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珈山下(4)生死篇3

作者:拂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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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人北京時間2021年07月09日訊】趙主任本來想讓沈夢月停職的,但唯恐她停職期間又搞出什麼事,倒不如派個人監視她,這個重任自然落到了錢倩頭上。於是乎,沈夢月和錢倩就被安排了加班加點的整理灰如寸厚的資料室,而馬鋼和孫妍則毫不意外地擔任起了報導兩會的「艱巨任務」。

馬鋼本來爭取兩會報導是為了穩固自己在報社的地位,避免被新人擠走,而真當他參與其中的時候,才發現了新的生財門道,原來新聞報導不只是黨的傳聲筒,還是一樁一本萬利的生意。當他深夜一個人坐在車裡清點著數沓鈔票的時候,方才覺得數天前那拍在趙主任桌上的兩萬塊錢不過是九牛一毛。

孫妍也從最開始的尷尬與迴避,慢慢變得開始享受這一切特權,有那麼幾個瞬間讓她覺得自己彷彿被「側室扶正」一般地站在陽光底下,大方地接受著「正室」享受不到的來自草民的仰視,並用幾個眼高於頂的俯視賞賜下虛偽的在意與關注。

兩會的這七天,對於身心俱疲的沈夢月來說,眨眼之間就悄悄溜走了。發給王濱的微信還停留在七天前的日期,沒有回覆,沒有音訊,王濱整個人彷彿已經人間蒸發了。而沈夢月自始至終也沒有時間去王濱所在的醫院確認,打給醫院的唯一電話也被錢倩打斷了。錢倩一天二十四小時無縫銜接般的「陪伴」讓沈夢月透不過氣來,言語之間有意無意透露出的「相信政府」的洗腦話術也在一點一點瓦解著她對王濱的相信。

沈夢月看著只收拾了一半的資料庫,錢倩還在忙碌著,她現在也不戴口罩了,似乎這個病毒的謠言終於被對「黨和政府」的堅定篤信給衝擊得粉碎、碾成了塵土,變成了人們視而不見的灰飛煙滅。資料架上抖落的塵土讓沈夢月打了個噴嚏,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傻,為什麼要相信王濱,僅憑幾張連名字也沒有的微信截圖就敢寫什麼關於致死病毒的報導。

看著馬鋼發布在微信朋友圈裡關於百步亭萬家宴的照片,沈夢月覺得自己真的像趙主任幫她描繪的形象一樣——一個沒有常識、沒有理性、沒有基本是非道德判斷的白痴。

「錢倩,我想回家休息了。」沈夢月說。

錢倩立刻警覺起來:「去我家吧,我剛學了道好菜。」

沈夢月搖了搖頭:「好幾天沒回家,奶奶都擔心了。」

「也是。反正我也好久沒見奶奶了,我和你一起回去吧。」錢倩圍上了圍巾:「你不會嫌棄我吧,你可在我家住了好幾天哪!」

沈夢月無奈地笑了笑,挽著她的胳膊向外走去:「王濱就是個騙子。」聽了沈夢月這句感慨,錢倩忽然覺得自己頭頂的天空終於放晴了,連忙附和道:「這樣擾亂社會的人民公敵,只是訓誡太便宜了,就應該把他抓起來判刑。」

沈夢月的自我懷疑並沒有持續多久,就隨著失手滑落的玻璃杯一同跌碎成渣了。電視新聞裡的主持人神情嚴肅地講著:「關於新型肺炎,專家發現有人傳人跡象……」

這一刻的沈夢月幻滅了,她好像同時被天堂與地獄拋棄,成了懸浮在空氣中的一粒塵埃,不知該相信什麼,不知該上還是該下,不知該飄向何方。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王濱不是騙子,那麼,騙人的是誰?是警察嗎?是國家嗎?是那個天天叫人民堅定支持的「黨」嗎?

