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人2010年2月25日訊】
編者按﹕劉文彩是一個影響了几代中國人的反派明星﹐可說是家喻戶曉。“水牢”、“庄園”、《收租院》使劉文彩成了中國歷史上最臭名昭著的惡霸地主。《收租院》群雕更曾飄洋過海展出。以劉文彩故居改造的大邑地主庄園陳列館,接待觀眾達五千万人次。在中共的謊言宣傳下﹐劉文彩集中了人間的一切殘酷剝削与罪惡,從吃人的人間地獄水牢到吃人奶的人間豺狼劉文彩,凡此种种惡貫滿盈的“鐵證”家喻戶曉,全國上下到處都向劉文彩舉起過憤怒聲討的拳頭,男女老少無不為劉文彩登峰造極的人間罪惡流下控訴的眼淚。但公眾并不清楚,劉文彩不過是虛构的一具政治恐龍。1995年,作者笑蜀赴四川省大邑縣實地采訪,在地主庄園陳列館和劉文彩后裔協助下,搜集到大量第一手材料﹐寫出《劉文彩真相》﹐還歷史本來面目。該書99年曾在大陸出版﹐但馬上遭到當局封殺。本站連載《劉文彩真相》﹐有助于讀者了解歷史的真實。
《劉文彩真相》目錄
上篇 “侏羅紀公園”的誕生
第一章 發現劉文彩
第二章 真人真事不必要
第三章 “水牢”傳奇
第四章 千古絕唱《收租院》
第五章 聰明的代價
中篇 亂世春夢
第六章 家世淵源
第七章 權力學
第八章 為誰辛苦為誰忙
第九章 禍兮福兮
下篇 川西教父
第十章 重出江湖
第十一章 回首一嘯八面風
第十二章 生死搏鬥
第十三章 暮年興學及其是是非非
尾聲 殘陽如血
第十四章 情劫
第十五章 死後並非萬事空
《劉文彩真相》第七章 權力學
隔三差五,兄弟倆都要在此一聚……
劉文彩到敘府是1922年冬,這時,乃弟劉文輝在敘府已經營了整整兩年。
當時情景,《劉文彩罪惡的一生》有如下描述:
初出茅廬的劉文彩,頭戴瓜皮小帽,身穿洋緞馬褂,一到敘府,就立刻被它熱鬧繁華的景象迷住了:寬闊的江面上船來船往,碼頭上貨物堆積如山,街道上商旅、游客熙熙攘攘,茶樓酒肆里顧客滿堂……。這一切使劉文彩格外眼熱,不住地贊嘆說:“好安逸的地方,早曉得該把燒酒房搬來開!”
燒酒房當然沒能搬來,因為對此后的劉文彩來說,燒酒房賺的那點錢已是蠅頭小利,不足挂齒了。
劉文彩先住在小北街的新盛旅館。劉文輝的旅部則設在城內的府城壩。翠屏山和真武山象兩扇屏風峙立在城外,林間空地既是劉家軍演練之所,也是劉氏兄弟漫步閑談之處。隔三差五,兄弟倆都要在此一聚,踏滿地落葉,听一川怒濤。許多興家立業的大計,都發端于此。
到敘不足兩月,劉文彩即接任敘府船捐局局長。1925年春,楊森挑起“統一之戰”,為楊森所迫,劉文彩兄弟退集重慶。8月楊森敗逃湖北。劉文彩返敘,升任敘府百貨統捐局局長,兼四川第四十二區煙酒專賣局局長。劉文輝收編楊森殘部,實力大增,防區由宜賓一隅擴展到樂山、眉山、仁壽一帶。年僅三十歲,即身兼全省軍務幫辦、第九師師長并兼領第三十一師,地位僅次于四川頭號軍閥劉湘。為了盤踞四川腹地,1925年底,劉文輝將幫辦公署、第九師師部設于成都,劉家軍精銳亦隨之移駐川西。敘府城防交給第六混成旅旅長覃筱樓,行政財政諸權則盡落劉文彩之手。劉文彩自此獨當一面。兄弟倆天各一方,但卻“天涯若比鄰”——他們之間有條專用電話線,每天至少通話一次。
“這些區團總只要与川南王見了面,就感到無比榮幸,更體貼地為劉辦事,還到處宣揚說:‘總辦硬是好,他事必躬親’。”
捕虎設阱,馭牛加軛,這便是所謂權術。劉文彩《三字經》都沒讀完,按說不懂什么治亂之道,對權術卻能無師自通。
先講一段故事
敘府東岳廟街有家玉器商店,老板邱少云,在商界小有名气。雖然兵荒馬亂,一般商家只能勉強維持,邱少云的玉器商店卻始終是紅紅火火。半輩子下來,很積攢了一些家產。這邱老板財大气不粗,處世謹小慎微,從來沒有過仇人。可突然有一天,他的兩個小儿子失蹤了。一家老小敲鑼打鼓滿街找,連影子也見不到。邱少云早就入了袍哥,這時便拜托“碼頭”代為打听。到底是“碼頭”神通廣大,几天之后就送來消息——兩個小孩藏在涼水井附城鄉團總李清和家。原來,李清和是袍哥“合敘同”大爺雷辛之的拜弟。雷辛之則是敘府頭號惡少,酷好煙賭,賭場上虧紅了眼,就勾結李清云和另一個“合敘同”兄弟伙、團練大隊長趙蘭亭胞弟趙柹和尚,打伙“抱童子”,盯上了邱少云的兩個小孩。趁兩小孩在東街玩耍,沒大人照看,雷辛之用糖把他們哄到西門外洗腳橋下,一把抱走了。邱少云得知內情,自認倒霉,愿出兩千大洋贖回人質。哪知道雷辛之貪得無厭,嫌兩千元少,仍扣住人質不放。邱少云急了,請“碼頭”出面与雷辛之交涉。“碼頭”派大爺張麻腦殼,帶上七個兄弟伙去李清和家說情。其中一個叫安子成的兄弟伙,是鴉片經紀商,途中突然想起有筆生意沒落實,就折了回去,僥幸揀回一條命。
一行人匆匆走過較場壩,碰到了雷辛之。彼此都是江湖上的老相識,不免攀談几句。雷辛之听他們說要去李家,很詫异:贖金還沒談妥,怎么就去李家領人呢?大怒,轉身就派兄弟伙通知李清和“了斷“。七人赶到李家,見邱少云的兩個儿子正在院子里游戲,活活潑潑,一個個都放了心。李清和早在家恭候,殺雞炖膀,款待來客。席間李清和許愿,吃了飯就讓他們把邱家小孩帶走。然后一巡一巡地勸酒。客人信以為真,全無防備,敞開肚皮吃喝。喝到太陽落山,不胜酒力,伏在桌上呼呼大睡。這時李清和先搖醒張麻腦殼,“請張大哥到外面講話”。張麻腦殼暈暈糊糊地跟著出去,趙柹和尚已經手提馬刀,站在茅坑邊等著了。“請張大哥這里來說”,張麻腦殼不疑,走上前去,一刀劈進茅坑里。其余六人同樣處置。接著把邱家兩個小孩也拉來殺了。附近一個老太婆听見聲響,赶來查看,也被趙柹和尚砍倒在地。一共殺死十人。最后用門板蓋住茅坑,再用泥土埋住門板,栽上青菜,仿佛真是一塊春意盎然的菜地。
