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軍寧:告別陵墓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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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林匹克運動會在其誕生的兩千多年後終於來到中國,目前正在北京一幕幕地拉開。為什麼希臘兩千多年前就舉辦了奧運會,而中國到今天才舉辦?這個問題很少有人問過,但我覺得卻是非常值得回答的問題。

關於奧林匹克運動會與古希臘的淵源,在中國幾乎盡人皆知。2004年8月13日,奧林匹克運動會「榮歸故里」,再次回到它的誕生地,希臘的雅典。世界上每個國家,每個文明都有自己的體育活動,都有體現該文明特色的體育項目。然而,在現代奧林匹克運動風行於世界之前,沒有一個國家能夠定期地舉辦像古代奧林匹克運動會那樣大型的、綜合的、全國性甚至是跨國性的競技比賽。在古代,體育鍛鍊常有,而競技比賽鮮見。實際上競賽的重要性在某種意義上超越了體育鍛鍊。奧林匹克運動豐富的內涵和最大魅力,在於它將體育運動變成了弘揚競技精神的比賽。

奧運會發源於古希臘,因為那裡的文化,尊重個人的偉大、重視人的精神力量、重視人的價值與幸福、賦予成就與成功以重要的道德價值。古希臘時代是個崇尚英雄、並產生了英雄的時代。無論貧民還是貴族,他們從小心中就充滿著對英雄的嚮往和對自由的渴求。與雅典神廟、民主體制相契合,古代奧林匹克運動會全方位地呈現了那個英雄時代,並在此後的歲月裡深刻地影響著歐洲大陸,乃至整個世界。奧運會是特定政治體制的產物。沒有古希臘的民主政體,就不會有古代奧運會。

古希臘是世界文明中平等精神、規則意識和共和政體的源頭。古代奧運會沒有今天意義上的那種職業運動員,當時的運動員不論其社會地位如何,他們在運動場、在規則面前一律平等。平等精神、規則意識催生了競技比賽,而競技比賽又反過來強化了平等精神和規則意識。公平競爭的奧運賽場就如同共和政體的一個小小縮影,沒有共和政體就難以有平等公正的競技比賽,因而也就沒有真正意義上的競技比賽。

根植的土壤

公元前二世紀,古希臘被羅馬人所統治,奧林匹克運動會雖然沒有因此中斷,但古希臘人在奧運會中充分展示個體的裸體競技的傳統頗讓羅馬統治者驚駭不已,這種運動形式也注定不為皇權制度所容。在共和政體下,人人都是英雄;在皇權體制下,只能有一個英雄,那就是皇帝。如果人人都是英雄,皇權必將受到威脅!可見,著衣與否,茲事體大。既然奧林匹克與皇權專制不能兩立,奧運會最終也沒有逃脫被羅馬皇帝強行取締的命運。

奧運盛典及其背後的奧運精神祇可能植根於古希臘尊崇個人和現世的土壤,而不可能誕生在專注於來世的地方。古希臘奧運背後的人文主義傳統崇尚公民精神、英雄氣概、公平競賽、青春與人體的天成之美。因此,古代奧運會規定必須裸體進行競技,同時運動員全身塗上橄欖油,以使古銅色的肌體在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更加顯示出運動員健美的體態,讓人們從健與美的張力中獲得一種感官上的愉悅。古希臘文明洋溢著對個體英雄的崇拜。

專制主義文化的共同特點則是崇尚集體,壓制個人,壓制個人成就,不鼓勵出風頭,反對個人當英雄。奧運會是平等的人之間的競技,在三綱五常主導的國度,鞋匠與皇太子同場競技是不可想像的。在皇帝的意志就是法律的地方,也絕不允許有公平的遊戲規則。

在中國古代歷史上,只有一個屬於個人的冠軍頭銜,那就是狀元。但是,即便是狀元,也是在皇帝之下,且為皇帝服務。奴隸制根深蒂固的地方是不會產生奧運會的。古埃及是個臣服君主和關注來世的國度。象徵著古埃及文明的金字塔,是無數奴隸用自己的生命為專制者建築的墳墓。所以,展示個人健與美的奧運會是不會出現在以太陽王為核心的古埃及的。奧林匹克不可能出現在輕視生命、不怕犧牲的文化中,服從權威與奴役個人的文化中。

當古希臘的公民在運動場裸奔的時候,其他古國的奴工卻在沒日沒夜地建造帝王的陵寢。所以,今天還能看到作為有形文化遺產的金字塔、泰姬陵、兵馬俑、十三陵、清(東、西)陵。還有很多人惦記著始皇陵、成吉思汗陵,甚至武則天陵。甚至今天天安門廣場的中央仍然被陵寢所佔據。

奧運的傳統是自由、開放的傳統。開放就是自由,意味著更大的選擇範圍,更多的自由行動。奧運是自由人的運動,是開放社會的運動,是全球化的一部分。奧運會不僅是運動場,更是人文主義教育和傳播普世價值的大課堂,培育的是對個人的體力成就的崇尚,對個人價值的發掘與發揚。既然奧運已經來到中國,那麼,告別陵墓文明的時刻也就來到了。

--原載《B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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