她想要更多證據,所以繼續發微信給王濱,儘管無人回覆;去醫院問詢,儘管人滿為患。一直做著明知沒有結果的努力,就像此刻漫無目的流浪在十字街頭的貓貓狗狗。沈夢月的視線從地面轉移到了人群中,街上戴口罩的人明顯多了起來。等紅綠燈的時候,一段對話飄進了耳中:

「讓你不戴口罩,現在害怕了吧,還戴不戴口罩啦?」一個中年女人埋怨道。

一個老太太表情木訥地點了點頭:「聽你說的嚇人的,國家說有限人傳人,有限……」

「戴上,戴上。」中年女人給老太太圍上圍巾,相互挽臂走過馬路。

「無論你寫多少都不會給你登!」沈夢月的腦海裡依舊迴蕩著趙主任這句話,彷彿就發生在昨天一樣。——我們沒有權利報導有關病毒的任何信息,如同人們沒有權利知道有關病毒的任何真相——沈夢月盯著面前的牌匾看了許久,才認清上面的字:「XX區信訪局。」法律規定人民有上訪的權利,政府開設了人民上訪的部門,但是在這個國家,法律規定與政府部門都是都市傳說。對了,黨的老祖宗馬克思早就赤裸裸地告訴你:「國家是統治人民的暴力機器。」儘管歷史上無一正常國家認同這種說法,但是這一說法卻在此間國度變成了赤裸裸的現實。

「喂,姑娘,你是幹啥的?」一個訪民說。

「我?我是記者。」沈夢月下意識地回答,心中泛起一絲酸澀的嘲諷,而這一絲嘲諷又在隨後的回答中變得洶湧澎湃。

「我這有個冤屈,你能給報導一下不?」那個訪民說。

「呵。」沈夢月苦笑了一聲,在那個訪民誤認作嘲笑而回擊之前搶先說道:「我也有個冤屈,你聽不聽?」

「啥?」那個訪民顯然一愣,沈夢月坐到他旁邊,說:「我聽到個醫生朋友說,現在這個新型肺炎病毒像當年的Sars一樣,是致命性的病毒。」

「真的假的?電視上說不危險,讓咱們別恐慌嗎?」那個訪民說。

「我不是醫生,也是從醫生那裡聽來的。」沈夢月說。

訪民說:「醫生?那他咋不上電視去說?」

沈夢月嘆了口氣,說:「他被公安抓去訓誡,不可能上電視了,除非認罪。而電視台只會公布罪名,不會公布所謂的犯罪事實。你信不信?」那個訪民發了一會兒呆,突然站起來整理行李。

「你去哪兒?」沈夢月不解。

「回家。」那個訪民把行李往肩上一扛,轉身對沈夢月說:「謝謝你。」然後向旁邊另一個訪民說:「大瘟疫嘍,快走吧。」

另一個訪民無奈地擺擺手:「沒有家了……」不知為何,沈夢月聽到那句話時,眼淚突然止不住地流下來,她把身上的錢都翻了出來,給了那個訪民。那個訪民擺擺手說:「我又不是乞丐,我不要錢,你要是有機會,幫我們說句真話就行。」

沈夢月僵在寒風裡,臉頰暈染出一層羞慚的薄紅。

這是一個什麼時代,這是一個什麼國度。凡是跟「真」沾邊的都是可望不可及的奢侈品,真貨、真品、真話、真相、真心,買不起、分不清、付不出代價。

「據可靠人士爆料,此次新型肺炎是類似Sars的致命性病毒,請大家及時做好防範。相關爆料醫生曾遭公安訓誡……」 沈夢月的指尖在發送的按鈕上停留了片刻,不過還是移開了,她刪掉了後一句話,改成:「相關知情人士已經被消失。」隨後才點擊發送。做完這件事後,她忽然覺得如釋重負。她沒能履行記者的職責,但終於實踐了一項屬於個體人的權利。

回家的路上,她再次給王濱發微信,感謝他說出真相,並希望他一切平安。

這淺眠難安的一夜,無數夢魘縈繞心頭,如寒冷冬季糾纏於空氣中的霧霾一樣難以散去、無法剝離。夢中,她看到鐵窗後的王濱醫生,看到無數帶著白色口罩的人正在呼救,看到盤旋頭頂遮天蔽日的瘟疫血霾。「如果媒體已經失聲,但至少可以讓人說話吧。」暗無天日的黑夜裡那一絲明光,那一聲「謝謝」,是對每個傳遞真相、傳遞救贖之人的期望與熱盼。

沈夢月還想著再做最後一次努力,至少人長著一張嘴,就應該有說話的權利吧。然而,當她穿戴完畢匆匆離開家門之後,才發現冷冷清清的街道之上,空無一人。

手機的震動提示有新的信息,或者更準確地說是新的噩耗——武漢,封城!