但到底是紙包不了火。七人有去無回,少不得又要惊動 “碼頭”四處打探,一打探便真相大白。仇家咬牙切齒,死者馮子通的父親馮孝先更是印了一大抱“冤單”上街散發。“敘榮樂”大爺田心初收了几份“冤單”給雷辛之父親雷東垣看,雷東垣對儿子闖禍早就習以為常,不怎么放在心上。稍后便滿面春風地在客廳宴請賓客,慶祝乃母七十大壽。可就在這時,憤怒的仇家敲鑼打鼓找來了,堵在雷東垣門前呼天搶地,大把大把地撒黃錢。市民聞訊,紛紛赶來觀看,雷家門前一時人山人海。雷東垣万万沒料到會有如此風景,暴跳如雷,當著眾賓客的面,拔槍要殺雷辛之。老母親赶緊將他攔住,眾賓客也苦苦相勸,客廳里頓時亂成一團。雷辛之則趁机腳底下抹油——開溜了。
“九人頭案”轟動全城,雷家極為被動。敘府城防司令覃筱樓之妻也姓雷,認雷東垣為義兄。覃筱樓親自出馬,勸雷“大哥”大義滅親,“綁子上殿”,免得事態進一步擴大。但此時雷辛之音信全無,哪里去綁?縱然找得著,雷東垣又何嘗真的愿意去綁!無奈仇家天天喊冤,社會各界群起抨擊,雷家成了千夫所指,簡直度日如年。雷東垣不能不硬著頭皮出來收拾殘局,托人勸慰仇家,并答應賠償經濟損失。花費好一大筆錢,總算將仇家的口暫時封住。后來死者家屬到案發現場掘尸,門板上的青菜都已經長得綠油油的了(庄園檔案67宗D16卷)。
這樁凶案,劉文彩似未与聞。六十年代宜賓市政協編寫的《劉文彩在宜罪惡活動材料》,卻指控劉文彩“不惜枉法以買雷心”——“尸家屢屢告狀,劉文彩暗中竭力包庇,使此案久不得伸”(庄園檔案67宗D2卷)。此說未必可靠——迄今為止,還沒有證据表明劉文彩對“九人頭案”施加了個人影響。不過,即使劉文彩沒有插手,也不是毫不相干──1925年劉文彩接管敘府,“九人頭案”已成舊聞,卻是余響未絕;死者家屬并不情愿“私了”,只不過懾于雷家權勢,而不得不暫且委曲求全罷了。倘劉文彩与雷家有隙,完全可以當個“清官”玩玩——慫恿死者家屬把雷家送上法庭,來次“包公審案”,讓雷家家破人亡。所以,劉文彩沒有插手“九人頭案”,不等于插不上手。插不插手,究竟怎樣插手,全取決于劉文彩的好惡。換句話說, “九人頭案”實則是雷家授人以柄,劉文彩從此挾持了雷家,客觀上成了“九人頭案”最大的受益者。
但雷家的心病并非只此一樁。雷家既強橫,且貪婪。近十万大洋城工局經費,雷東垣長期挪用,在當地几乎是人所共知。憑這一條,劉文彩就可以讓雷東垣下獄,卻毫無動作。甚至在軍費緊張而不得不將防區所有“公田”“公產”作价變賣時,也沒有過問雷東垣挪用的近十万大洋。劉文彩當然不會不把那十万大洋放在心上。有則插曲很說明問題。二劉大戰后期,劉文彩准備放棄敘府,便認為沒有必要籠絡雷東垣了,一天數次派人催交城工局經費。雷東垣無法推脫,又實在舍不得交還,就問了一卦,想從神靈那里預卜劉家軍的胜敗。若是胜,他自然惹不起劉文彩,怎么著也得交;若是敗,他就沒什么好怕的,暫時出去躲一躲,等劉文彩敗退后再回敘府不遲,十万大洋就可以一毛不拔了。雷東垣一卜大喜。据曾在劉文彩幕府任科長的張衡先回憶,他奉劉文彩之命到雷家催款,正碰上雷東垣問卦。雷一臉燦爛地告訴他,卦文是“傷悲,傷悲,此時尚能插翅飛,烽火流連三五日,一片洪水往西歸。”并解釋說:“這卦之明文道破劉文彩三五日就退回大邑老家去。我決定避避了事。”第二天一早,雷東垣果然跑到天池鄉躲了起來。張衡先是雷東垣的門生,自然要為他的老師守口如瓶。劉文彩豈能看不出雷東垣的用心?气得大罵:“這兩個老雜毛(另一個指楊惠泉)躲著不見我,總有一天要碰在我的三尖石上。”
官場之中,只有永恒的利益沒有永恒的友誼。雷東垣与劉文彩也僅僅是互相利用而已。“九人頭案”和城工局公款事件,在雷東垣是作茧自縛,生殺予奪,莫不操諸劉文彩之手。雷東垣受制于人,甘拜下風,對劉文彩曲意逢迎。
這雷東垣究竟何方神圣,值得劉文彩如此用心?他本名雷士奇,因在家排行第四,故人稱“雷四爺”,清末即統領敘府團練,歷二十余年,當地民團莫不奉他為馬首,門生故舊更是遍布城鄉。防區時代的川軍到了敘府,都要先拜訪他,聘為顧問官或諮議官,爾后籌糧措餉,才有著落。雷東垣之于敘府地方勢力,猶如綱之于网、領之于衣、樞紐之于机器。劉文彩也就把駕馭雷東垣視為控制敘府的先著,不惜血本。
劉文彩的苦心沒有白費。宜賓縣九十多個鄉鎮,分為東南西北四路。四路團總都是雷東垣的心腹,“劉文彩勾結了雷,所謂宜賓的四路諸侯也就直接作了他的爪牙。”一個個加官晉爵。東路區團總曹榮光做了宜賓縣征收局局長,北路區團總虞漢逵做了宜賓縣財務局局長。南路區團總肖席珍更得意。云南鹽津煙土銷往四川腹地,必經宜賓橫江。劉文彩便在橫江特設禁煙查緝處,收取巨額煙稅。肖席珍人槍數百,實力居四路諸侯之冠。而且盤踞橫江鎮,專門護送往來煙客。穩住肖席珍,橫江通道就能万無一失,劉文彩在橫江的巨額收益就有保障。何況肖席珍常常代煙客上繳“特稅”,出手就是數万大洋。劉文彩對肖席珍自不能不另眼相看。雖然肖目不識丁,后來仍安排他做了筠連、屏山兩任縣長,是四路團總中官位最高的。
