。
凝暉鍾瑞匾額 薛寶釵芳園築向帝城西,華日祥雲籠罩奇。高柳喜遷鶯出谷,修篁時待鳳來儀。文風已著宸游夕,孝化應隆歸省時。睿藻仙才盈彩筆,自慚何敢再為辭。
世外仙源匾額 林黛玉名園築何處﹖仙境別紅塵。借得山川秀,添來景物新。香融金谷酒,花媚玉堂人。何幸邀恩寵,宮車過往頻。
賈妃看畢,稱賞一番,又笑道:「終是薛、林二妹之作與眾不同,非愚姊妹可同列者。」原來林黛玉安心今夜大展奇才,將眾人壓倒,不想賈妃只命一匾一詠,倒不好違諭多作,只胡亂作一首五言律應景罷了。
彼時寶玉尚未作完,只剛作了「瀟湘館」與「蘅蕪苑」二首,正作「怡紅院」一首,起草內有「綠玉春猶捲」一句。寶釵轉眼瞥見,便趁眾人不理論,急忙回身悄推他道:「她因不喜『紅香綠玉』四字,改了『怡紅快綠』;你這會子偏用『綠玉』二字,豈不是有意和她爭馳了﹖況且蕉葉之說也頗多,再想一個字改了罷。」寶玉見寶釵如此說,便拭汗說道:「我這會子總想不起什麼典故出處來。」寶釵笑道:「你只把『綠玉』的『玉』字改作『蠟』字就是了。」寶玉道:「『綠蠟』可有出處﹖」寶釵見問,悄悄的咂嘴點頭笑道:「虧你今夜不過如此,將來金殿對策,你大約連『趙錢孫李』都忘了呢!唐錢珝詠芭蕉詩頭一句:『冷燭無煙綠蠟乾』,你都忘了不成﹖」寶玉聽了,不覺洞開心臆,笑道:「該死,該死!現成眼前之物偏倒想不起來了,真可謂『一字師』了。從此後我只叫你師父,再不叫姐姐了。」寶釵亦悄悄的笑道:「還不快作上去,只管姐姐妹妹的。誰是你姐姐﹖那上頭穿黃袍的才是你姐姐,你又認我這姐姐來了。」一面說笑,因說笑又怕他耽延工夫,遂抽身走開了。寶玉只得續成,共有了三首。
此時,林黛玉未得展其抱負,自是不快。因見寶玉獨作四律,大費神思,何不代他作兩首,也省他些精神不到之處。想著,便也走至寶玉案旁,悄問:「可都有了﹖」寶玉道:「才有了三首,只少『杏帘在望』一首了。」黛玉道:「既如此,你只抄錄前三首罷。趕你寫完那三首,我也替你作出這首來了。」說畢,低頭一想,早已吟成一律,便寫在紙條上,搓成個團子,擲在他跟前。寶玉打開一看,只覺此首比自己所作的三首高過十倍,真是喜出望外,遂忙恭楷呈上。賈妃看道:
有鳳來儀臣寶玉謹題秀玉初成實,堪宜待鳳凰。
竿竿青欲滴,個個綠生涼。
迸砌妨階水,穿簾礙鼎香。
莫搖清碎影,好夢晝初長。
蘅芷清芬蘅蕪滿淨苑,蘿薜助芬芳。
軟襯三春草,柔拖一縷香。
輕煙迷曲徑,冷翠滴回廊。
誰謂池塘曲,謝家幽夢長﹖
怡紅快綠深庭長日靜,兩兩出嬋娟。
綠蠟春猶捲,紅妝夜未眠。
憑欄垂絳袖,倚石護青煙。
對立東風裏,主人應解憐。
杏帘在望杏帘招客飲,在望有山莊。
菱荇鵝兒水,桑榆燕子樑。
一畦春韭綠,十里稻花香。
盛世無飢餒,何須耕織忙!
