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中期，美國社會上開始流傳一個笑話︰福特汽車的其實是「天天要修理」的簡稱（Ford: Fix or repair daily）。類似的說法還有「發現在路旁死火」（Found on the road dead），或者「常常要拖車，難得一開動」（Frequently overhauled, rarely driven），等等。其中最可笑的大概是「開出去，走回來」（Driver returning on foot）－－是「Ford」一詞倒著拼寫。其它汽車公司也躲不過嘲弄。克萊斯勒公司的吉普（JEEP）被稱作「垃圾設計破產品」（Junk engineering executed poorly），通用的王牌凱迪拉克（CADILLAC）被說成是「瘋子傻瓜喜愛美國大車」（Crazy and demented idiots like large American cars）。
曾幾何時，以底特律市為中心美國的汽車工業稱霸全球。當八十年代日本車開始進入美國市場的時候，豐田、本田都被美國人嘲笑為「像罐頭一樣簡陋」。可是，日本車很快以其優質和價格低廉受到消費者的歡迎。相形之下，美國車笨重、耗油、設計粗糙，而且經常因為質量檢查不過關而出各式各樣的小毛病，於是才出現了上面提到的種種笑話。經過三十年之後，當初蔑視日本車的美國人再也笑不出來了。2007年，豐田汽車首次銷售量超過了通用，成為世界上最大的汽車公司。今年的石油價格上漲和金融海嘯給美國汽車公司雪上加霜。原來最賺錢的大型車SUV由於耗油量太大而買家越來越少，華爾街金融王國的崩塌又讓消費者們卻步。從 2007年十月開始，通用在美國國內的銷售量竟然下降了百分之四十五。在總統大選的那一天，通用汽車公司的股票下跌了百分之十三。公司立即呼籲，要求政府在七千億救市的款項中撥出一部分來挽救汽車工業。通用汽車的道理很簡單︰如果政府要花大價錢去挽救華爾街那些玩金融遊戲的銀行，為什麼不能也幫助一下生產出實實在在的產品的企業？要知道，如果汽車工業垮台，將連帶一系列有關的行業，最終導致失去三百萬份工作。
剛剛贏得了大選的民主黨國會立即作出了反應。下院議長波洛西公開呼籲財政部撥款去支持汽車工業，當選總統奧巴馬在與即將卸任的總統布什會面的時候，也提出了同樣的要求。有四十六萬成員的汽車工會繼續在給國會和奧巴馬壓力，敦促政府施以援手。在大選中，汽車工會傾全力支持奧巴馬和民主黨，讓他們在密西根、賓夕法尼亞、俄亥俄等大工業州中取得了關鍵性的勝利。要知道，汽車工業的倒塌也將意味著汽車工會的末日。
不過，布什政府似乎沒有這個打算。財政部長保爾森已經發話說，救市的錢不能用在汽車工業上。如果國會要救通用，必須另外撥款。保爾森又強調說，無論採取什麼計劃，都必須著眼於長期的目標，而不僅僅是臨時的緩解。
但是，底特律眼前這關似乎就沒有辦法過。通用汽車公司今年上半年虧損了一百八十多億，手上的流動資金最多只能維持到明年年初，在財政上已經陷入了山窮水盡的地步。然而，政府能夠有辦法救得了這個龐然大物嗎？
美國的三大汽車巨頭衰落已經有二十年的時間，最近的金融危機帶來的是導致沉船的最後一根稻草。然而，人們經常忽略的是，這三大巨頭的衰落並不等於美國整個汽車工業的衰落。事實上，美國有許多汽車廠的仍舊運行良好－－這些工廠絕大多數在遠離底特律的南部或者中西部地區，為日本或者其它外國品牌生產。比如，其中規模最大的豐田汽車公司就在阿拉巴馬、肯塔基、印第安納、德克薩斯、西弗吉尼亞、密西西比州設有工廠。即使是在經濟不景氣的今年，豐田的普銳斯車依然供不應求，購買的人必須排隊等候。
為什麼同樣在美國本土生產，技術和管理水平也相去不遠，汽車公司的業績之間會有如此大的差別？個中最主要的原因，在於勞動力的價格。這一價格並非體現在工資上，因為外國公司僱員工資並不比底特律低。真正的差別在於福利費用的支出。
福利中的第一大塊是退休金。汽車公司自三十年代開始為職工支付退休金，職工在工作滿一定年限並超過六十歲之後，可以根據工齡來領取一定比例的退休金。在該職工死亡之後，配偶還能領取到這個數目的一半。當退休金制度開始實行的時候，美國人的平均壽命只有六十七歲。也就是說，退休者平均會領七年的退休金。而到今天，人均壽命已經接近八十，領取退休金的年份也因此而增加了兩倍多。另外，隨著技術的發展，汽車工業僱用的藍領工人數目在下降。半個世紀以前，退休工人與在職工人的比例大約是三、四十比一，到今天卻接近一比一，令公司不勝重負。第二大塊是醫療保險。這些年來，醫療保險費用的上漲超過了工資的速度。每個職工連帶家庭的醫療保險費如今在一千五百美元上下。退休金、醫療保險以及其它各種雜七雜八的福利開支，給三大汽車公司帶來了沉重的負擔。每生產一輛汽車，福利開支就是四千美元。
相比之下，日本和其它外國汽車公司的負擔要小得多。這些工廠是在過去二十年中設立的，職工要年輕得多。豐田汽車在 2007年的退休金開支只有通用的十分之一。而且，許多工廠擯棄了退休金制度，轉而採取所謂「401K」退休計劃，也就是職工自己管理退休賬戶。另外在醫療保險上也採取了更加節省的辦法。因此，通用每生產一輛車醫療保險費的支出是一千五百美元，豐田卻只有一百一十美元。
明知道高福利制度正在拖垮三大汽車巨頭，可是改革這一制度在政治上卻是行不通。強大的汽車工會代表著三大公司的藍領職工，不僅抗拒任何降低福利的提議，而且還在不斷地要求更高的工資和福利。鑑於汽車工會的勢力，特別是該組織與民主黨的密切關係，即將上台的奧巴馬政府和民主黨國會可能更加傾向於動用政府的力量來挽救這些衰敗的公司。
在五十年代，通用汽車公司的董事長查理威爾遜－－後來到艾森豪威爾政府當了國防部長－－曾經說過一句非常有名的話︰「對通用有利的事情對國家都有利」。那時候的通用，代表了美國在世界上的科學技術和工業生產的領先地位。半個世紀過去之後，美國的國力依然強大，通用的輝煌卻已經是明日黃花。儘管有政府的扶助，三大汽車巨頭如果不改革，能夠苟延殘喘的時間也不多了。
（作者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