四路團總中,最不得志的是西路區團總李國卿。李國卿認劉文彩為干父,因而有“御儿干殿下”之稱。名分不輕,仕途卻并不因此看好。曹榮光當了征收局長,他很眼紅,想撈個財政局長當,向“干爸爸”伸手要官。据說劉文彩已經答應了,揭榜時,李國卿的大名卻換成了虞漢逵。原來虞漢逵早在不動聲色之中打通了門路,李國卿一場空歡喜。李不干,找“干爸爸”說理。劉文彩勸他不急,“面包會有的,牛奶會有的,”局長也會有的,只是要等一等,讓虞漢逵做滿一屆再說。李國卿听了轉懮為喜,老老實實回家等。但他實在是缺乏耐心,天天望眼欲穿,离虞漢逵屆滿還差好長一段時間,就按捺不住了,几度致函虞漢逵:打算何月何日何地辦理交接手續?同時大張旗鼓地“組閣”,到處物色科秘人員。虞漢逵做財政局長剛剛做出感覺,哪里愿意交接呢?但李國卿畢竟是“御儿干殿下”,輕易冒犯不得。就向“老師”雷東垣和宜賓縣縣長沈眉蓀求救。大概他燒香比李國卿燒得周到,雷東垣和沈眉蓀都愿意為他兩肋插刀。兩位“元老重臣” 一起找劉文彩,說李國卿僅有匹夫之勇,粗率無文,可以在鄉下稱王稱霸,卻不配當堂堂財政局長。最好馬上收回給李國卿的許諾,免得成天糾纏虞局長。劉文彩想想也是,但又不愿直接出面收回承諾——那豈不成了自打耳光?雷東垣見劉文彩猶猶豫豫,猜破了劉文彩的心思,便問:總辦是不是說話不方便?那好辦,只要總辦點了頭,這事就由我和沈縣長去辦好了。過了些日子,虞漢逵根据雷東垣的授意,在府中設宴,主賓李國卿,特邀劉文彩、雷東垣、沈眉蓀到場作陪。席間,虞漢逵言辭懇切地說:書到用時方恨少。自己書讀得不多,這財政局長當得太累,做完這一屆就不做了,還是請几位老前輩物色飽學之士來擔當此任吧。雷東垣、沈眉蓀听了大搖其頭,都說虞漢逵過謙,其實書讀得已經不算少了,人才難得,下一屆財政局長,仍非虞漢逵莫屬。李國卿听了暗暗叫苦,想直說又不敢駁老師雷東垣的面子;于是坐立不安,頻頻用眼角瞟劉文彩,盼望劉文彩為他力挽狂瀾。劉文彩吃得津津有味,不發一言,好象根本沒看見李國卿的眼色。那邊廂,虞漢逵在雷東垣、沈眉蓀的“苦苦挽留”下,終于答應勉為其難,再做一屆財政局長。至此大局已定,李國卿的局長夢又一次泡了湯。
李國卿是典型的黑李逵,沒多少城府。雖然官場上不甚得志,因劉文彩私下待他不薄,他對劉文彩也就始終忠心耿耿。二劉大戰后期,雷東垣等人對劉文彩避之惟恐不及,李國卿卻仍然一門心思為劉文彩賣命;劉文彩從敘府撤退時,李國卿率部保駕,一直護送到犍為才依依惜別。因他跟劉文彩太緊,与雷東垣漸漸疏离,劉文彩退居安仁后,就再沒靠山了,不久即遭月波鄉土豪吳炯臣殺害。
曹、虞、肖、李四路“諸侯”是雷東垣的主要班底,現在為劉文彩所用,劉文彩也就底气十足,著手全面改組敘府民團。他把原有四路改為東一區、東二區、南三區、南四區、西五區、西六區、北七區、北八區、北九區。總的原則是化整為零,以便分而治之。每區置團總一人,團總初選名單由雷東垣和沈眉蓀提出,最后由劉文彩圈定。計有韓澤生、何惠清、李徽林、梁言之、李國卿、吳炯臣、江少甫、郭翹楚等。九位新團總除韓澤生外,都是雷東垣的門生。而韓澤生也不是外人——劉文彩最寵愛的姨太太凌君如,原本是財政局長曹榮光的情婦,曹榮光拱手相讓,可見曹劉關系之親密。韓澤生則是曹榮光的儿女親家。
區團總都是有槍有錢的實權人物,劉文彩對他們不敢小覷。《劉文彩在宜罪惡活動材料》稱:“他知道每個區團總進城都要拜訪雷,就吩咐雷:‘只要有區團總進城找你,都可領來与我會面’。而這些區團總只要与川南王見了面,就感到無比榮幸,更體貼地為劉辦事,還到處宣揚說:‘總辦硬是好,他事必躬親’。”這樣,受益于雷東垣的臂助,劉文彩將敘府民團牢牢抓在了手中。抓住了敘府民團,則退可以保境安民,鞏固劉文彩對敘府的統治,從而穩定劉文輝部隊的財政基地;進可以沖鋒陷陣,配合劉文輝部隊攻城略地。及至后來劉文彩就任“敘南清鄉司令部”中將司令,轄下三千兵馬,仍多源于敘府民團。俗語云強龍不壓地頭蛇,劉文彩這條“強龍”卻壓得住地頭蛇,從1925年冬到1932年冬的七年間,劉文彩与地方實力派一直相處甚洽,地位從無動搖之虞。如此殊績,不但靠劉文輝撐腰,也与劉文彩老辣的政治手腕有關,尤其与降伏雷東垣有關。
無論文還是武,無論商還是政,也無論廟堂還是江湖,都有劉文彩的触角在延伸……
槍杆子里面出政權,劉文彩收容了雷東垣的全套班底,在槍杆子方面沒什么隱懮了。便騰出手來,向敘府文化界滲透。
劉文彩結交的文化界名流,首推楊惠泉。《劉文彩罪惡的一生》稱:“大劣紳楊惠泉,是清朝的舉人,孔孟之道的信徒,常以‘清高’沽名釣譽,在敘府地區有些名望。劉文彩自知才疏學淺,要在這里巧立名目,搜刮民財,這可是一個不可缺少的幫凶。劉文彩說服二老婆楊氏,從保險柜取出銀圓五千塊,為了不傷害楊惠泉的 ‘清高’,用‘上會’的名義送給他。后來,又賜給他商會文牘、偽十八團顧問一類拿錢不干事的閑職,就把他收買過來,做了自己的狗頭軍師。”實際上,楊惠泉為劉文彩究竟幫了哪些“凶”,《劉文彩罪惡的一生》和其它揭發材料都語焉不詳。楊惠泉就一點虛名,本來也幫不上劉文彩什么忙。劉文彩待他不薄,主要是出于對文化人的敬重。但楊惠泉最終和雷東垣一樣讓劉文彩大失所望──雷東垣挪用的十万元大洋,楊惠泉也分潤了一些。听說劉文彩催款,楊惠泉心虛了,去找雷東垣商量對策。途中碰到雷的一個門生,得知雷已逃走,不禁气急敗坏——怎么招呼都沒打一個就自己先溜了?馬上朝那位門生指示的方向追去,找了兩個地方都找不著;還不死心,又去雷家,碰巧遇到雷的弁兵回來取日常用品。弁兵見他狼狽不堪的樣子,又可笑又可怜,就把他帶到雷藏身的地方,這才避開了劉文彩的風頭。劉文彩气惱之極,把楊惠泉也臭罵了一頓。