曾經熙熙攘攘的繁華如長江之水一去不返,只剩下這座孤立江邊、人氣難覓的「鬼城」。目不可見的危險病毒附著在建築上、衣服上、門把手上、空氣之間,附著在每個人類賴以生存的不能不觸碰、不能不呼吸的物質載體上。像隱形而又致命的武器一般,悄然之間攻城略地,將一座偌大城市團團圍住,無孔不入,無縫不鑽;讓疏於防備的城中之人無處可藏,無路可逃。

可怖的靜默占據了整個城市,巨大的恐懼不可抑制地於人心之間蔓延。整座城市都停擺了,時間定格在一幀名為靜止的詭異畫面。

沈夢月徒步走了很久,這怪異的靜默才被一聲悽厲的救護車鳴笛打破。按理說空曠的街道沒有任何人與車輛能可與之競道,這悽厲又怪異的鳴笛倒似乎在向誰宣誓著什麼所有權。街道轉彎處,救護車呼嘯而過,沈夢月本能地裹緊了大衣。幾步不遠處,站著一個看起來比她還要小上幾歲的女孩,六神無主地站在空曠的街道上,臉上寫滿了猝不及防與不可置信,口中不自覺地呢喃出了心中的默想:「我、我沒有爸爸了。」

與文字打交道數年,沈夢月第一次深切體會到言語也有了重創心扉的殺傷力,大概是因為言語能可喚起我們心中的某種共鳴,抑或感同身受。而這種感同身受在沈夢月聽來彷彿真正具有了切膚之痛,她好像看到了曾經的自己,因此不由自主想要予以擁抱。

「你有病啊!」女孩猛地推開她,方才六神無主的空洞眼神被莫名的憎惡取代,待她回神過後,悲傷的淚水瞬間席捲了整個人,她不知道該去憎惡誰,不知該去做什麼,她唯一知道的現實就是:「她沒有爸爸了。」女孩的抹著眼淚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黑暗無光的樓道裡。

這一刻,沈夢月才意識到,瘟疫的殺傷力不僅僅在於致命的病毒,還有人與人之間關懷的切斷與隔離。

晚上的時候,她將今天拍到的新聞發在她的微信朋友圈裡,並在上面看到了許多有關醫院的圖片與陳述:沒有床位人滿為患,醫療物資匱乏,大排長隊無法檢測……她一張一張照片地翻看,直到目光鎖定在一張熟悉的臉孔上——馬鋼。

封城之後馬鋼才曉得事情鬧大了,而他自從萬家宴採訪過後就開始不停地咳嗽、發燒,因此在妻子孩子的催促下抱著兩萬塊錢來到醫院做檢查。醫院停車場早擠滿了私家車,還有全副武裝身穿隔離服的武警巡邏,馬鋼一邊罵著晦氣,一邊把車停在稍遠一些的街道上,然後抱著裝滿人民幣的皮包奔向掛號室。饒是自己平時能說會道掌握著話語權,在這人滿為患而且不知多少高官家屬都排不上號的醫院裡,跟個小透明的韭菜草民沒啥兩樣。

暴露在交叉感染的高危人群裡數個小時,馬鋼又餓又累直冒虛汗,而且覺得連呼吸都變得越來越困難。好不容易排到了掛號室,才被通知今天不接診,讓明天再來。許多人無奈地離開了,唯獨馬鋼趴在掛號台的小窗口:「護士、護士,我、我真不行了,你幫幫忙、幫幫忙,最後一個,最後一個。」

護士睜著紅通通的眼睛,無奈地搖著頭:「太多人,真的太多人了,你趕緊回去吧,別排了。」

「護士,我都排了四個小時了……」馬鋼呼吸越來越困難,說話也是斷斷續續。

護士為難地擺了擺手,透著哭腔說:「那個人都死那裡好幾個小時了,都沒人收。太多人,真的太多人了……」疲倦與無力占據了全部表情與肢體語言。

「……護士、護士……」馬鋼說著話就打開皮包,拿出一疊人民幣:「你幫幫忙,我不能回去啊,我回去明天就不知道能不能再來……你救救我……救……」 護士很想捂住自己的耳朵,閉上自己的眼睛,不再聽也不再看,站在直面死亡的疫情前線,他們的身與心經受著每一分、每一秒的折磨:病人的呼救,疫病的恐懼,物資的匱乏,緊繃的神經與已經全面瓦解崩潰的防疫前線……

