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9月11日毒奶粉事件在國內外壓力下引爆至今,時間已經超過兩週,雖然很多黑幕還沒有被揭開,但是事件的基本脈絡已經清晰,主要表現為幾個方面:
第一,也是最讓人悲憤的一點是有數萬名兒童身體受到奶粉中添加的三聚氰胺的侵害,至少有四名兒童被確認死於食用三鹿奶粉,而全國來看潛在的受傷害兒童可能高達數百萬。
第二,這此毒奶粉事件不是一個偶然性的食品安全事故。早在2008年3月份三鹿集團就已經得到毒奶粉造成的傷害的報告,但是他們一直壓制瞞報相關消息,直到2008年9月11日,還在高調宣稱他們的產品絕對安全。
第三,根據質檢總局事後的檢驗報告,包括蒙牛,伊利等知名品牌的產品都被查出含有三聚氰胺,這幾乎變成乳製品行業的潛規則,乳製品行業以及更廣泛的食品行業遭遇空前的信任危機。
第四,負責食品安全監管,維護公共衛生安全的相關政府機構,如質檢總局,衛生部,工商局等部門在此災難性事件中的懈怠,瀆職等草菅人命的惡劣行為讓人髮指。
第五,為了維繫奧運形象,營造所謂和諧氛圍,企業負責人,地方政府,宣傳部門共同串謀,壓制新聞媒體,使得毒奶粉事件一直被有意「和諧」,最後在新西蘭政府的直接壓力下,才得以曝光。這些部門已經涉嫌危害公共安全。
無疑,這次毒奶粉事件所造成的經濟社會後果將是空前的,對黨國威權體制也將給與沉重的打擊,有朋友認為這也許就是中國版的「切爾諾貝利事故」,那麼面臨公共災難,人民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那些高高在上的執政集團又是如何應對的呢?很遺憾,迄今為止,所有的應對套路都是陳舊的,也就是廉價的政治作秀,精細的輿論控制,蜻蜓點水般的問責忽悠。在這個原地踏步走的過程中,真相被繼續屏蔽,權利被繼續踐踏,正義無法彰顯,苦難得不到撫慰。
讓我們先看下政治作秀。胡做了一番重要講話,提到今年以來,一些地方發生重大生產安全事故和食品安全事故給人民群眾生命財產造成重大損失。從這些事件中反映出,一些干部缺乏宗旨意識、大局意識、憂患意識、責任意識,作風飄浮、管理鬆弛、工作不紮實,有的甚至對群眾呼聲和疾苦置若罔聞,對關係群眾生命安全這樣的重大問題麻木不仁。我們對這些事件及其後果的嚴重性必須充分估計,對其中的慘痛教訓必須牢牢記取。而溫則斥責奶粉生產摻毒奶粉的企業「沒良心」,並表示對那些沒良心的企業要「一個也不放過」。把毒奶粉事件這麼重大的責任事故歸結為幹部不知道群眾疾苦,麻木不仁,或者企業沒有良心,這肯定不是智力和認知的問題,而是有意大而化之,虛而化之,通過道德指控來迴避實質性的體制性問題。
而在三聚氰胺依舊在相關食品領域蔓延(液態奶,大白兔奶糖等)的時候,一些政府官員又迫不及待的出來為奶製品的安全性背書。正如網友事先預料的,官員公開喝奶肯定成為一個新聞。比如9月26日就有商務部部長陳德銘和石家莊市副市長張殿奎及各部門領導帶頭飲用放心乳製品的新聞。更為可笑的是,據說酒泉市政府日前作出了一項規定:機關幹部職工帶頭喝牛奶,每天一斤,「沒有任何條件可講」。其實這些低劣的政治小品,無法經受一個最簡單的追問:憑什麼讓我們相信你們,官員?