劉文彩結識的另一個文化界名流,是敘府聯立中學校長鄧迪齋。鄧迪齋不僅在敘府文化界呼風喚雨,還是個典型的政治活動家——于“党”,他是國民党宜賓縣党部執行委員兼商人部部長;于“軍”,他可操縱宜賓西路民團,“這一路有許多條團槍,鄧可召之即來”。劉文彩對他也就格外器重。1925年,厚黑教主李宗吾以四川省視學身份,到敘府聯立中學主持畢業考試,因考試過嚴被學生飽以老拳。劉文輝極度震怒,下令將聯中校長鄧迪齋撤職查辦。但僅僅几年后,鄧迪齋便東山再起——劉文彩自作主張,要鄧接任宜賓縣教育局局長。按常規,宜賓縣教育局局長應由省府委派,鄧迪齋并未接到省府委任,不免有些猶豫。劉文彩則成竹在胸:所謂省府無非是劉文輝的同義詞;他出面斡旋,劉文輝還會不給面子嗎?因此要鄧大膽接任,一切由他擔待。鄧迪齋對劉文彩感恩戴德,從此亦步亦趨。中共和國民党左派主持的國民党宜賓縣党部曾散發小冊子,揭發二十四軍劣跡;聯立中學、中山中學并爆發反劉學潮。身為國民党宜賓縣党部負責人的鄧迪齋卻站在劉文彩一邊,鎮壓學潮,開除學潮領袖,因此而被縣党部撤消党內一切職務。鄧迪齋怀恨在心,不久,中共地下党員、中山中學校長呂一峰遇刺,逃到覃筱樓家里才得脫身;劉文輝部團長蔣東海則率部搗毀縣党部和中山中學,時人多指該兩案為鄧迪齋策划。其說雖無憑据,但鄧迪齋在這些沖突中繼續旗幟鮮明地支持劉文彩則屬确切無疑。呂一峰遇刺后他曾在縣党部牆上賦詩一首,冷嘲熱諷:
打倒何如倒元凶,狐假虎威一般同;
未拿盧布先嘗味,覃筱樓高鎖一峰。
劉文彩結交文化界名流,有多种動机:既出于一個半文盲對文化人的敬重,也有實際的政治需要——和絕大多數四川軍閥一樣,劉文彩兄弟竭澤而漁,激動民憤。因此必須在文化界物色“頭羊”,從而掌握“輿論導向”,扭轉在輿論界的被動局面。
此外,劉文彩還仿效雷東垣,廣為羅致門生。最早羅致的是清末秀才黃少波。黃少波在府道衙門當過几年小官。辛亥革命后投身秘密社會,成了敘府袍哥的風云人物。敘府袍哥最大的山堂“敘榮樂”有三個總舵把子,一是劉文彩心腹曹榮光,次為同樣与劉文彩私交甚篤的宛玉亭,再就是黃少波。作為袍哥頭目,黃少波耳目極多,對社會動態了如指掌。一有風吹草動,就向劉文彩報告。實際上成了劉文彩的“包打听”。國民党宜賓縣党部正准備上街散發聲討二十四軍的小冊子,黃少波就已經向劉文彩告了密。因為“政績”不凡,黃少波官運亨通,拜門不久即出任宜賓縣征收局局長。繼他之后,拜門者紛至沓來,最受賞識的有劉馥光、裴子寬、虞浩初。据說劉馥光很會“體貼”人,尤其會“體貼”劉文彩,劉文彩也就常常牽挂著他,“當時只要是地方人請劉文彩作客,劉必問:‘有馥光沒有?’”后來安排劉馥光任宜賓縣禁煙查緝處處長,讓他很撈了一把。裴子寬“體貼”劉文彩有過之而無不及,同樣前程似錦。裴与富商何耀光競選商會會長,何腰杆很硬——既有城防司令覃筱樓做后台,又有商界同仁捧場,因而志在必得。殊料裴子寬雖名不見經傳,卻气勢更足——“老師”劉文彩撐腰,城防司令覃筱樓何足畏哉!劉文彩“欽定”裴子寬,但并不直接表態,只讓雷東垣在前台助威。自己以中立姿態,在護商處召見雙方,名為調停,實則暗示何耀光自動放棄競選。何耀光不知底細,堅持要奉陪下去。結果名落深山。裴子寬“當選”后興高采烈,到處炫耀:“我早知道一定成功,兩位老師哪會讓我失敗呢?”這年劉文彩過生日,裴子寬特地訂做了一塊金匾,用門生名義送到劉文彩公館致謝。
說到虞浩初的拜門,就不能不說到劉文彩的賭。据說早年劉文彩已是嗜賭如命,到敘府后發揚光大,更賭得昏天黑地。他賭技過人,但牌風很不好。一次,南三區團總李徽林和雷東垣、劉馥光一起陪劉文彩搓麻將,開始劉文彩手气不順,好長時間沒糊過牌。李徽林則如得神助,打一局糊一局。劉文彩正在沒精打采的時候,下手打出一張二條。劉馥光是劉文彩的上手,但劉文彩不等劉馥光出牌,就把手中的牌一推,大叫:“啊哈,糊了!” 原來他清一色的二條。這時劉馥光悄聲對劉文彩說:“總辦,你看我的牌才好喲!”劉文彩偏過頭一看,劉馥光也是清一色的二條。兩人不動聲色,馬上和了牌。這一局按理該劉馥光贏,結果因為劉馥光的“體貼”,劉文彩“一捆三”反敗為胜。還有一次,新上任的興文縣縣長梁祝三陪劉文彩在護商處打牌,梁祝三初來乍到,不懂劉文彩打牌的規矩,偷看了劉文彩一手牌。那一局梁祝三贏了劉文彩兩百大洋,他覺得自己的牌夠大的了,沒多贏劉文彩算是客气。哪知道回興文不久就遭劉文彩撤職。劉文彩敗退安仁后,梁祝三一家還客居長宁縣安定橋,貧困潦倒。談起和劉文彩打牌之事,气不打一處來。
虞浩初到劉公館拜門,時机很不湊巧──劉文彩正在護商處打牌,因此不能不費些周折。剛得到通報,劉文彩根本不挪窩。虞浩初等了一陣子沒動靜,千言万語地央求弁兵催稟。催一次不挪窩,催兩次三次還是不挪窩。再催,劉文彩火了,桌子一拍說:“來拜我的門,學什么?學打牌嗎?我還沒學好呢!我不高興去!”弁兵嚇的再也不敢吱聲。又打了兩局,牌友雷東垣停下來,對大家說:“浩初也是一片誠意,倒不好拒絕。我們都隨五哥回公館打牌吧。”這才一同上路。虞浩初在劉公館坐等了好几個鐘頭,若非雷東垣圓場,縱有誠心也不得其門而入。但入門后劉文彩确實待他不薄——很快出任宜賓縣教育局局長。豈料虞浩初官癮還沒過足,四川省政府就派來北京大學畢業生、前岷江大學教授梁士夔接任,虞誠惶誠恐,求助于劉文彩。劉文彩要他沉住气,拒絕向梁氏交印。按當時慣例,初到敘府的大小官員,均須先向劉文彩報到請示,否則不能到差接事。梁按例造訪,劉文彩避而不見。卻托人轉告梁:“教育廳委你,你找教育廳當局長去。”并揚言:若梁氏“耍賴”不走,就派警察將他“護送出境”。梁氏只好卷起鋪蓋走路。虞浩初心里一塊石頭落地。