護士沒有捂住耳朵,卻也沒有再聽到馬鋼的求救聲,她雙手支撐著桌子站起來,才看到倒在白色透著消毒水氣味地板上的馬鋼,微屈著的雙腿,紅豔如血的人民幣撒得滿地都是,他的雙手還停留在打開的皮包上——人卻已經沒有了任何的生命跡象。

周遭的擁擠的人群空開了一個圓圈,沒有人敢上前一步。上前一步把他扶到過道上,或者上前一步撿散落在地上的錢,人們只是在不停地小聲議論著,兔死狐悲的凝視著——沒有人敢上前一步。

當然,沈夢月沒有也不可能上前一步,她只能拿著手機對著照片默默地流著眼淚。她也曾去過醫院意圖採訪,不過被全副武裝的警察拒之門外。她不斷刷新著頁面,卻再也看不進去其它內容,現在她腦子裡唯一的祈願就是希望永遠不要發生在自己身上,如果自己也……奶奶又該怎麼辦呢?

第二天她沒有出門,也叮囑奶奶不要出門,而且兩人待在不同的房間裡,儘量少接觸。王濱醫生始終沒有回覆,沈夢月其實也一直在尋找他。不在於能挖掘多少真相,而在於真誠地說一聲感謝。

第三天的時候她終於憋不住了,想要走出門去透透氣。不是因為她天生是個宅不住的人,而是昨晚當她把自己知道的真相發出去的時候,才知道自己的一系列帳號都被屏蔽了。

一遍又一遍的「發送失敗」讓沈夢月壓抑、崩潰、流淚,她想說句話卻找不到現實的聽眾,她想在網上留個言卻遭到封殺屏蔽,總而言之,「想說實話的人被捂住了嘴,想聽實話的人被捂住了耳朵,人類已失去了語言溝通的能力。」

這天是除夕夜,街上依舊空蕩蕩的。像往年除夕夜的下午一樣清冷無人,只不過往年是因為在家團圓,今年是因為在家隔離。

為了多透透氣,沈夢月繞了個大圈,並從一條並不太熟悉的小路向家的方向走來。每走一段路程就能看到一些店鋪前放著一個黑布或者藍布蓋起來的東西。一開始她並沒有在意,還以為是垃圾,但是看見了數個尺寸都類似的裹布之後,她產生了一種令人恐怖的聯想,一種她並不敢直視也不敢承認的聯想。於是,她裹緊了大衣加快腳步往家的方向奔去。

她有意地迴避著餘光而直視前方,不想目光再觸碰到能引發可怕聯想的事物上面。頭頂上不時飛過的烏鴉群令人心煩意亂,因為它們通常在死亡的地方出現。沈夢月目光凝視著前方地面,一路小跑著,只想快些到家,卻沒想到見到了那個她一直在尋找、一直想感謝的人。

透明的手機殼下是一個孩子稚嫩的笑臉,與這冰冷的黑色馬路格格不入。她記得很清楚,這個孩子的父親是王濱醫生,這個手機的主人是個敢於講真話的英雄。然而,手機的主人現在在哪裡呢?沈夢月沒有來得及撿起手機,它就被一支大笤帚掃走了。沈夢月的視線順著手機,模糊在了數以萬計的手機沼澤中,這數以萬計的手機的主人,現在又在哪裡呢?還活著麼?

沈夢月本能地拿出手機拍照,那是她記者的習慣,可是拿起手機的她沒有拍照又放下了,拍了照片又能怎樣呢?像當初王濱冒著生命危險呈現給她的證據,最後哪個讀者、哪個人又看見了呢?就算有鐵證、有照片,又去哪裡說話呢?

「沈夢月,終於找著你了。你在微信上發布不實信息,涉嫌尋釁滋事罪,跟我們走一趟。」

「你膽子不小啊,殯儀館也敢來。快起來,跟我們回派出所。」

不知何時,兩個警察出現在她身後,抑或早已監視跟蹤她許久,現在終於收網了。

沈夢月蹲坐在地上,只感到深深的絕望。(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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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自大紀元/責任編輯:李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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