在精細的輿論控制方面,威權體制已經駕輕就熟,從內容的多少,尺度,用詞的取捨,傳播的半徑等等都有一整套的操作說明。毒奶粉事件的爆發某種意義上耗盡了奧運盛世帶來的公眾心理認同,而此時恰好神七應時而來。因此,大力宣揚「神七上天,太空行走揮舞國旗」之類的歡喜來對沖毒奶粉事件帶來的悲情是喉舌的當然之功。君不見,在神七這個事件上,新華社也許用心過猛,連新聞都早產了。當然,這種頻繁使用的塑造社會心理的做法本身已經類似於假奶粉,沒有多少營養功效了。正如有朋友嘲諷的,這次神七沖喜效果不理想,憤青們不夠盡職要負全責。事實上,正如許多網絡觀察者所提到的,經過毒奶粉事件這一次災難,憤青們和五毛黨幾乎消失。其實原因也很好理由,在毒奶粉事件中,只有是個人,就能看出專制腫瘤在其中的毒害角色,只要是個人,面對無數嬰幼兒受害的慘象,都會發出怒吼。因此雖然威權體制可以通過控制媒體來引導輿論,通過暴露部分真相來繼續掩蓋更多事實,但是威權體制的這些精細化操作未必帶來他們期待的後果。廣泛的抗議聲浪,民意海嘯依舊在網絡和民間口耳相傳,受害者維權行動也將持續展開,這些壓力不是威權體製做出一些技術性調整所能化解的。
這次毒奶粉事件中,以官員辭職免職等形式展開的問責行動初看似乎還有些看點,更多和更高級別的官員在民意壓力下丟了烏紗帽。不過顯然,「人民群眾」並沒有拍手稱快,在人們眼裡,這些官員被罷免實在是「罪有應得」,在這麼重大的食品安全事故中,他們僅僅失去官位,對他們來說做夢都應該發笑。其實他們應該被追求瀆職罪和危害公共安全罪。
另外,這次問責行動並沒有涉及那些應負更大責任的黨務機構。正如劉曉波先生在其《中宣部也是毒奶粉氾濫的罪魁》中指出的:壟斷公共危機信息來大面積地損害人的健康和生命。特別是重大公共衛生安全信息被封鎖,最初的災難真相被隱瞞,必然導致病毒的迅速蔓延,民眾在渾然不知中毒。輕則危害健康,重則終身疾患甚至喪命。在此意義上,封鎖重大公共衛生安全信息所謀殺的,不僅是信息本身,更有民眾的知情權和生命。然而,宣傳部門的官員們卻穩如泰山,既無人出面道歉,也無人遭到處罰。更離譜的是,毒奶粉危機爆發後,有關部還在進行嚴厲的新聞管制,也就是在繼續犯罪。除了黨務機構和意識形態這些責任人之外,目前為止,衛生部,農業部,河北省政府,內蒙古政府並沒有官員為此事件承擔責任。其實,在毒奶粉事件中,應該被問責的部門和官員還有很多。僅舉媒體報導出來的一些人和事,就可以看出所謂問責是多麼有限,多麼不徹底。
四年前安徽阜陽「大頭奶粉」事發不久,三鹿奶粉曾經位列媒體公佈阜陽市45家不合格奶粉企業和偽劣奶粉「黑名單」中。然而據說三鹿集團火速展開危機公關,之後三鹿集團神秘的被撤出「黑名單」。四年之後回頭看,我們有理由追問當初危機公關下,掩蓋了多少貓膩?
而在2007年,因為出口到美國的寵物食品導致美國家庭的一些貓狗死亡,引發了對國內乳製品的質疑。但是2007年5月8日,中國國家質檢總局發出聲明,說通過緊急部署對奶粉、液態奶、嬰幼兒米粉、香腸、面包、饅頭、面條及方便麵等十二類的八百批次食品進行專項抽查,均未檢出三聚氰胺。以如今乳製品行業大範圍使用三聚氰胺的現實來看,質檢總局當年的聲明已經很難讓人信服。那次檢驗是如何進行的?質檢總局是否涉嫌有意隱瞞?李長江雖然已經辭職,可是真相如何,國人卻沒有得到一個必要的交代。
而在毒奶粉被踢爆之後,三鹿集團先是試圖抵賴,公開說曾經委託甘肅權威質檢部門對三鹿奶粉進行了檢驗,結果顯示質量是合格的。請問甘肅質檢部門誰該為此說法負責?