運用各种手段,聯合各种力量,劉文彩從無到有,建立了自己的班底。在他權勢最盛時,社會上傳說他有所謂“四熊”、“二壺”、“四副官”。“四熊”即“人熊”雷東垣,“馬熊”楊惠泉,“豬熊”梁益州,“狗熊”張汝賢。“二壺”都是在經濟上為劉文彩充當智囊的實業界頭面人物,即“茶壺”李北衡——亞細亞公司經理,“夜壺”陳秀山——宜賓縣商會會長。“四副官”則都是劉文彩的貼身隨從(庄園檔案67宗D16卷)。其實劉文彩的班底比傳說的還龐大。無論文還是武,無論商還是政,也無論廟堂還是江湖,都有劉文彩的触角在延伸。群從昆弟,咸据要津,號令一出,莫不風從。《劉文彩在宜罪惡活動材料》稱:“每次派款,劉文彩也親自到場,但只把派款數目、期限和上峰命令不可違、否則嚴辦几句話說完就走了,以后就是雷(東垣)經手。而每次無論攤派多少,總是通過以雷為首的這伙土劣搜刮,如期完成交給劉文彩。”群雄拱衛之下,劉文彩盤踞敘府之勢,自難移易。有他盤踞劉文輝部隊最重要的財政基地,劉文輝才能毫無后顧之懮,從容坐鎮成都,与其他“軍頭”斗智斗勇。劉文輝對其五哥的“政績”非常滿意,因而不斷地委以重任。數年之間,劉文彩由敘府船捐局局長而敘府百貨統捐局局長,而敘南護商事務處處長,而川南水陸護商總處處長,而川南水陸禁煙查緝處處長,直至川南稅捐總局總辦。宜賓等十三個敘府轄縣,及非敘府轄縣的江安,全部歸劉文彩主治;二十四軍防區的其它數十縣,所有稅收一律送繳“川南稅捐總局”轉解;各縣對“川南稅捐總局”均用呈文;各縣征收局局長、禁煙查緝處處長等財政要員的任免經劉文彩認可才算有效。實際上,劉文彩的轄區并無一定,二十四軍軍旗插到哪,他的權杖就指到哪。二十四軍防區凡与聚斂錢財相關的要職,集于劉文彩一身。為劉文輝家族集團聚斂政治經費和戰爭經費,就构成劉文彩十年宦海生涯的主要職責。
劉文彩覃筱樓積不相能,敘府因此暗潮迭起。
劉文彩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卻仍然不能在敘府一手遮天。因為,還有一個至關重要的權柄──軍權──沒有到手;還有一個至關重要的人物──敘府城防司令、二十四軍第六混成旅旅長覃筱樓──沒有降服。
劉文彩仍然要面對挑戰。
覃筱樓,四川屏山人,出了名的流氓大亨。少時不務正業,吃喝嫖賭無所不為。尤好賭博,賭技平平,卻屢敗屢戰。欠了一屁股的賭債,無力償還,干脆投身為匪,嘯聚數百人馬,出沒于川滇交界的莽莽群山之中。他比劉文彩小一歲,但比劉文彩發跡早。1920年,劉文彩還在大邑走街串巷賣燒酒,覃筱樓已接受陳洪范的招安,被任命為支隊長,駐防屏山縣城。覃筱樓從來頭上長角,身上長刺,溫文爾雅的陳洪范哪能奈何得了他。身上那套軍官服還沒穿暖和,他又落草為寇。這次落草為寇是“官逼民反”──當上了“官軍”的覃筱樓支隊匪性不改,時常打家劫舍,老百姓怨聲載道。一次,覃筱樓盟弟周某行劫被捕,覃出面保釋,縣知事正想殺一儆百,哪里肯從,隨即將周某槍殺示眾。覃又羞又惱,尋机報复。稍后,即派部屬石肇武途中設伏,生擒知事,在中都場將知事斬首。陳洪范再怎么大量,也咽不下這口气,派了兩個團前去圍剿。覃筱樓打不贏就跑,又躲進川滇邊界。但這次他只當了不到一年時間的山大王──1921年劉文輝升任混成旅旅長,混成旅只是個招牌,劉文輝的實際兵力僅一個團。因此急需招兵買馬,擴充實力。劉文輝有個智囊叫宁子州,正好和覃筱樓有些私交,自告奮勇去招安。覃筱樓就這樣投奔到劉文輝的麾下。因他勇猛剽悍,打仗很賣力,深得劉文輝器重,不久就當上副官長。后來劉文輝升任川軍第九師師長,又提拔覃為騎兵團團長。1925年劉文輝移師成都,覃已升任第六混成旅旅長,全權負責敘府城防。
劉文輝麾下的覃筱樓,依舊桀驁不馴。他對劉文輝佩服得五體投地,但也只服一個劉文輝,別的都不放在眼里。劉文輝移師成都,覃在敘府便百無禁忌,為所欲為。第六混成旅又成了穿制服的惡棍。該旅有四個偵緝隊,四個隊長都有自己的雅號:第一隊隊長楊紹林雅號“胖官”,第二隊隊長潘海云雅號“雞腳神”,第三隊長陳德芳雅號“吳二爺”,第四隊隊長盧雨三雅號“小鬼”。軍需處處長羅呂三也有一個雅號:“瘋子”。這五人都是覃筱樓的親信,他們仗恃覃筱樓的權勢,擺賭抽頭,奸淫婦女。甚至設厂制造嗎啡,運銷上海,再從上海購回軍火倒賣給土匪。借口清共敲詐勒索在他們更是家常便飯。高縣地主魏長順之子魏起功本是紈栃子弟,卻被楊紹林的偵緝隊認作“共產党”逮捕。除在押解途中敲詐400元免上腳鐐手銬外,又通知魏長順送去一万元贖金。劉文輝本來對覃筱樓屬望甚厚,要他好好為劉文彩保駕護航。哪知道本應是保鏢的覃筱樓,反而成了劉文彩的心腹之患。
