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書】小鼠黑皮書(1)- 兩隻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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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人2011年6月16日訊】五七小右派李文書口述個人史

一九三六年是父親的第五個本命年,按中國的十二生肖這年屬鼠。就在這年的四月六日零點我出生了,一隻六十歲的老老鼠生下了我這隻小老鼠。傳說屬鼠的人形象思維特別敏銳,藝術想像力非常豐富。也許是這樣。幼年時期的父親就學習四川清音,吹拉彈唱樣樣都會,而且興趣很濃,學得很好很刻苦。比如說學彈三弦琵琶這樣的彈拔樂器輪指很難學,他常常給我講,那怕是數九寒天也要把手指浸泡在冷水里將手指凍僵之後才開始在琴弦上練習輪指,一直練到手指發熱非常靈活,然後又將手指浸泡在冷水里凍僵後再練。一個孩子能這樣酷愛藝術恐怕就是因為他屬鼠。那麼我這隻小老鼠呢?我酷愛繪畫,孩提塗鴉,想怎麼畫就怎麼畫,畫得最多的是川劇舞台上的臉譜、盔甲、刀槍棍棒、打打殺殺……。難道這真的就像人們傳說的那樣屬鼠人的藝術天分?

父親出生在四川盆地中部偏北的蓬溪縣城,青年時期入伍當了清兵。記得小時候他最愛給我們子女講他當清兵的故事:八國聯軍把慈禧老媽兒趕到長安(今日西安),他正在長安參加了接駕隊伍,手持大刀,保駕護航。迎接的百姓跪爬在地上不許抬頭看慈禧,要是誰抬頭看了一眼,護衛清兵就用大刀將人頭砍下,然而父親沒這麼幹,而是用刀背將人頭按下,並小聲說龜兒子的不要命啦。現在看來,這是父親在教我們做人要善良,不能作惡。

清朝末年,父親在重慶做水上稽察。滿清覆沒便解甲學藝,就在重慶老字號相館“留真照相館”學照相手藝。在重慶期間,父親還與川劇班子、曲藝界藝人廣交朋友學習技藝,算得上是個票友。民國三年,父親學成照相手藝後就離開重慶到距重慶不遠的北面小縣城鄰水縣去開了該縣有史以來的第一家照相館——“湖春相館”。當然,這事兒也寫入了“鄰水縣志”。

由於是有史以來的第一家照相館,人們感到新鮮、稀奇,甚而還有點神秘:啷個卡嚓一聲就把人的影子活靈活現的弄出來了呢?當然,生意興隆財源滾滾。加上父親喜愛“玩藝兒”(即川劇坐唱),縣城的琴棋書畫家們幾乎都成了他的朋友,上至縣府黨部當官的、下至擺攤兒要飯的他都交往。不出三年就發家至富了,甚而嗨上了袍哥,當上“仁字號”的舵把子的大爺,小小縣城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李照相、李大爺,用現在的話來說“著實火了一把”。然而令父親遺憾的是,發了家致了富結了婚卻沒生子!在那個年代那個社會,把這視為斷子絕孫的大事兒。可父親卻不以為然,照樣樂呵呵兒。沒有親生孩子,就把老家他哥哥的兒子抱過來當親兒子,取名李文達,教他照像手藝,還教他吹拉彈唱,拿現在政界的話來說就是培養接班人。可是,這個接班人不爭氣,當他把班接過去之後就腐化墮落,吃喝嫖賭抽鴉片樣樣都來。父親一氣之下,把這不爭氣的敗家子兒趕出了家門。如果聯想一下現實,不少腐敗官員甲地翻了船還可以調到乙地去繼續當官兒,父親這種做法似乎太絕情了。不!這是一個人的性格,在正與邪、善與惡面前,性格決定了他必須選擇前者。父親的性格遺傳給了我,所以我要倒霉一輩子,幸好父親所處的社會不同,他這種性格在那個社會很受人尊敬!

