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高考“最牛滿分長詩”,小慶幸中的大隱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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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年高考,一篇名為《站在黃花崗陵園的門口》的古体長詩,被多位作文閱卷老師一致評為今年高考語文“最牛滿分作文”。

該作文共1080字(含標點符號),文首是一段170多字的文言文,介紹了該詩歌的寫作背景——2008年作者參觀黃花崗七十二烈士陵園,“百感并至,賦詩一首。”詩歌共51行102句,每句七言,后記約70字,也是文言文寫作。

—-湖北考生古体長詩獲評高考“最牛滿分作文” 2009-06-23 來源: 荊楚网-楚天都市報(武漢)

“詩”文學批判

魯迅言:“沒有能跳出如來佛祖手掌心之七天大圣者,大可不必動手”,說的是自唐而后為詩之難。此話雖顯激烈,卻也是實情,說明欲求与唐詩等齊之功,決非常人可為。

中國古文學,詩、書、畫、酒、劍、舞等各种原素俱在,從之者,須如陳年老酒一樣具備一定的古風古韻和內在功夫,求暗香浮動而非明意了然,方為上作。

然世事變遷有別,万事同理不同法,為詩亦然。今人欲習古詩,要進得去古今一体,出得來須今法超古,莫以古法拘手,而須執新法求變。

但變者,須切記“百變不离其宗”。為詩計,須受詩之形意所縛方可具詩之形体,核心理念和基本构成如音律平庂等者不可棄。偶或有少變似無大礙,但常有大違者,則如人去骨去肉般,必不具詩歌聲樂之美和凝煉內涵,已有違詩歌的可讀性和傳唱性,必失掉“詩”之本性而成它類。

今人寫詩,多以“內容重于形式”的“革命詩”和“啟蒙詩”來為自己底功不足開脫,這當然有“党文化”的影子,也是個人不下功夫的證明—-詩既已不為詩“樣”,倒不如不必寫詩(尤其是古詩),而改寫散文詩或是直接寫散文好了。

幼稚的技巧

既然評委們視本次“最牛滿分長詩”若金玉,則不妨在此以詩論詩,當不為過。

像這類登臨怀古之作,如若控詩功夫欠深者,為求“穩妥”計,不如以五七言絕句或律詩行之即可盡抒胸意,事、景、典、情簡明扼要融會貫通其間,亦成絕佳,絕無必要長篇大論盡顯鋪張之能事,而陷賣弄文字之嫌。

若以古詩純技術的角度觀之,此詩最不看好的,是開首即仿毛氏“長夜難明赤縣天,百年魔怪舞翩躚”

詩句,稍改即為己用,生硬而乏新意,即為敗筆。作者似尚未脫“名人”詩尤其是中國式毛氏詩的影響,這不免讓人五味雜陳,后文難以續讀。另,一句用二“赤”字,備選文字無着,已彰顯傳統“內功”尚缺,實不足取。

通篇觀察,此詩單句之中不走平庂規律,句句之間多缺古体詩起碼的平庂對仗,敘事、寫景、怀古与抒情之間,文理思路、結构主線也不清晰而顯凌亂無章,組織乏力。

作者缺乏為詩的技巧和知識,更難覓哲人的深度和睿智,詩作總体缺乏史詩的厚度和气勢,雖欲現古風古韻,而實不具古人之資,只限于“業余”水平。

不過似可确認一點,此詩雖不盡如人意,但也全非臨場之作,亦同樣是早就成竹在胸的。至于本次科考詩作与考試主題是否對應,則不在此處探討范圍。

一篇佳作,必經過千錘百煉的積累和形成過程,決不全是應場之作,更難出自應試之卷。就算少年才俊的王勃,其美名千古的《騰王閣序》,也是經過文學積淀并精心准備,加之臨場發揮而成。

就從小喝“三聚氰胺”党奶長大,鮮受國學影響的年青學子而言,在高考場所能如此臨机發揮者,本身即屬難能可貴,必須贊賞,也值得肯定。

從挽求中國傳統文化角度視之,則不得不說:這無疑是中國文化沙漠中的一點綠洲,妓女院中的一個良人了,雖有百般不足,卻也不得不以同為國人而自愛之,敝帚自珍而唱“好”之,以資鼓勵。

偏离的主題

中國歷百年西學,主要是半多世紀的馬列獨尊學說的一枝獨大,使本已勢漸式微的中國傳統文化雪上加霜,在一次次“党文化”搭台國人唱戲的自我奄割之中,那點包括詩歌在內的傳統文化的血脈,已將喪失殆盡了。

有言“悲憤出詩人”。成功的藝術,包括詩歌在內,多是以凄苦的人生經歷和個人感悟為源泉,以苦難為代价而成就。但作者個人身歷苦難卻視而不見,反“因禍得福”并可“感覺良好”,此“反常”之舉,必難為家國天下之大眾黎庶而呼。如此者,一或是尚缺乏詩人之敏感和銳力,二或是久浸于一种文化之下而“別無選擇”。