劉文彩覃筱樓積不相能,敘府因此暗潮迭起。覃筱樓和劉文彩都是戲迷,各有自己的一套戲班子──覃筱樓的戲班子是凡爾登戲院,劉文彩的是崇大戲院。一次,雙方為聘請名角張德成發生爭執,張去了凡爾登,沒去崇大戲院。据說劉文彩很惱火,派人將凡爾登戲院經理尹岐山暗殺,嚇得張德成連夜逃走。1926年農歷腊月三十晚上,劉文彩伙同師長胡若愚暗殺中山學校校長呂一峰,當時呂一峰正坐黃包車回家,暗中一聲槍響,沒打中。呂一峰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赶緊掏出一把銀元撒在地上。見錢眼開的殺手忙著揀錢,呂一峰乘机跑出了老遠一段路。但殺手身手敏捷,不一會儿又赶了上去。眼看距离越來越短,情急之中,發現已到覃筱樓公館,大喜,一貓腰就翻了進去。覃筱樓明知不速之客是劉文彩追殺的冤家,竟也收留下來,呂一峰這才幸免于難。
最激烈的交鋒則在經濟利益方面。替劉文輝集團聚斂錢財是劉文彩的主要職責,敘府這塊大蛋糕當然不容他人染指。覃筱樓卻明知故犯。其太太和軍需處長羅呂三、副官黃云章、曾鑄九,都是敘府最大的 “軍倒”,經常水運大批煤炭、香煙等緊俏物資到敘府倒賣。水運物資都要抽稅,但每當劉文彩的護商隊檢查覃筱樓的船只,准備課稅時,覃筱樓即派一連兵力荷槍實彈跑步赶到碼頭,強行提貨,一文稅金不交,劉文彩的護商隊只有干瞪眼。
雖說積不相能,起初雙方還較克制。劉文彩是劉文輝的五哥,覃筱樓則是劉文輝的愛將,在劉文輝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所以能調停盡量調停。有劉文輝的苦口婆心,不到万不得已,雙方都不會走到極端,桌子底下你踢我我踢你,桌面上還能相安無事。就這樣同床异夢達兩年之久。但根本問題沒有解決,矛盾日積月累,最終仍免不了要爆發。1927年的一天,覃筱樓到成都出差,賭癮复發,便于當天晚上,与成都三大軍頭之一的二十八軍軍長鄧錫侯在三軍統率辦事處挑燈大戰。但他仍舊技不如人,一夜之間,竟輸了整整二十七万大洋,創造了四川近代賭博史的一大奇觀。他自己也沒想到會輸到這种田地,錢沒帶夠,只好將隨身攜帶的若干箱鴉片、數万斤硝磺折价抵押;還不夠,便向裕通銀行總經理文和笙借了五万大洋。覃筱樓在賭場上一貫屢戰屢敗,但敗得這樣慘則是生平第一遭,又气又急,第二天天沒亮就火速赶回敘府,把部隊拉出來,沿街挨戶連搜帶搶,一時雞飛狗跳,天怒人怨。劉文彩“龍顏”大怒:這不但糜爛地方,也是公開抽他的耳光。本來是万難容忍,但覃筱樓已經紅了眼,在這种情況下出面攔阻只會逼出個狗急跳牆。万難容忍卻又不能不忍,劉文彩如鯁在喉。
經過這番刺激,劉文彩不滿足于單單控制敘府民團。必須擁有正規武裝,才能高枕無懮。就去成都向劉文輝訴苦,要求在敘府組編軍隊,終獲劉文輝首肯,
強中還有強中手,劉文彩商海生涯几十年,什么樣的風浪沒見過?卻仍然被劉玉山扎扎實實地玩了一把。
令箭在手,劉文彩不稍遲疑,立即設法購置槍械。
1927 年,經覃筱樓引荐,劉文彩結識了出生于宜賓縣曹場的投机商劉玉山。劉玉山与覃筱樓私交極厚,早年跑江湖,兩人同為袍哥大爺李德學的拜弟。后來兩人同時“得道升天”──覃筱樓受招安當了軍官,劉玉山則告別匪棚做起了投机生意。劉玉山主要從事長途販運,往返于重慶、上海之間。其親信朱光德的儿子朱大文1976 年5月24日供稱:在上海的四川人都把劉玉山叫作“劉大王”。這里有兩層含義,一是說他生意做得大,在日租界開設四川土產商店,在法租界開設百貨公司,在霞飛路辦招待所,此外還在上海開了家四川飯店。在南京也有兩個企業,一個同樣叫四川飯店,另一個是五洲農場。但他做得最大的還是嗎啡和軍火生意,他周游于四川各派軍閥之間,為他們在上海代銷嗎啡,再用嗎啡款代他們購買軍火運回四川。覃筱樓偵緝隊制造的嗎啡,就托劉玉山在上海售出,再換回槍械。“劉大王”的第二層含義是說他大有來頭,他在上海的后台是杜月笙的大徒弟楊嘯天,四川軍閥更是大多与他稱兄道弟。他在霞飛路辦的招待所就專門接待來上海的四川軍閥,吃喝玩樂全包在他身上。覃筱樓下野后去上海灘玩,就住在那家招待所,杜月笙還在其私宅浦東杜家祠辦了一桌酒,為覃筱樓接風,朱德光和劉玉山作陪。因覃筱樓帶去了川劇名角周慕蓮,杜月笙便請來京劇大師梅蘭芳与周慕蓮相會。后台硬,路子野,所以劉玉山什么生意都敢做,什么生意都好做。生意上才能有那么大的排場。
劉玉山極力籠絡四川政要,對劉文彩當然也不會放過,尤其是听覃筱樓說,劉文彩手中積存了大批公土,對劉文彩就更心馳神往了,迫不及待地找上門去,勸劉文彩把積壓的公土制成嗎啡,交他帶到上海高价售出,再為劉文彩購回輕重武器。這正中劉文彩下怀,兩人一拍即合。劉文彩說干就干,聘范少云為技師,秘密制造嗎啡。嗎啡厂設于今宜賓市正气巷人民銀行宿舍。二、三十年代,這里是一個名叫簡國光的嗎啡商的住宅。簡國光与劉玉山同鄉,也是劉玉山的至親。嗎啡生意而外,在宜賓棧房街還有爿山貨店。簡膽小怕事,把嗎啡作坊開在自己家里,規模很小,而且很隱秘,一般人都不知道。嗎啡運往上海,由他在上海中華路開百貨店的侄儿簡錫恩代售。劉玉山做中人,要簡國光把嗎啡作坊轉讓劉文彩。簡老大不情愿,但劉文彩是父母官,惹不起,只好轉讓。提了兩個條件,一是安排他的兩個侄儿在作坊當工人,二是他原來每月生產多少嗎啡,以后還要每月送他多少嗎啡。這些條件劉文彩都滿足了。一切布置妥當,劉玉山便返回上海,由他的親戚、宜賓裕華布店經理林月華取貨。一個月取一次。交貨的兩個人,一個是護商處科長、劉文彩親戚呂潤齋,另一個也是劉文彩親戚鄭鼎臣。劉文彩本人不出面,只負責暗中保護。
