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人2011年9月28日訊】【編者的話】夾邊溝,這是一個特別的、具有良知的中國人都應該知道的地名。50年前,幾千名中華民族的精英,被作為政治犯關押在這裏,最後絕大部分又餓死在這裏,使得這裏成為當代政治迫害最為慘烈的地點之一。關於這裏發生過的慘劇,噎有幾位作家披露於世,但是由於大背景的影響,許多人還並不了解或是了解不多。希望大家能抽空讀讀文章,它會打開了解這一慘劇的窗戶。
1960年9月,夾邊溝農場除了三四百名老弱病殘之外,悉數遷往高台縣的明水農場。這裏的條件比夾邊溝更為惡劣。「右派」們開始大面積出現浮腫。一位存活的「右派」回憶道:
「他們在死前要浮腫,浮腫消下去隔上幾天再腫起來,生命就要結束了。這時候的人臉腫得像大南瓜,上眼泡和下眼泡腫得如同蘭州人冬天吃的軟兒梨,裡邊包著一包水。眼睛睜不大,就像用刀片劃了一道口子那麼細的縫隙。他們走路時仰著臉,因為眼睛的視線窄得看不清路了,把頭抬高一點才能看遠。他們搖晃著身體走路,每邁一步需要停頓幾秒鐘用以積蓄力量保持平衡,再把另一隻腳邁出去。他們的嘴腫得往兩邊咧著,就像是咧著嘴笑。他們的頭髮都豎了起來。嗓音變了,說話時發出尖尖的如同小狗叫的聲音,嗷嗷嗷的。」
由於「右派」死亡太多,而且漸漸地連掩埋死者的「右派」都很難找到了,他們都再也沒有足夠的力氣了,因此,對死者的掩埋越來越草率,大都是用骯髒的破被子裹一裹,拉到附近的沙包里,簡單地用沙子蓋一下了事。當時的「右派」們形象地稱之為「鑽沙包」。1960年的冬天,在明水的夾邊溝「右派」們進入了生命的絕境,最為駭人聽聞的一幕出現了:活人吃死人。「鑽沙包」的死者都是餓死的,身上皮包骨頭,於是,他們的胸腔經常被劃開,內臟被取出……
這些「鑽沙包」的死者都有親人啊。古時唐詩有此凄美的名句:「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深閨夢裡人」,其悲情非常動人,但現在這些死去的右派甚至不敢企望得此「享受」!首先,「無定河邊骨」生前不管怎樣說也是為國捐軀的戰士;而自己卻已淪為「不齒於人類的狗屎堆」,是「人民」的敵人(右派分子的全稱是 「反黨反人民反社會主義的資產階級右派分子」),完全不可同日而語。還有,自己會是千里之外的「深閨夢裡人」嗎?真不敢有太多的想象。君不聞,「一張大被不可能蓋上兩個階級」,許多親人在高壓之下大義滅親劃清界限還唯恐來之不及。不過也有例外。楊顯惠書中有一位不懂政治不理會政治的上海女人,從遙遠的上海趕到夾邊溝時,活著的丈夫噎消失了。淚水已乾的這位女人非常堅強,抱著對丈夫的一腔忠貞,終於找到連屁股上一點點肉都已不知被誰吃去、乾巴得如同剝去了樹皮的樹榦似的丈夫的軀體。這位女人還是「幸運」的,她畢竟將她丈夫的遺骨帶回了上海;這位右派丈夫也是「幸運」的,他畢竟圓了生前的唯一的心愿……
三
自從楊顯惠的夾邊溝系列問世以來,人們對那個幾被歷史風塵淹沒的慘劇投入了莫大的關注。近年來,有關「夾邊溝事件」 又撰寫了或出版了幾部書。如趙旭的《風雪夾邊溝》、鍾政的《血淚驚魂夾邊溝》、邢同義的《恍若隔世・回眸夾邊溝》、和鳳鳴的《經歷:我的一九五七》,等等。這些作品,有些更緊貼史實,更具史料價值。如《恍若隔世・回眸夾邊溝》,是作者歷時數載走訪了當時夾邊溝等農場勞教「右派」中的健在者,查閱了有關的歷史檔案,掌握了大量翔實可靠的第一手資料,又用了一年半寫成的心血之作。有些就是作者本人的親身經歷。如和鳳鳴的《經歷:我的一九五七》。作者及其丈夫王景超在1957年反右中雙雙被划為「右派分子」(王景超並被定為極右分子),一下墜入黑暗的深淵,成為階級敵人,都被發配到農場勞動改造。在緊接著到來的1960年大飢荒中,作者總算死裡逃生,但她的丈夫卻活活餓死在夾邊溝勞教農場里。又如寫《血淚驚魂夾邊溝》的鍾政,是夾邊溝的倖存者。他原名提中正,因為和蔣中正重名犯忌而改,打成右派前是甘肅人民廣播電台的播音員、記者,今年年近八十了,但血淚驚魂,尚歷歷在目。
去年6月28日,上海作協為《恍若隔世・回眸夾邊溝》開了一個研討會,由上海市作協副主席、《上海文學》雜誌社社長趙麗宏主持。趙麗宏指出,《恍若隔世・回眸夾邊溝》體現了一位有良知的知識分子的歷史責任感和勇氣。《上海文學》之所以從當年發表楊顯惠的夾邊溝系列,到現在為遠在甘肅的作家開這次研討會,一直關注夾邊溝那段慘痛歷史,目的也在於希望後人不要忘記不要忽略我們民族曾經有過的那段傷痛。
五十年過去了。現在的夾邊溝是怎樣的呢?
