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想講些故事。
1997年,我生平第一次當上「房奴」,以美好心情搞起了裝修。我有幸碰上一家追求生活品質的公司,他們說,以發展的眼光看,一定要用中央供熱系統,熱水直接入廚入衛,才夠中產。我是個虛榮的人,當即決定中央供熱。屋子交付那天,我媽一邊在廚房洗碗一邊嫌熱水出得太慢。我耐心向一個傳統勞動婦女解釋中央供熱得等一會兒,這就是高科技。然後我轉身上廁所初女蹲,沖馬桶……感到有點熱,然後聞到一股味道。
以發展的眼光,他們把熱水安反了,是的,安反了。
同月8日,三峽大壩勝利截流。當時報紙說以發展的眼光看,大壩會讓我國變得冬暖夏涼,是這片熱土很大的一部空調。可是現在,這部空調貌似也安反了……當然這極可能是造謠,這個連小區下水道堵了沒半個月都查不出原因的地方,最大一根下水道是否影響了祖國的氣候,更是證明不出來。這兩天官方強烈要求質疑三峽大壩者拿出證據來,否則就是造謠。這很像楊志碰上牛二,楊志要證明他的刀殺人不見血,除非把牛二剁掉,可剁掉就犯罪,不剁就是造謠。黃萬里們要證明三峽大壩真讓氣候大變,除非把三峽炸掉,可炸掉就是反革命,不炸掉就是造謠。當科學遇到政治,就是楊志遇到牛二。
我不懂科學和政治,我只是說些故事。七八年前,我很愛去諾爾蓋草原騎馬玩,中國最漂亮的濕地草原,那裡有大片的花湖,風一吹過,花兒們就會彎下腰對你呵呵直笑。四五年前我再去,草原已有沙漠化跡象,很多山坡光禿禿地像長了癩瘡。當地牧民說,一是為了大力提升GDP,領導要求多養牛羊馬,牲口把草吃沒了。二是因為大量開採優質能源「泥炭」,而泥炭恰恰是保存水量的重要資源,像海綿一樣保護著黃河上游百分之三十的水分。三是因為三峽大壩……算了,牛二大哥又要說我們在造謠了。那個叫澤郎丹頓的藏族青年凝望了這片浩大的黃沙很久,回頭認真地告訴我:再過十年,我們這兒就不養牛羊,改養駱駝了。
是的,駱駝。如畫的濕地草原養起了駱駝。不過當下一次紅一、紅四方面軍經過時,就不會有戰士掉在沼澤裡了。這才是長征壯舉。
再有個故事是,昨天,著名革命根據地洪湖終於也旱了,七十年一遇的大旱,最深處才三十多公分。我小時候是看著「洪湖水,浪呀麼浪打浪呀」劇情長大的,暗中曾很想跟女游擊隊長韓英一起躲在水裡打游擊。可現在別說打游擊,下水洗澡連毛都擋不住了……即便當地漁民過不下去也不敢打游擊,沒有大片的荷葉與水草藏身,腦子裡剛冒出點大澤鄉的念頭,聯防隊員十里之外就可漂亮全殲了你。可見旱有旱的好處,這樣想來我們都膚淺了,三峽大壩除了是水利工程,也是一個維穩手段。
以發展的眼光看,花季綠壩,三峽大壩,一壩更比一壩強,前者只控制思想,後者直接在身體上把你消滅。算了,我還是講些故事。前些時候有登山的朋友來成都,我本想帶他去龍泉看桃花,可現在成都連天氣都在響應政府「節能型社會」的要求,從冬至夏,直接把春天節省了。剛從四姑娘雪山下來的他穿著挺厚的衣服,站在雨地裡瑟縮一團,只見雪花不見桃花。他剛走,成都就三十四度了。我沒好意思告訴他,去年十月,成都南門就飄雪了。西門吹雪算個屁。
從萬年一遇,千年一遇,百年一遇,到現在每年一遇,討論該不該炸掉。你看,修水壩是為了發電,發電是為了抗旱,抗旱就要修水壩,修水壩又得抗旱,這樣生生不息。最新的消息是魚米之鄉的江蘇盱眙停水了,上海也因缺淡水,海水倒灌進城區。好現象,以後阿婆們不用上街搶鹽,直接從地溝裡舀一碗就是含碘鹽。這些當然都不是人禍,全是天災。當做不到人定勝天,天本身就是災,是厄爾尼諾。
最後一個故事是:前天,重慶市交旅集團的豪華郵輪「長江黃金1號」下水。該輪是目前長江上游最豪華的郵輪,長136米,寬19.6米,高6層,1.2萬噸級,總投資1.3億元……董事長王永樹稱,最貴的總統套房每人3.6萬元,船上有商業街、游泳池、桑拿中心、雪茄吧、電影院,不僅可停靠直升機,還可以打高爾夫,還有露天游泳池,就像一座漂浮在江面上的五星級度假村。「十二五」期間將陸續投資二十億元人民幣,長江上還將新增九艘五星級豪華郵輪,在長江沿岸各5A風景區遊玩。
看到這條新聞,我第一個反應是,不是都沒水了嗎?吃水這麼重的船不怕擱淺?後來我以發展的眼光想了一想——可以再次啟用縴夫,順道解決下崗工人就業問題,為表明已是新社會,縴夫須得邊拉縴邊高唱紅歌,高聲歌唱我們的長江觀旱旅遊團,歌名就叫《2012,就是好,就是好》。
很長時間,我為沒深刻理解利國利民的工程原理而深深慚愧,這幾天一通惡補大致搞明白,其實,它就是利用西高東低的地勢,把高處的水先行存到一個叫三峽的水箱裡,然後由一個叫三峽公司的閥門,爽了就沖一下,沖一下,不爽就憋著,憋著……至於什麼時候它爽,什麼時候憋著,要以發展的眼光來看。以發展的眼光看,它就是一隻馬桶,只不過安反了熱水。
--轉自王地靈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