世故很深的劉文彩,對劉玉山疑心重重,便想“摸著石頭過河”,最初每天只生產三五擔。過了一些時日,确實賺了些錢,才放下心來,每天產量增加到十擔以上。所有貨款均由劉玉山代購短槍。短槍從司机出身的軍火商陳宗廉手中買。陳宗廉則從日本軍火商手中買,全是比利時、英國、德國造的短槍,簇新簇新的。運輸主要由兩艘船負責,一是法國剛健號。剛健號是一种小兵輪,吃水淺,馬力足,速度快──比一般兵輪快一倍以上。二是挂英國旗的蜀通輪。這兩艘船可以在重慶口岸免檢。還有少量短槍交普通船只運送,但都把槍拆了,零件分開存放。重慶有專人接貨。每次運槍數額不低于2-3打,多則100打。劉玉山的進价是每打220 元,賣給劉文彩是每支120元。每賣一批槍少則賺兩三千元,多則賺上万元。劉文彩吃了老虧,卻毫不知情,以為价錢公道,在劉玉山精心設置的騙局中愈陷愈深。
劉玉山用的是誘敵深入之計。最初很講信用,嗎啡成交快,售价也高,讓劉文彩嘗了些甜頭。每次回敘府,還要給劉文彩送禮,而且送的都是厚禮。有一次竟花費數千元買了部當時最豪華的轎車送上門,親信說他出手太鋪張,他只一笑,說:有什么關系?羊毛出在羊身上。劉文彩覺得劉玉山豪爽慷慨,而且有本事,越來越欣賞他,竟至完全消除了戒心。交付的嗎啡因此越來越多,并一再請求劉玉山代購一些重武器。等到劉文彩完全上鉤,劉玉山就不那么客气了,貨款壓一筆又一筆,重武器更是連影子也沒有。起初劉文彩不知有變,耐心等,時間太長了才發封電報催。這時劉玉山發了話,說劉文彩交付的嗎啡質量太次,堆在上海的倉庫里賣不掉。劉文彩并非行家里手,信以為真,轉而追究技師范少云的責任。范少云不服气,和劉文彩一同找專家鑒定。專家告訴劉文彩,他的嗎啡是絕對的上品。劉文彩這才大呼上當,气呼呼地馬上打長途電話要劉玉山回敘結賬。劉玉山遠在上海,本來就鞭長莫及;更何況有堂堂杜月笙撐腰。所以對劉文彩懶得理會。用劉文彩的嗎啡款做本賺了好几個來回才還款,但利息是分文沒有。
真個強中還有強中手,劉文彩商海生涯几十年,什么樣的風浪沒見過?卻仍然被劉玉山扎扎實實地玩了一把。劉文彩和劉玉山合作,是覃筱樓牽的線,劉文彩不能不怀疑覃筱樓一開始就居心不良,對覃更恨得咬牙切齒。劉玉山其實也過得不輕松 ──有家不敢歸,甚至在1932年劉文彩退居安仁之后,仍心有余悸,留滬觀望。直到上海淪陷才返回宜賓。約在1948年病故,彌留前良心發現,捐資創辦 “玉山中學”(庄園檔案67宗D16卷)。
雖然吃了大虧,劉文彩也不是一無所獲。劉玉山代購的大批短槍,在當時算是精銳武器。1929年劉文彩就任“川南水陸護商處處長”,馬上用這批武器組建了護商大隊和手槍連。手槍連連長呂實英,為劉文彩發妻呂氏之弟。護商大隊大隊長則為劉文彩侄輩中最重要的一個人物──劉文淵長子劉元瑄(王宣)。那時劉元瑄(王宣)不僅是長房長子,而且是長房獨子:繼劉元瑄(王宣)之后出生的劉元愉、劉元恒、劉元蒼、劉元憲、劉元怜、劉元慎都是女流,次子劉元琥和老三劉元璪(王+澡右)則尚未降臨人世。劉文淵對劉元瑄(王宣)矚望之厚,也就可以想見了。劉文淵敢把劉元瑄 (王宣)交到劉文彩手中,而不是徑直交給位高權重的劉文輝,說明他對敘府時期的劉文彩還是基本信任的。劉文彩不敢辜負長兄的厚望,對劉元瑄(王宣)關愛備至,刻意提攜。劉元瑄(王宣)吃住都在糧房街劉文彩公館,他剛從軍校畢業,不過十七八歲,和劉文彩的几個孩子年齡差距并不太大,玩得攏,以致劉文彩最小的儿子把他當成親兄弟,口口聲聲叫他“大哥哥”。作為劉文彩的頭號統兵大員,劉元瑄(王宣)在敘府干了五個春秋。“二劉大戰”中劉文彩下野,才把他帶到雅安面交劉文輝。四十年代劉元瑄(王宣)曾任二十四軍代軍長,統攬西康全省軍務,算是不辜負他五爸的栽培之心。1995年3月筆者在成都采訪,劉元瑄(王宣) 老人還一再慨嘆:“劉文彩是個好人,大好人啦!”可見叔侄感情之深。
1930年春,以劉元瑄(王宣)的護商大隊為基干,劉文彩正式組建二十四軍第十八團,自兼團長,劉元瑄(王宣)任第一營營長。第一營武器源于前護商大隊,第二、第三營的武器部分系劉文彩從劉玉山手中購得,部分借自宜賓商會。這是劉文彩統轄的第一支正規軍。1931年下半年,劉文彩又組建二十四軍第四十一團。這時他与劉玉山的關系已經破裂,從外界購買軍火的渠道完全中斷。第四十一團所需武器,全部由劉文輝撥付。主要軍官也由劉文輝從成都軍校畢業生中選派。劉文輝選派的劉慎言任第四十一團團長,第一營營長為劉慎言胞弟劉從周,第二營營長劉榮久,第三營營長余師柳。兩團而外,另設特科營。所部合計3048人。
組軍至此告一段落。遂由劉文輝發布命令,成立“二十四軍敘南清鄉司令部”。1932年1月15日,劉文彩堂而皇之地登上了“中將司令”的寶座,原任第十八團團長一職由劉元??接掌。司令部參謀長沈眉蓀。下設六處,副官處處長曹燦如,軍需處處長戴孟才,軍械處處長吳梓愚,軍法處處長許紹松,軍醫處處長張志良,秘書處主任呂潤齋。敘南清鄉司令部不僅全面接管宜賓城防,而且負責整個敘南地區的防務。
直到“二劉大戰”前夜,劉文彩仍在盡力擴充所屬部隊,打算將敘府民團改編為二十四軍第四十八團,宜賓縣公安局局長張伯英任團長,曹榮光為第一營營長,李國卿為第二營營長,宜井保商大隊大隊長羅鶴臣為第三營營長。但因時間關系,只下委而沒有實際編成。稍后劉文彩退居安仁,曹燦如率第一營追隨,但部下沿途逃散,到安仁時已所剩無几。李國卿的第二營只將劉文彩護送到犍為,羅鶴臣則是典型的騎牆派,口惠而實不至,到部隊集合出發之日,第三營一條人槍也不見。四十八團名存實亡。劉文彩的本意是編三個團,湊足一旅。這個意圖最終沒能實現。
