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輕:這刻 公民的力量比政權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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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傘運動」已發生了超過一個月了,佔領區的學生及市民齊聲否決廣場公投,一起反對「見好就收」,反之,人們不斷強調「勿忘初衷」,重申佔領的必要,而學聯計劃上京表達訴求,政府則仍一貫地按兵不動,如此的膠着局面,表面上,香港任何一方都佔不到上風。不過,有一股力量,其實,或明或暗,或靜或動,在金鐘秋風颯颯的晚上,「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這股力量,來自公民。

近日,重讀《龍應台的香港筆記@沙灣道25號》,心有戚戚然。此書成於2006年。當時龍應台以訪問學者的身份到港大任教。期間,每星期為報章專欄留下對香港的觀察。今天,從書架取過重看,對比刻下香港的局勢,更覺龍教授對文化及環境的分析是如此的厲害。其中〈誰的添馬艦 —— 我看香港文化主體性〉一文,更彷彿預視公民之力會在將來奪回金鐘添馬艦附近的權力,扭轉強勢政府,樹立公民社會力量。看看今天,那裏成了一個「烏托邦」式的小社區,不同階級,不同年齡、不同背景的香港人,都會聚集在政府總部附近,或三五知己蓆地討論,發表意見;或默默坐在自修室低頭閱讀;或索性躲在帳幕中沉思。周遭隨意擺放的創意藝術裝置,牆上貼滿諷刺幽默的標語。

政府本想透過眼前這幾座政府建築物,刻意營造公民社會的公共性,還為此地冠以「門常開」的美名,卻自己在「公民廣場」前築起兩米高牆,928當天投擲了87枚催淚彈,還有七打一的「暗角」,自絕於市民面前,還說甚麼「廣納進言」呢!想不到一場「雨傘運動」,竟催生了金鐘這片「公共領域」(public sphere)。

政府總部三大樓旁的「添馬公園」(Tamer Park),佔地17,000米。明顯地,興建的目的,是為了記念此處在殖民地時代,曾是「添馬艦」英國海軍基地及船塢所在地。90年代,這裏一直空置,2007年,政府通過興建新的政府大樓,取代中環政府山的殖民地風格建築。不過,很多人不知那裏的底蘊,只知道剩下的那幢「漏斗」型大廈,現在成了駐港解放軍的基地。偶爾,早上可以在特首辦附近,隱約聽到士兵操練時的吆喝聲。其實,那裏一直是權力的象徵,仿似是權掌者宣示權力的指揮棒。

如果中環是香港的經濟命脈的話,那麼,那裏便是香港政治的大腦。政府若要向全世界展示強勢領導,興建一座座結合科技與美感的建築物,佇立在維港旁,注視香港九龍兩岸璀璨的夜色,是一件多麼理所當然的事啊!不過,誠如龍應台所說:「添馬艦所在,是香港的核心,香港面向世界的舞台。燈光一亮起,香港的嫵媚姿態光彩動人。請問,任何東西都可以被擺到舞台上去嗎?」(頁83)

政府總部的新立法會大樓,比以前大是大了許多,但在裏面開會的議員和官員卻反映不了民意,反之,要年輕一代露宿街頭,用堅決意志告訴他們香港人的訴求。宏偉壯觀的建築,只淪為一群議政水平極低的所謂「議員」的名利場。這班手握權力的高官議員們,在不公平的體制下,繼續在議政時指鹿為馬,與政府合謀通過不公義的政策,離「公僕」之名越走越遠。「一個城市政府大樓如果富麗堂皇,而且建在城市的核心,那通常表示,這個城市是個政權獨大的體制。如果主權在民,公民力量強大,政府大樓通常建得謙抑樸素,緊守『公僕』服務的本分而不敢做權力的張揚。」(頁84)

英國的國會會議,是一眾黨員擠在一起討論議案,卻從來沒有人說地方不夠寛敞,國家形象低落,甚至連首相府都是座落在一眾民居的唐寧街十號。我們會說英國不是大國,沒有大國風範嗎?真正令世界衷心敬佩的,絕對不是那幾幢直插雲霄的雄偉大廈,而是那濃厚的人文氛圍,是那開放自由的公共領域的討論,是那強調公眾利益,輕視私利的公民社會力量。刻下,金鐘馬路上圍得滿滿的人群做到了,果然如文章所述般,成為香港面向世界的舞台的一抹動人的光采。

社會運動絕對與「空間」(space)的生產有關。今天,見諸金鐘、旺角的佔領行動所牽連的政治經濟影響,可見一斑。假如,政府總部不曾座落於這片權力之土地上,當年的設計藍圖沒有標榜「門常開」、「地常綠」,甚或充滿反諷的「公眾的添馬」,政府高官未有高聲疾呼地方不夠用,沒有行使其絕對的權力。相反,謙卑而樸素的小政府,官員的辦公室仍然低調地靠在上亞厘畢道一帶的小山丘上。

那麼,9月28日之後在各大小傳媒中看見的浩翰場面,又怎會變成「雨傘」擺動下的難忘一幕?這次運動,成功之處,是壯大了真正的公民力量。看看「公民廣場」兩米高牆上繫上無數的黃絲帶、「添馬公園」某處標示的「暗角」二字、夏愨道搭起帳蓬建成的「遮打自修室」,「連儂牆」上貼滿數之不盡色彩繽紛的心意紙。還有一二百個貼上「我要真普選」標語和佔領區門牌的七彩帳篷。這些原先應是政府拍板興建政府總部時,開放予市民大眾,創造公共空間的一個承諾,這些畫面,理應本來出現在星期日的「添馬公園」內的,現在竟出現在圍繞政府總部的馬路上。

諷刺的是,這種由列斐伏爾(Henri Lefebvre)提出的空間實踐(spatial practice),從來都是下而上由群眾在偶然的情況底下產生的,例如以往小販或地攤擺賣,與市民生活上的互動,令小社區會漸次形成。這顯然任憑政府如何強勢,都沒可能一蹴而就。結果,這個政府索性拿着權力由自己來規劃空間,可惜,越是壓抑這股力量,佔領區的市民越是透過一種「弱者的技倆」(tactics),再次呈現這種格局,並帶到香港乃至世界每一角落。相比之下,政府總部的布局越宏大,秩序越井然,越顯得她在香港人面前的「渺小」

佔領行動遍地開花的同時,香港亦蛻變成一個真正的公民社會。日後,政府再不能擺出強硬姿態,官老爺再不能擺官威,因為社會政治的公共性增加了,市民不吝發聲,抵抗平公,政府如再想不聽民意,強行推出政策,將會落得灰頭土臉,香港人的公民力量漸次擴大,不會再容許政府任意妄為的了。除非,這個政府比殖民地時代的更不如,不知反省,與民為敵,否則,經此一役,政府仍需要與民同步,在一些政策的商議和制訂上,與香港人真正做到有商有量。不然,這會犧牲了一整代人的人的發展,以及社會整體的進步。龍教授最後道出一個城市最重要的元素,不是政府,更不是政府大樓,而是人民:「在一個公民社會裏,代表一個城市的『精神』的,絕不可能是一個城市的政府大樓。」(頁84)不知謙抑的特首,不知收斂的政府,是註定要與民為敵的。

也許,正如電影《V煞》(V for Vendetta)結束時,女主角的一句話,正好說中了這種權力的不對等:「國家現在需要的不止是一座大樓,而是希望。」這刻,香港的希望,不在政府大樓裏面,而在其外面……。

文章來源:獨立媒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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