三鹿集團前董事長田文華在被抓之前曾放話給媒體「我們在這次事件發生之前,已經在內部檢測出了相關的問題,我們也就檢測結果跟有關部門進行過匯報。」請問,有關部門是哪些部門?據說田文華的女兒在博客裡也聲稱:「其實,各家奶粉廠都在用同樣的配方做奶粉,三鹿只不過是撞在了槍口上。此時此刻的各家奶粉廠都沉默了,這就是無言的事實。衛生廳、衛生部經常來人,吃吃喝喝,還拿紅包,就是不干活,來一次就相當於敲詐一次,從來不檢查,政府也有責任吧???」能否給田文華母女一個說話機會,指證那些機構和官員?能否展開一個透明的全面的調查?
三鹿奶粉事件中,一些代言明星迫於壓力,出來道歉。可是劣跡斑斑的CCTV呢?須知央視的《每週質量報告》曾經以《1100道檢測關的背後》為題,對三鹿嬰幼兒奶粉的生產過程進行了詳盡調查,向觀眾盡情地展示了中國嬰幼兒奶粉標竿企業——三鹿集團過硬的產品質量和科學、嚴謹的過程管理。如何追究央視誤導公眾的責任?當然,這些年中國的公共災難中,央視的角色從來都不甚光彩。
溫家寶先生曾經說企業家要流著道德的血液,並且要對那些沒有良心的企業「一個也不放過」,問題是那麼多政府機構和官員卻在流淌著帶毒的血液,而那麼多參與和縱容作惡的機構和人員卻在眾目睽睽之下一個個被放過,那麼這種有選擇性的,不規範,不透明,不公正的問責風暴又何以服眾?因此,難怪很多評論認為讓幾個官員下台的問責依舊是捨車保帥的政治遊戲,把處在風暴眼的幾個官員撤職免職來取代制度之惡。其實真正的問責制度是一套完整的責任體系,公眾可以依法追究各級政府的責任,各級政府逐級追究各級官員的責任,這樣才能確保責任體系中沒有缺失的環節。而在現在的政治制度下,公眾其實是缺席的,無法通過制度化的通道參與問責體系。那麼當局宣揚的所謂問責自然只能是蜻蜓點水,是對民意的安撫和忽悠。
不過,在一個由憲政。民主。權利等關鍵詞組合成的公民話語體系已經成為主流話語的時代,公眾是不會長期缺席的,雖然缺乏必要的制度通道,公眾的聲音卻已經越來越大聲。而從社會心理角度來看,也許2008年的公共事件中,沒有一次具有毒奶粉事件的深度和廣度。這事件以一種極端悲慘的方式撕開了威權體制下編織的穩定面紗,撕裂了社會精英對於威權體制的溫存幻想,越來越多的的人們明白,生活在威權體制這個「最大的免檢產品」(請參見冉雲飛先生的精彩論述),意味著社會正常的監管制度,預警制度,媒體監督制度全部失靈,病毒襲來的時候,沒有人可以免疫,人人都可能成為受害者。因此,精英階層政治保守心態開始變遷,對既有政治安排的認同開始逆轉,這將動員更多的精英群體參與到民間主導的對抗性結構(請參見吳強先生的相關論述)中來,政治變革顯得更加迫在眉睫。
緣此,我們督促執政集團,正確認識毒奶粉事件的危害,對受害群體進行充分盡責的救濟,繼續追究官員和行政機構的責任,放棄媒體管控,放開公眾參與,只有如此才能重塑公共信任。同時在社會變革潮流面前,不要繼續閉目塞聽,做政治鴕鳥。而應以這個危機為契機,推進系統性的制度變革,建立公民本位的現代政治體系。唯有如此,才能在無數災難群體面前尤其是那些被傷害的嬰幼兒面前自我救贖,避免下一次類似危機的爆發。居住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才能產生安全感,認同感和歸屬感。
2008年9月27日
--轉自《民主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