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石窟,既是中華佛教聖地,也是一座深藏於大漠的藝術博物館。歷史上許多藝術大師的真跡早已失傳,而那僅見於文字記錄的風華,都能在這裡找到鮮活的蹤影。
傳統繪畫以線描為基礎,根據線條的粗細、長短、疏密,勾勒出作畫主體的形與神。那些著名畫家,也都是駕馭線條的絕妙聖手。人們總結線描技法,竟有十八種之多。其中「曹衣出水」「吳帶當風」是表現人物衣飾方面的著名手法,也稱「曹家樣」和「吳家樣」。
在繪畫史上,有一段極為傳神的論述:「吳之筆,其勢圓轉,而衣服飄舉;曹之筆,其體稠疊,而衣服緊窄。故後輩稱之曰:『吳帶當風,曹衣出水』。」這裡的曹,指的是北齊的名畫家曹仲達;吳,即盛唐時期的畫聖吳道子。兩位畫家的作品,幾已失傳,我們是否能夠根據久遠的文字,在洞窟中找到相似的遺跡呢?
曹衣出水
關於曹仲達,史書記載不詳,我們只知道他來自中亞的曹國,即今天的烏茲別克斯坦的撒馬爾罕一帶。他曾經擔任朝散大夫,擅長人物畫及佛教繪畫。其畫風在中原別具一格,成為典型的繪畫樣式「曹家樣」,對佛教造像藝術影響很大。
曹仲達師從畫師袁昂,而袁昂擅畫婦人,被評為「深得綺羅之妙」。綺羅泛指輕薄華麗的絲織品,穿在身上,貼體而有細密的褶皺。曹仲達深得袁昂真傳,純以線條詮釋出那種薄衣貼體的自然美感。古人形容曹仲達筆下的畫像,衣服包裹身體,顯露身體輪廓,褶皺稠密細緻,層層疊疊,好似剛從水中走出,故稱其為「曹衣出水」。
從曹仲達的身世可以看出,曹家樣其實不是中原本土的繪畫技法,而是深受印度、西域、中亞,甚至歐洲等外來文明影響而形成的。就佛教藝術來說,佛陀造像首先出現在印度貴霜時期的犍陀羅地區,這裡是印度西北的門戶,波斯、希臘、羅馬軍隊政戰的必爭之地,因而也帶去了西方的藝術和文明。
犍陀羅時期的佛像,以西方的雕刻技巧和寫實風格來展現,具有濃厚的希臘、羅馬風格。這種藝術深入北印度後,佛教出現了更加本土化的馬土臘藝術,在衣紋的表現上更具特色:用陰刻線條刻畫出一道道平行的細線,似水波蕩漾的紋理;佛衣緊貼身體,像水浸濕一樣呈現半透明的效果。因而馬土臘式的佛像又被稱作「濕衣佛像」。
漢代以來,佛教通過絲綢之路,經由中亞、西域、河西走廊在中原大地廣傳,造像藝術也吸收不同地域的特徵,在中華大地形成獨特的造像模式。在南北朝時期,佛像也大多具有濕衣或出水的特點。曹仲達本就是西域人士,深受外族文化的薰陶,當他走進佛教藝術時,自然而然接受外族藝術的特點,創造出流傳千古的曹家樣。
莫高窟尋蹤:北魏佛像與白衣佛畫像
曹氏在今天,並無作品傳世,但是我們能在北朝的佛教造像藝術中,找到相似的風格。敦煌的莫高窟,就是一個留存大師手筆的寶藏。比如建於北魏時期的莫高窟第257窟的主尊佛像,雖然是雕塑,但是衣紋的處理,就是典型的「曹衣出水」樣式。
這尊倚坐式佛像,右袒袈裟裹於佛體,臂膀、雙腿的輪廓清晰可見,凸顯出佛衣的輕盈柔軟以及佛體的高大雄健。由於莫高窟塑像皆為泥塑,袈裟上的衣褶以貼泥條方式製作,圓弧形的平行線層層展開,表現出衣服自然垂下時形成的褶皺。
莫高窟中也有相關的壁畫,比如許多「白衣佛」畫像,更充分地表現了「出水」特徵。袈裟有不正色、染色等義,佛經認為末法時期,袈裟變白,不受染色,因此世人在創作佛像時幾乎不用白色來表現佛陀。