賈妃看畢,喜之不盡,說:「果然進益了!」又指「杏帘」一首為前三首之冠,遂將「浣葛山庄」改為「稻香村」。又命探春另以彩箋謄錄出方才一共十數首詩,出令太監傳與外廂。賈政等看了,都稱頌不已。賈政又進《歸省頌》。元春又命以瓊酥金膾等物,賜與寶玉並賈蘭。此時賈蘭極幼,未達諸事,只不過隨母依叔行禮,故無別傳。賈環從年內染病未痊,自有閑處調養,故亦無傳。
那時,賈薔帶領十二個女戲,在樓下正等得不耐煩,只見一太監飛跑來說:「作完了詩,快拿戲目來!」賈薔急將錦冊呈上,並十二個花名單子。少時,太監出來,只點了四齣戲:第一齣,《豪宴》; 第二齣,《乞巧》;第三齣,《仙緣》; 第四齣,《離魂》。賈薔忙張羅扮演起來。一個個歌欺裂石之音,舞有天魔之態。雖是妝演的形容,卻作盡悲歡情狀。剛演完了,一太監執一金盤糕點之屬進來,問:「誰是齡官﹖」賈薔便知是賜齡官之物,喜得忙接了,命齡官叩頭。太監又道:「貴妃有諭,說『齡官極好,再作兩齣戲,不拘哪兩齣就是了。」賈薔忙答應了,因命齡官作《遊園》、《驚夢》二齣。齡官自為此二齣原非本角之戲,執意不作,定要作《相約》《相罵》二齣。賈薔扭她不過,只得依她作了。賈妃甚喜,命不可難為了這女孩子,好生教習,額外賞了兩匹宮緞、兩個荷包並金銀錁子、食物之類。然後撤筵,將未到之處又復游玩。忽見山環佛寺,忙另盥手進去焚香拜佛,又題一匾云︰「苦海慈航」。又額外加恩與一般幽尼女道。
少時,太監跪啟:「賜物俱齊,請驗等例。」乃呈上略節。賈妃從頭看了,俱甚妥協,即命照此遵行。太監聽了,下來一一發放。原來賈母的是金、玉如意各一柄,沉香拐拄一根,伽楠念珠一串,「富貴長春」宮緞四匹,「福壽綿長」宮綢四匹,紫金「筆錠如意」錁十錠,「吉慶有魚」銀錁十錠。邢夫人、王夫人二份,只減了如意、拐、珠四樣。賈敬、賈赦、賈政等,每分御製新書二部,寶墨二匣,金、銀爵各二只,表禮按前。寶釵、黛玉諸姊妹等,每人新書一部,寶硯一方,新樣格式金銀錁二對。寶玉亦同此。賈蘭則是金銀項圈二個,金銀錁二對。尤氏、李紈、鳳姐等,皆金銀錁四錠,表禮四端。外表禮二十四端,清錢一百串,是賜與賈母、王夫人及諸姊妹房中奶娘、眾丫鬟的。賈珍、賈璉、賈環、賈蓉等,皆是表禮一分,金錁一雙。其餘彩緞百端,金銀千兩,御酒華筵,是賜東西兩府凡園中管理工程、陳設、答應及司戲、掌燈諸人的。外有清錢五百串,是賜廚役、優伶、百戲、雜行人丁的。
眾人謝恩已畢,執事太監啟道:「時已丑正三刻,請駕回鑾。」賈妃聽了,不由的滿眼又滾下淚來。卻又勉強堆笑,拉住賈母、王夫人的手,緊緊的不忍釋放,再四叮嚀:「不須掛念,好生自養。如今天恩浩蕩,一月許進內省視一次,見面是盡有的,何必傷慘。倘明歲天恩仍許歸省,萬不可如此奢華靡費了!」賈母等已哭的哽噎難言了。賈妃雖不忍別,怎奈皇家規范,違錯不得,只得忍心上輿去了。這裏諸人好容易將賈母。王夫人安慰解勸,攙扶出園去了。
要知端的,且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