上世紀三十年代初,父親進入了知天命的年齡段後期,在朋友們勸說下就與我的母親結婚了。用毛澤東的階級劃分法,我母親是祖祖輩輩的貧農出生,而且家在離縣城很遠的偏僻鄉村。母親的大姐早已進城立家,是她看中了父親由她作媒把比父親小三十來歲的么妹嫁給父親作小老婆。大老婆因為不生子也無話可說。就這樣在接下來的十多年裡生下了我們五個孩子,前三為男,後兩為女。我是老三,老二和老五出生沒幾年就夭折了。這時大媽起了私心,就背著父親在她鄉下的親戚處買田置地,當然是很少的。所以解放後被劃為工商業兼小土地出租的家庭成份。按當時的政策這本不屬於地主階級,可是到了一九五七年,在毛澤東“引蛇出洞”的陰謀詭計發動的反右派運動中,在批判我的大會上,那些吹牛拍馬、阿諛奉迎的小人們就大喊大叫:“李文書!!!你這個大資本家大地主的孝子賢孫,膽敢借大嗚大放之機,惡毒攻擊代表我們共產黨的劇院劉院長、付秘書是玩弄漂亮女演員的花花公子、大流氓……”當然,這麼一改,不就罪大惡極了麼?不就有了階級本性、階級根源了麼?不就很合符毛澤東的階級鬥爭論了麼?可笑!可鄙!

一九三七年,抗戰暴發國難當頭,家境也漸漸衰敗。我父親不是那種發國難財的東西,所以我的童年過得是清苦的,而不是那些馬屁精先生們所批的那種公子哥兒生活。幼年時期,父親就要我像他幼年時那樣學吹拉彈唱,到了少年就要我學照像手藝。我學了,而且有興趣,學得像模像樣兒。比如說,十天半月父親的玩友們要聚在茶館喝茶、吹牛、彈彈唱唱,就讓我去唱上幾曲,我也很開心。又比如說,我上小學時期,家裡有了照像生意,就到學校來叫我回去,幹什麼呢,就乾“對焦”那點點事兒。因為父親年紀老了眼力昏花對不准焦距。為這事兒父親給學校交涉好了的,不管上什麼課、什麼時間,只要生意上門就把我從課堂上叫走,對好了焦又返回課堂上課。尤其到了一九四五年抗戰勝利不久國共兩黨發生內戰後,國力更加破敗,民不聊生的年代,家境走入了貧困,我幾乎是擔起了家庭重擔:擔水、挑煤、打柴、照相,還要上小學等等。也好,一九五八年我被送農村勞動改造時就用不著過勞動關啦!此是後話。也許大家要問,這時你大哥上哪兒去了?上中學去了,是住讀。父親的安排是:大兒子主外,小兒子持內,繼承他的事業。到了解放前兩三年,家境無力支持大哥繼續上高中,就到鄰水縣最好的小學“鼎屏小學“當教師,也可幫幫家用。當時大哥才十四五歲!成績很好,完全可以升高中的。大哥也愛文學藝術,記得寒假期間每到晚上,一家人就圍住火堂聽大哥講三國演義、水滸傳、紅樓夢。他講得繪聲繪色,我聽得津津有味。可惜呀!!!一九五八年毛澤東搞的大躍進奪去了他的雙腿,下肢終身癱瘓!那時他才二十多歲。詳情后述。

話到這裡,得說說兩位母親:我的生母走得太早,年紀輕輕嫁給父親後,接連生下五個兒女就去逝了,所以印像不深,只記得她是大口大口的吐血死的。那天晚上,只有我同她兩人住在正街的鋪面房子裡,其他的親人全在離正街舖面有二三百米遠的後街李家祠堂大院兒,等我跑去把全家人叫來時,母親已經滾下床來倒在地上一灘血泊裡,沒有了呼吸。當時我不到十歲,最小的妹妹才一歲多。在我模糊的記憶裡,母親是位很美的鄉村女子,到了李家,除了接連地生孩子還要操持全家的家務,活得很苦。我的結論是累死的。大媽是個很精明能幹的女人,她學會了照相的全部手藝,暗房工作幾乎全是她幹,這個家好像是由她做主,她是當家的,而不是父親。父親也樂得,他就有更多精力和時間交朋會友吹拉彈唱了嘛。我的結論:父親是玩家,大媽是實干家。連買田置地那麼大的事兒,父親居然不知道。我至今還清楚記得,大媽的一幅放大彩色相片(當時沒有彩色膠片,是父親在黑白正片上著的色彩),她面帶微笑,從頭到腳全是清末民初貴婦人的打扮。姿色、氣質、體態……用現在的話來說完全是一位女強人的肖像,而且沒有一點暴發戶的感覺,一句話沒有現在暴發戶女人那種俗氣和醜態。然而,就是這個大媽頂替了父親“地主階級”的強加罪名,土改時被農民押解到鄉下去挨鬥,受吊打、罰跪、背石磨等等苦刑,好在這些農民中多數是她的親戚,給過他們好處,所以沒有下最毒的手,也就是說沒有把大媽整死。那麼大家要問老老鼠上哪兒去了?死了!