白衣佛形象,最早出現在北魏、西魏時期,反映出中華信徒的信仰。他是彌勒佛的瑞像之一,代表著彌勒佛將在末法時期下世度人。壁畫上的白衣佛,大多穿白色的通肩袈裟,結跏趺坐,作說法印,神態安詳莊重。袈裟覆蓋全身,同樣緊貼身體能夠勾勒身形。衣褶用黑色曲線描繪,布滿整件袈裟,幾無縫隙。曲線的方向,也表現出肢體的姿態,使佛像更加生動。
吳帶當風
畫聖吳道子,是唐代最知名的畫師之一,有關他的故事也更為豐富。他生活在唐玄宗時期,年少孤貧,做過地方小官,後來流落洛陽,專門從事壁畫創作。他曾隨張旭、賀知章學習書法,觀賞過公孫大娘舞劍,體會用筆之道。他作畫時還有個特點,每欲揮毫,必須酣飲。天賦、勤奮,加上獨特的個性,令吳道子的畫作達到了窮盡丹青之妙的境界。
開元年間,他奉召入宮,成為一名宮廷畫師,非有詔不得擅自作畫。然而吳道子並不「安分」,常常偷偷跑出宮外,在寺院的牆壁上酣暢作畫。相傳某一夜,吳道子大飲而醉,來到長安城資聖寺淨土院門外, 秉燭創作壁畫。
有一次,吳道子奉旨到嘉陵江畔遊歷寫生,卻沒有帶回一張草圖。唐玄宗詢問時,他自信地回答,臣無粉本(作畫前的底稿),都記錄在心裡。於是他在宮殿牆壁上現場作畫,凝神揮筆一日而成,將嘉陵江的山水風光躍然壁上,令皇帝嘖嘖稱讚。吳道子作畫,進度神速,時人皆認為有神明助之。
古人把吳家樣與曹家樣對舉,表明吳氏運用的是一種截然不同的風格。如果說曹氏重其形,吳氏則著力表現其神。他的作品被歸為「疏體畫」一類,即筆纔一二,像已應焉。其筆法圓轉流暢,寥寥數筆,便顯露出人物飄舉欲飛的神妙風姿。所畫衣物,廣袖寬衣,衣褶飄灑秀逸,整個畫面氣韻流動,頗具動感韻律。
吳家樣重視線條造型,為了保障線條完整的效果,並不過分注重色彩的衝擊力。因而吳道子作畫的另一特點,就是敷色簡淡明淨,於墨痕處略施微染,全以線條賦予人物生命力,世人亦稱其作「吳裝」。
吳道子生前大量創作壁畫,因而很少有作品留存。今天,人們認為《送子天王圖》是他的宋代摹本,還有一幅命名為《八十七神仙卷》的壁畫草圖(殘卷)是其真跡。後者長約三米,展現了幾十位姿態各異的神仙形象,其衣紋如行雲流水,塑造出天衣飛揚、滿壁風動的效果。
莫高窟尋蹤:盛唐的維摩詰經變圖
唐朝時期,敦煌與長安等繁華都市來往密切,長安名家的繪畫粉本也流傳到了西部,在敦煌石窟形成了非凡的盛唐樣式。其中莫高窟第103窟東壁門上的《維摩詰經變》,堪稱吳家樣風格的典範之作。
這幅經變畫採用對稱布局,左側表現的是「文殊問疾」,右側為「維摩詰示疾」情節。大致內容是,維摩詰是一位在家修行、極具辯才的居士,擁有萬貫家財,卻經常以各種方式接近眾生弘揚佛法。有一天,他為教化世人顯出疾病狀態,釋迦牟尼佛派遣文殊菩薩前往問疾,兩人展開精采的佛理辯論,諸菩薩、弟子、天王以及世俗君臣都來觀摩。
最精采的當屬維摩詰肖像,筆法磊落,神氣一貫,略施點染,突出線描的作用。畫師描繪肖像時,幾乎用白描手法,虯鬚雲鬢,有著毛根出肉的生動表現力;五官傳神,數筆簡淡的線條,就展現出人物論辯時滔滔雄辯的灑脫神態。維摩詰的衣飾,僅施以簡約古樸的土紅色,功夫仍在線描,通過流暢有力的衣紋線,表現人物姿態,富於動態美感。
維摩詰經變雖不是吳道子親筆,卻盡顯其特徵。另有一點注意的是,文殊菩薩下方繪製的聽法帝王,無論從造型還是神態來看,都與閻立本的名作《歷代帝王圖》有異曲同工之妙。這不僅反映了中原畫風對敦煌石窟藝術的影響,也折射出敦煌畫師爐火純青的技藝,方能將大師的精髓完美而傳神地再現。
參考資料:《歷代名畫記》@*#
(轉自大紀元/責任編輯:張信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