年關日近,“詩”人因雪災而落難它鄉(其間夾雜天災与人禍),在“云橫秦岭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的彷徨無助之中,乃拜謁黃花崗,尋百年烈士之偉績丰功,探共和革命之斬聞逸事,以聊以自慰,并感念個人不幸而發思古之幽情,本是必然主題和至高境界,但該詩偏离家國之思而行“散”意,并以散意為“新意”,鋪張漫延,其法則必不可取。

尤其是作者棄詩人必須之獨立個性而獻媚權求上之阿諛歌詞,更非為詩之人格。故此,詩作必無思想和藝術上的生命力和感染力可言,大不了与評委諸君同流于野史掌故之一時佳話而已。

另,詩有詩道,以古人尤其是古詩人的道德標准評判,亦決不可冒然奉此拙詩而獻科舉取仕之大雅公堂,行譁眾取寵之事,是為文痞。

“假大空的“考八股”,都符合政治正确,積极向上這种“主旋律”所要求的標准,同樣地矯揉造作,滿紙謊言,缺乏真情實感,只不是古文字寫就的白話文,一首拼湊而成的“打油詩”罷了”—-余秋雨大師与古詩版滿分作文

李輝 -光明觀察

贈言:此考生如欲“以詩為生”,須當做好受苦受難的“苦詩人”准備,積累生活,發揚個性,認清“党文化”与中國傳統文化的根本區別所在,或有后發之勢可待。如若僅以此“滿分”為榮,以期入仕并“供奉翰林”,最終淪山東省作協王副主席式“縱做鬼,也幸福”為盼者,則必不足為“真”詩人所取,确須另當別論了。

瘋狂的評委

“高考滿分長詩”事件,真正“雷人”的其實不是考生作品,而是評委及有些教育工作者們的輕浮和無知。

從專業的教育心理學上說,以一取仕稚生的百漏之詩硬充完美之作,無异于給人以達到頂峰而再無進取空間之壓迫感,不僅容易助長一時的自滿情緒,更不利于在其后來漫長的求學路上的自強与進步,故必須慎重行事。“沒有最好,只有更好”,是學者專家起碼的學術道德素養,動輒以“滿分”論賞,是學術上不負責任和道德沉淪的表現。

武漢某省級示范高中閱卷老師說“形式和內容表現上都堪稱一流。”—這樣一篇稚嫩之作即可讓評委們“大吃一惊”并“放倒”無數,證明中國的教育“專家”們在古体詩“功夫”上与作者般的同樣欠缺,甚至已達到連詩歌寫作最起碼的基本常識都“不懂”的地步。“滿分”,更是“完美”体現了評委們的狂妄和不留退路的“中國風格”,空留今世文化笑柄,讓后人殆笑大方。

—看來評委諸君們的所謂“專家級”水平,也不過如此。

古文化長期被壓抑,在眾多御用“專家”的哄起炒作中,間或偶有回歸古風者,亦成為“党文化”之奴隸。將另類奉為經典,將殘破視為完美—-中國文化如此現狀,悲耶,喜耶?

總之,此事只有12個字:詩者稚嫩可愛,評者無德無能。

詩歌的典范

歷史上真正被后人所認可的“專業詩人”极少得見,多數是正式職業之外的“業余詩人”,但正是這种謀生手段之外的“業余愛好”,卻成為了人們追求人生崇高价值的理想平台,以詩為言,真情待之,乃成大家。這一點最值得今人關注和思索。

中國古典詩歌的顛峰,當以唐代“李、杜”為著(李有短暫的翰林經歷,后脫權縛乃風行天下。杜曾為吏但不事詩,非權貴御用之人)。

李詩以雄渾飄逸、自由放縱、放蕩不羈的浪漫格調名天下,從來以“安可屈身事要貴”為信條,以酒入詩,以詩成仙,乃有“詩仙”名。杜詩則沉雄深厚,“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台”的人世滄桑和家國之痛盡現于詩,乃成“詩史”之名。

中國當代詩歌乃至于所有文學,多的是“文藝腔”,少的是“精气神”,溫婉奴性十足而雄渾霸气不足。故欲求詩歌繁榮,當以此二者之風范為精神標杆和寫作楷模,以家國天下為己任,方可在一片不毛之地另有斬獲。

“李杜文章在,光芒万丈長”,愿這份光芒永遠照耀并引領中國神圣的詩歌藝術殿堂,至到它鳳凰涅盤,再現重生的那一天。

附:

一.讀者可參考文章:余秋雨大師与古詩版滿分作文

李輝 刊發時間:2009-06-24 16:02:56 光明网-光明觀察

http://guancha.gmw.cn/content/2009-06/24/content_939640.htm

二.本人口占七絕一首,可否做為下筆參考?并請批評。

祭黃花崗一首

憑塚獨臨寂寞天,

家國万里雪鵝寒。

黃花崗上念英烈,

昔日共和仍黯然。

2009-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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