一九四八年前後,國共兩黨內戰打得火熱,山河破碎民怨聲聲,小小鄰水縣城就因為背靠華鎣山,山上有支共黨游擊隊,國民黨的羅廣文部隊就進駐鄰水縣城上山繳匪,搞得人心惶惶。記得是一九四八年夏天,一次就搶決了十六人,五花大綁背插死刑標子牌,由羅廣文的正規軍,也就是作戰部隊而不是地方警察,荷槍實彈解押著這十六人由北門至西門遊了全城主幹街道至西門外公路旁全部槍決。人們傳說十六人中有一對夫妻,是共黨游擊隊的,女的肚子裡還有胎兒。愛看稀奇的大人小孩跑去公路旁玉米林偷看槍殺後的屍體,我和幾個小朋友也跑去看了。有幾個大人指著那具女屍喊叫:快看快看喲,那女子的大肚子還在動!唉喲!真是慘不忍睹。那時鄰水百姓對共黨知知甚少,幾乎都稱華鎣山游擊隊是土匪。所以在人們的意識里共匪共匪就是攔路搶劫的土匪,對那對夫妻一點都不同情,甚至還指著那對夫妻的屍體漫罵該殺該死,反而對十六人中那位縣城的大流氓黑幫頭子很同情地說:這個餘大漢殺了可惜了喲,多講義氣的一個好人喲,可惜了!可惜了!邊說邊流淚,還有人給他燒錢紙當買路錢,給他收屍。

羅廣文進駐鄰水是來剿共的,一年來殺了不少人。真正的共黨沒殺幾個,多數還是逼上樑山的“棒老二”——土匪頭子和所謂的地坯流氓,只能說是不守本份的貧民百姓。尤其在鄰水小城這種山高皇帝遠的地方更是如此。緊接著一九四九年底鄰水解放,到一九五0年初搞清匪反霸,又是格三差五地殺人不斷。從沒有跑掉的縣黨部書記、惡霸地主殺到土匪、鄉鎮長、甚至還有保長。我有個同學的父親長得很帥,高高大大,還帶頭組織百姓唱唱跳跳地迎解放,十幾天后就被解放軍五花大綁遊街示眾槍斃了。為什麼呢?就因為他是“遠征軍”。抗日戰爭大批愛國知識青年奔赴滇西南打日本鬼子的遠征軍,難道是反動的該殺的嗎?事隔六十年後的今天才為”遠征軍“正了名,而且還是由民間思想家發起的,真是不可思意的怪事。古話曰神仙打仗凡人遭殃,有什麼不可思意呢。由封建暴君主政的社會這是很正常的事兒!

