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名的都是那些僥倖者」,這是一位哲人評價歷史上的英雄時說的。我理解他的意思是,英雄留名千古,往往具有著恆久不變的價值,或者是那種價值被不斷歷史潮流所代換之後,其內核依然具有著能夠古為今用的內容。如同岳飛一樣,即使他曾經的對手連民族屬性都被消融了,其精神還是可以代換而進入現代社會的。從這個意義上說,留名者確實是僥倖,當時他那麼符合英雄的標準,過上個十幾年可能就趕上「換了人間」。
被「換了人間」的當世英雄裡,有個叫做堯茂書的人。當年他聽說有個外國人要組隊漂流長江,為了長江的「首飄權」憤然而起,結果殞身於金沙江段。當時這位英雄,在那個舉國如狂的日子裡,與《中國可以說不》等鼎足而居之,成為很多人的精神偶像與民族精魂之所繫。甚至我這樣70年代初期出生的人,連「首飄權」都沒明白是什麼的孩子,也覺得為漂流而殞身,無愧我民族之強悍氣魄。
十幾年之後,一代豪客的傳奇不在,已經消失在了歷史裡。沒什麼人在記住這個人了,就像我怎麼也無法想起當年那種讀完《中國可以說不》之後的激情到底是怎麼來的。有時候這種莫名的感慨與青春期的荷爾蒙可能是齊飛的吧,我想。
除了青春不再以外,更多的是世道如今已經不同。多年以後,我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裡大致是這麼想的:作為族群的一員來挑戰本國的山水,以便不讓其他國家的人拿走所謂「首飄權」,似乎也不是那麼天然正確。先登上某山或者先漂下某河,在現在的語境裡,更多的是作為一個廣義的「人」來進行挑戰,民族屬性與國家屬性在地理大發現的時代或許是人間傳奇,現在已經並無著力之處。
無著力處的英雄,就這麼把曾經應該是不朽的英名,留在了金沙江的礁石邊。或許這個人不會想到,在23年以後,我們這裡將要舉辦的運動會口號是「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這23年裡,即使在官方語境裡也消弭了他英雄壯舉的基礎,而且沒有辦法把其行為納入到萬神殿中去享受香火——開放的語境中無法容納對其壯舉的說明書,而沒有了說明書的壯舉,說服力是不足的。
可能每個時代都有這樣的人吧,在一個已經發生巨變的社會前夜,謹守著一些馬上就會成為過去式的價值觀念,並以此成就其精神的目標或者奉獻出最寶貴的東西。如果他們能夠活下來,說不定也能與時具進的刷新著自己的思想,把自己當年的壯舉抽出最符合時代的因素來進行解釋,或許在某些日子裡能夠得到紀念日一樣崇敬。
但這種機會是很少的,更多的是當日的英雄已經默然,曾經的轟轟烈烈如煙花綻放,後人連回憶都無從回憶。能夠留名的何止是僥倖?幾乎如同中「六合彩」了。
但是,當時又有幾人知道歷史潮流的順逆與世事的變遷?不論是被忽悠還是因為什麼其他原因,總是有些人成為了堯茂書以及其他。僥倖者只能用現在我所用的藉口來安慰自己:年輕嘛,總是要經歷這段的,跟出水痘一樣。其實自己心裡的感覺是思之惻然、情何以堪。
--轉自作者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