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新年間的「托古改制」,很有些穿越的味道。比如土改,詔曰:「今更名天下田曰『王田』……皆不得買賣。其男口不盈八,而田過一井者,分余田予九族鄰里鄉黨,故無田,今當受田者,如制度。」啥意思呢?土地國有,重新分配,耕者有其田。制度看起來蠻好,可是不合國情,又怎能落地?不過,也正是因為有了這個制度,歷史上才多了一個佳話。
當時南陽郡新野縣有地主姓陰,「田有七百餘頃,輿馬仆隸,比於邦君」。七百餘頃,即七萬多畝,了不得!朝廷要動地主的乳酪,地主焉能甘休?陰家沒有政治勢力,於是尋求外援,與當地顯宦鄧家結了親。鄧家有個兒子叫鄧晨,娶臨縣的姑娘劉元為妻,劉元的弟弟劉秀,也就有機會跟姐姐姐夫去陰家串門,於是認識了陰家小姐陰麗華。「麗華秀玉色,漢女嬌朱顏」,二人從此情根深種。公元14年,劉秀在長安求學,路見執金吾的豪華車隊,嘆曰:「仕宦當作執金吾,娶妻當得陰麗華。」這就是著名典故「麗華之嘆」的出處。後世之人以為風雅,附庸者趨之若鶩,竊以為還是需要辨析的。
《後漢書》載:「更始元年六月,遂納後於宛當成里,時年十九。及光武為司隸校尉,方西之洛陽,令後歸新野。」查年譜,更始元年,劉秀29歲,陰麗華19歲,可見「麗華之嘆」發生時,陰麗華還是女童。由於兩家是拐著彎的親戚,劉秀有大把的時間了解並考察陰家門第、家風及陰麗華的性格、品德。顯然,他們的結合,絕非心血來潮,更無關乎那千古一嘆。三個月的耳鬢廝磨,也讓這對小夫妻進一步加深彼此感情,地老天荒由此始。
宣慰河北,劉秀再娶郭聖通,貌似背叛原配,其實不然。《劉植傳》載:「世祖因留真定,納郭后,後即揚之甥也,故以此結之。」郭聖通是真定王劉揚的外甥女,劉揚擁兵十餘萬,籠絡之,可壯大實力、扼制要地,這次聯姻,既是政治上的需要,又是軍事上的不得已,與感情無涉,談不上背叛。
實際上,兩年後的建武元年冬十月,當陰麗華再次回到劉秀身邊,已然生下兒子的郭聖通,日子就不好過了。一,郭聖通有子,陰麗華無,二人同封貴人,但郭家無人封侯,陰麗華的弟弟陰識封陰鄉侯,親疏立判;二,劉秀即皇帝位,遲遲不立皇后。按理,嫡長子是太子的不二人選,太子生母為皇后,順理成章。可是將領們催問,劉秀卻屢屢解釋,陰麗華「雅性寬仁,欲崇以尊位」、「性賢仁,宜母天下,欲授以尊位」。這讓郭聖通情何以堪?!
丈夫的這份深情,陰麗華很感激,但她拒絕了,「後固辭,以郭氏有子,終不肯當,故遂立郭皇后。」她不是不想做皇后,而是現實情況不允許。天下未定,儲君乃國本,將領們四處征戰,圖個啥?不就是未來的富貴嘛,而太子恰恰代表著未來。丈夫多情而任性,做妻子的可不能沉醉在蜜罐里,得理解與支持他的事業。什麼叫賢內助?陰麗華當仁不讓。劉秀因此越發寵愛她,表達方式也特別——隨軍。《孝明帝紀》載:「常山三老言於帝曰:『上生於元氏,願蒙優復。』」建武四年五月,劉秀在元氏縣打仗,陰麗華的第一個兒子劉陽(漢明帝劉庄)生於元氏縣。在當時物資奇缺的條件下,女眷隨軍堪稱奢侈。史料中說,建武初,「黃金一斤易豆五升」,「軍食急乏」,百官俸祿以升斗計,陰麗華月俸「不過粟數十斛」。劉秀居然帶孕婦打仗,對陰麗華用情之深,足見一斑。
建武十七年,東漢王朝開始欣欣向榮,「牛馬放牧,邑門不閉」。劉秀通過「雖置三公,事歸台閣」、「退功臣,進文吏」、「度田畝,抑豪強」等辦法,總攬了權綱,隨即開始廢后易儲,郭聖通移居北宮,陰麗華成為六宮之主,史稱光烈皇后。劉秀的理由也透著滿滿的愛,他認為郭聖通性情像「鷹鸇」,在自己死後不會善待陰麗華母子。中元二年,劉秀駕崩,與陰麗華相伴三十四載,夫妻情深,老來彌篤;而陰麗華則以謙讓節儉之家風美德約束外戚,相夫教子,「雖友愛天至,而抑損陰氏,不假以權勢」。陰氏一門四侯、牧守數十,讓人不省心者寥寥;陰麗華的幾個兒子,除劉荊外,也都有譽於青史。
至此,「麗華之嘆」的動人之處,昭然無疑。
不只是那一嘆的風雅,而在乎嫁娶前後之種種,諸如婚前相知相愛,婚後責任義務,能否同甘共苦、相互扶攜等,才是最要緊處。若以皮相娶妻,閃婚閃離,怕是難免,也不必附庸了。(趙炎)
文章來源:作者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