在這段亂世裡我的父親,那隻老老鼠又是如何呢?有兩件事至今不忘。

一件事是:一九四八年蔣介石兵敗如山倒,急急忙忙在國統區抓壯丁,發展國民黨員近乎瘋狂。父親嗅到這是難遇的商機。因為新入黨的黨員要照登記相,上千上萬名新黨員都要照登記相,在一個小小縣城難道不是一筆大生意嗎?父親就帶著我抱著琵琶月琴,提著禮品盒前去縣黨部書記家登門拜訪。這位書記姓呂,文化修養高,藝術愛好濃,他對父親早就聞名且早有交往,對我也喜愛。我們父子就用彈唱開頭,唱到呂書記興致勃勃加入其中,然後再停下來談那筆生意。在這種氣氛下生意自然就談成了。從縣城到區鄉全縣黨員登記相由我一家相館包下來。父親當然很高興,告別時就將那盒禮品親手交給呂書記。當然,那盒裝的禮品不是食品而是鈔票。這同當今社會官商的行賄,一個在六十年前一個在六十年後有什麼區別,唯一的區別一個是國民黨一個是共產黨。談起照這個登記相,現在看來很好笑也很好玩。就是把那些新黨員弄來排排坐,每人胸前貼一張寫有自己名字的紙條,端端正正坐著,傻裡吧嘰望著鏡頭,一看就是一群素質極其低下的寶器。這或許就是中國執政黨的通病,只講數量不講質量,開口就說我黨黨員已經超過了多少多少千萬來引以為豪,但以數量為榮不可取。記得前不久CCTV新聞台主持人訪問出版總署總頭目,他洋洋自得地說:我們中國已經是世界出版大國,數量佔全球第一位,遠遠超出美國。主持人反問一句:質呢?總頭目一下子表情僵硬,結結巴巴地說:唉……這個……當然……不高,不如美國……我們會努力趕上的等等。請問,所謂的出版大國,把不少垃圾讀物也拿來充數爭當世界第一,這能算第一嗎?虧這位總長還說得出口,吹牛可恥呀總長大人!把子扯遠了,把半個多世紀前國民黨最腐敗時期發生在小小縣城的事情來比喻當今社會現象,似乎有點不識實務。不說了,還是回過頭來接著說說父親的第二件事。

一九四九年國共內戰蔣介石輸定了,羅廣文剿匪也不成功,奉命開往廣安。有一位連長是岳池縣人,喜愛四川清音,經常來我家向父親請教唱上幾曲兒,記得他是用窄音,就是女聲,高八度,唱得不錯,父親喜愛。臨到部隊開跋的前一天傍晚,跑進我家請求父親把他藏起來,他要開小差。父親答應了。蔣介石兵敗如山倒,羅廣文恐怕也無心思清理逃兵,過了三天安然無事。父親就給他路費回岳池老家,祝他一路平安。這事兒在當時可不是小事,窩藏逃兵是要問罪的,要擔很大的風險。但是父親義不容辭,成全了那位連長。這事兒也說明了父親是個不過問政治的人。

一九四九年十二月解放大軍逼近鄰水,為了躲避戰亂,父親把我們子女帶到鄉下去,只留下大媽看家。月底鄰水縣城和平解放,不見槍聲只有百姓歡天喜地迎解放的鑼鼓聲。改朝換代,歷史翻開了新的一頁。然而父親並不喜,而是成天悶悶不樂,終於在一九五O年一月,一場普普通通的感冒病,不到六天就結束了他的生命。老老鼠安祥地走進了他所嚮往的鳳凰涅槃。父親的死,我使終不能相信是因病而亡,至今我都認為他不想活了,借感冒病叫他的醫生朋友用了不該用的藥,提前結束生命。一句話他想死。父親畢竟是見過世面的人,知道改朝換代在一個封建帝王統治的國家的殘酷,對共產黨也多少知道一點,不想給子女留下暴屍街頭的恐懼。一個縣黨部書記,一個遠征軍士兵都要弄出去槍斃,難道當過袍哥大爺能逃脫嗎?尤其經過文化大革命看到我們文工團兩位年紀輕輕的女演員就因為父親被共產黨鎮壓,成為關管殺子女劃為“四類”,同我們這些老犯“四類”關在一起寫檢查,挨批鬥,我心中暗暗感激父親自己走了,沒給我這個小右派再加上一個關管殺。老老鼠真可謂是識時務為俊傑呀!

老老鼠遺傳給小老鼠的正直不阿的個性,從善厭惡的作人,酷愛藝術的天才,使我終生受益也受苦,畢競兩隻老鼠所處的社會有著本質區別,兩樣天地。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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