對劉文彩的定性,迄今仍是所謂“四位一體”,即地主、軍閥、官僚、惡霸。其它定性姑且不論,至少“軍閥”定性難圓其說。劉文彩固然當了一年多“中將司令”,但這位“中將司令”對他的部隊只在名義上統轄而不是實際上的統帥,平時的管理訓練,戰時的運籌帷幄,他一竅不通,想統也統不起來。所謂“中將司令”不過是劉文輝送給他五哥的一個虛名,并無實際意義。史家公認軍閥必須具備三大要素:第一必須是職業軍人;第二必須有獨立的軍隊;第三必須有獨立的地盤。這些劉文彩完全不沾邊。
但在相關著述中,劉文彩不僅是軍閥,而且是個嗜血成性的軍閥。《劉文彩罪惡的一生》稱:
劉文彩在敘府的街頭巷尾濫殺無辜,來顯示他專制獨裁的淫威。有一次,在街口上,劉文彩的汽車被一堆人群擋住了去路。原來,這是一個士兵和一個工人不知為什么爭吵起來。劉文彩頓時生了殺人的念頭,叫他的衛兵把兩人捆起來,不由分說,立刻一起槍殺。劉文彩在他的偽十八團成立的時候,抓來一個無辜群眾,砍下腦袋祭他的軍旗。還把一個農民抓來,用劍砍頭,以試劍的鋒芒。劉文彩使用“殺人祭旗”、“砍頭試劍”等慘毒手段,造成了一片白色恐怖的气氛。
劉文彩嗜血成性,并非僅此一例。“水牢”故事說他將水牢設計師和建筑工人全部殺害,“金庫”故事說他將金庫設計師和建筑工人全部殺害,這兩個故事都是虛构。所謂“殺人祭旗”、“砍頭試劍”的可靠性又如何呢?《劉文彩罪惡的一生》問世十多年前,大邑地主庄園陳列館就曾派人采訪宜賓市一批文史老人。熊瑞文老人答复來訪者說:
肖友仁有一個材料,据說,在一個面館里的事情。(死者)姓周,一個司號,在(面館)里面吵架,看的人多,把街口軋了。這時劉文彩經過,見了很冒火,眼紅了就要殺人了。這個司號估計是個逃兵。雷士奇(即雷東垣——引者注)參加過打門捐,他證實是個十八團的,不知因啥事鬧架。這些資料交与資料室(統戰部),不知在不在?祭旗問題,記不清了。關于這個問題,我們沒有听說(庄園檔案67宗D16卷)。
就這么一份證詞。這份證詞也僅限于提供資料來源,并且特別強調是“据說”,并未肯定确有其事。至于所謂“祭旗”“試劍”,則不僅熊瑞文“沒有听說”,所有接受調查的宜賓文史老人,都說“對這個問題沒有印象”,“沒有回憶起來”。連調查者自己也作了如此結論:
關于劉文彩“殺人祭旗”問題,沒有線索(同前)。
明明查無實据,相關著述仍要全盤照錄。
通過种种渲染,本來連立正稍息都不會的劉文彩,就這樣跨入將星閃耀的軍閥行列。其實,終其一生,劉文彩從未自行其是,從來沒有自己獨立的力量。所以,盡可稱劉文彩為軍閥幫凶,但說他本身就是軍閥,則不免過甚其辭。
劉文彩在敘府組建正規武裝,對覃筱樓构成直接威脅。本來已經有第六混成旅負責敘府城防,劉文彩卻要在第六混成旅之外另起爐灶,明顯是對第六混成旅的不信任。兩強相爭,必有一傷。劉文彩位高權重,又是“皇親國戚”,覃筱樓与他斗法,誰胜誰負一望可知。第六混成旅因此軍心浮動。為了給自己留條后路,許多軍官或直接或間接与劉文彩暗通款曲。連第六混成旅主力團團長、早在川滇邊界流竄時就已經是覃筱樓結拜兄弟的蔣東海,也“身在曹營心在漢”。覃筱樓眼看就要淪為光杆司令,絕望之余,派人行刺蔣東海,以求殺一儆百。殺手毛炳榮在敘府石灰巷(今宜賓市新生路下段)設伏,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殊料蔣東海机警過人,听見异響回身就跑。兩個弁兵反應慢了半拍,被當場擊斃,一個從戲院出來到巷子里小解的打鼓匠也遭誤殺。蔣東海人高腿長,殺手追到咸熙街便再見不到蔣的影子。這一下覃筱樓非但沒能殺一儆百,反而偷雞不成蝕把米。蔣東海一跑跑到了劉文彩家里,當晚劉文彩就用電話向劉文輝通報此事。
第二天蔣東海又親往成都控告覃筱樓。事態惡化到這种地步,再不作出決斷,必定禍起蕭牆。劉文輝只好割愛,托人代信,要覃筱樓自動离職。對上司素來薄情寡義的劉文輝,對下屬始終寬大為怀,正如他自己所稱,他一直堅信:“我有一二十万軍隊,蔣要吃掉我不那么容易;如果我的部屬要吃掉我,倒是吃得掉的。只要我們團結一致,誰也吃不掉我們。”所以很注重對下屬的感情投資,即便分手也不會過河拆橋,而往往要設身處地地為對方安排好退路。對覃筱樓就是這樣。覃离職時,劉文輝贈以巨款,資助他買田置宅和出川 “考察”。所以,覃筱樓雖去,第六混成旅卻未傷元气。覃筱樓的主要干將仍心無二志。和蔣東海一樣在川滇邊界流竄時已經是覃筱樓結拜兄弟的另一位主力團團長石肇武,更是認劉文輝為義父,后來在“二劉之戰”中為劉湘所擒,梟首示眾,死前還罵聲不絕于口。雖然石終身不改匪性,燒殺搶掠無所不為,民憤極大,但從劉文輝個人的角度來說,足可稱忠烈之士了。覃筱樓下野后也沒作對不起劉文輝的事,1933年從上海回川后在劉湘幕府中任了個閑職。建國初因其血債累累,雖有保護中共地下党員呂一峰之功,仍遭槍決。
斗倒了覃筱樓,劉文彩聲名鵲起。敘府的軍政財大權歸他一人把持,人莫予毒。這是他一生中的鼎盛時期。
轉自:DJ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