不久前到過的人說,當年右派們住過的房子,由於年代久遠,噎拆得七七八八。一面將要傾倒的泥磚牆土腥瀰漫,向東開的門框猶存,不知何人何年塗在上面的藍色油漆顏色依舊鮮艷。這就是死在這裏的「右派」後代們所說的「哭牆」。「哭牆」後面,是一些楊樹、沙棗樹和榆樹,這是當年「右派」們的「勞動成果」,半個世紀過去了,樹木已長大成林,一派生機,而種植者的身影噎消失,雖然他們大都沒有離開。
翻過土丘,面前是一面斜斜的戈壁,鐵青色的黑色沙子靜默著,幾百年不移動一寸。那面微微突起的沙丘就是「萬人坑」,裏面「扔」了好多人的屍體。土嶺前,一綹一綹的墳墓格外清晰,像是人側睡的模樣,一個挨著一個……
還有必要記住這些嗎?
一個強大的聲音說:不必了吧!
不遠處,一岔路口,就有一面牌子上面大書「夾邊溝渡假村」.真是讓人仰天長吁,無話可說。一邊是飢餓和死亡,一邊是酒足飯飽,歌舞昇平。歷史和人,反覆得耐人尋味。目睹的人說,當年右派們住過的房舍現在不可以再拆了,連廢墟都沒有勇氣面對和保留的民族是沒有希望的。為什麼不在這裏建一座紀念館,以警示後來者呢?竟然把夾邊溝開發建成了一個度假村,不能不讓人感到十分驚訝,並且感到無比的荒謬和恥辱!
我知道,夾邊溝這些慘烈的故事,與當下的時尚大相徑庭。這是某種人不願提起,也聽不進去的故事。然而,它們與今天的生活難道真的沒有一點精神聯繫了嗎?社會政治和文學藝術都不能忘記昨天,因為,關注昨天就是關注今天,關注歷史就是關注自己。
夾邊溝事件中有這麼一個「細節」:在死亡邊緣的右派們經常談論的話題是,明天該輪著誰了,張說輪著我了,李說輪著他了,王說一定是我。當死亡成為唯一的話題,當「脊樑」似的精英一一折斷,這個民族還能期望什麼?!這難道不是一個極其慘痛的教訓嗎?
還有這麼一個令人無限悲憤的「細節」。由於死亡人數實在太大了,1961年元旦開始,倖存者分期分批給予遣返。但是,農場有一名醫生被留了下來,在夾邊溝繼續工作了六個月,任務是給死者「編寫」病例。一直到1961年7月,全部死者病例才「編寫」完成――一千五百多名「右派」雖然事實上幾乎全是餓死,但病例上全然不見「飢餓」二字。
就全國來說,夾邊溝不過是一個小小點。三年大飢荒或所謂「三年自然災害」中,以現在比較公認的數字計,甘肅餓死了一百萬人,安徽是四百萬,全國餓死的人口大約是三千萬。這不是一堆冷冰冰的統計數字啊,每一個數字都是一條人命!每一個數字都是一個控訴!不管其原因是「七分人禍三分天災」,還是退一萬步來說「七分天災三分人禍」!
1962年7月,劉少奇與毛澤東在中南海游泳池畔發生了那個著名的爭論。一向對毛非常恭順的副主席,這次居然「有些動感情」地頂撞了,憤然作色回應「餓死這麼多人,歷史要寫上你我的,人相食,要上書的!」
中國人敬畏歷史。歷史就在眼前流過,不會無動於衷。夾邊溝事件,以及當時全國大大小小的類似的事件,是中國當代史上一段切膚之痛。不單是個人之痛,家族之痛,人群之痛,「而是整個中華民族之痛。不僅切膚,而且徹骨,而且剜心。」(《當代》刊登楊顯惠〈告別夾邊溝〉的〈編后〉,2004年1月)
當地傳說,現在的高台縣明水農場,就在埋葬夾邊溝「右派」的地方,每到夜深人靜之時,總會有鬼魂說話的聲音。聚集在一起的鬼魂們嘈嘈雜雜說個不停。他們無法在人世間說的話,在另一個世界里可以自由地隨便地交談。躲在黑暗處偷聽的人聽不真切他們在說些什麼。如果一旦有人咳嗽或說話發出了聲音,倏忽間,聚談的鬼魂們便立即轉移了,在遠處的什麼地方低低的嘈雜聲又重新響起。人們言之確鑿。明水農場一位叫宗華的人就說,他自己就曾偷聽過鬼魂們的談話,雖聽得不真切,但確實聽到了。原來,他們只要躲開活著的人,在另一個世界里言論完全自由,他們談得興起,無止無休……
往事無法埋葬。往事不會灰飛煙滅。或遲或早,往事都會一個個從墳墓里爬出來。
(全文完)
文章來源:作者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