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9月26至9月28日，筆者應國際記者聯合會邀請（IFJ），到香港參加一個會議並發表主旨演講，期間，恰逢香港市民和學生因特首普選的候選人產生程序問題而進行的「佔中」抗議運動，所謂「佔中」，就是「佔領中環」的簡稱，中環是香港最熱鬧、最繁華的區域，也是香港特區政府所在區域。行動者認為，通過佔中，可以給特首和中央政府施加壓力，以改變相關決定。

28日，佔中行動組織者，因為此前有人抗議被捕，和警方談判未成，宣布正式啟動佔中行動。28日晚間7點到12點，我前往佔中現場，親眼目睹，並沿途觀察香港市民反應，感慨頗多。

在佔中行動最熱烈的金鐘，數以萬計的學生和市民湧上街頭，多數人手裡拿著一瓶礦泉水，部分人手持雨傘。大家雖然群情激昂，呼喊熱烈，但沒聽到有人爆粗口，也極少有人打著橫幅標語。更多的人，只是無限接近於警方用肉體和盾牌組成的人牆，在靠近警察時，示威者們雙手向上舉起並不停地揮動，表達抗議。有市民告訴我，市民舉起雙手，不是頭像，而是以手勢表達堅定的決心，同時也有表明自己手無寸鐵的意思，還意味向人群後方示威者發出前進的號召。

仔細觀察示威人群可以發現，真正走在抗議最前線的，更多的是學生和青年市民，也有不少金髮碧眼的西洋人面孔。一位白人用並不流利的漢語告訴我，他也是香港人，「出生在香港，香港就是我的家，因為愛香港，所以怕她受傷。」

面對陣容龐大的示威者，成千香港警察首先是不時舉起「警察封鎖線、不得逾越」或「逾越封鎖線 將施催淚彈」的大幅布面警示牌，與示威人群首當其衝的警察，則手持透明盾牌排成人牆，阻止示威者的前進。在警察的身後，就是特區政府的警戒區和辦公區。

不時，有示威者和警察發生衝撞，主要是行進與反行進的角力。當示威人群密集且力量強大之時，警方如前所警告的，向人群發射催淚彈或投擲催淚瓦斯。催淚彈落點處，一陣陣黃白色的煙霧升起，迅即散開，被煙霧熏著的示威人群剎那間被熏得咳嗽不已，嚴重的則匍匐在地，淚流滿面，甚為痛苦。亦有勇敢的示威者衝進煙霧當中，撿起尚在冒煙的催淚彈，往警方人牆裡扔回去，但由於警員大多佩戴防毒面目，所以受影響不大。

此時，「傑人觀察」算是明白了示威者攜帶礦泉水和雨傘的用意。催淚彈一來，大家撐開雨傘，就能抵擋催淚彈直接落到身上，也能避開一下煙霧。如果有人被催淚彈熏得嚴重，就可以用瓶中的水澆臉，減緩痛苦。

「傑人觀察」注意到，每當催淚彈一放，示威者立即散開幾十米，但煙霧一消失，大家迅即重新圍攏，繼續向警方警戒線靠近，這種堅定，已經不需要任何言語號召。

對峙和僵持中，面對不肯退讓的警察，有市民激動地大聲譴責他們：「我們愛香港，所以來抗議，你們也是香港人，為何要對我們打催淚彈？」「你們還愛香港嗎？」「你們到底是誰的警察？」對此，警察一概不回應，只是繼續堅定地組成人牆。

在示威現場，「傑人觀察」看到幾處示威者設置的「垃圾分類回收箱」，不時有人走近，將水瓶或者其他垃圾，按照可利用和不可利用的標準，分類投進不同的箱體。整個現場雖然人聲鼎沸，交通擁堵，秩序混亂，但地面上的垃圾，除了因為被警察驅散而遺落的雨傘等物品，並無多少生活垃圾。這一場面，和警察的堅定而文明的執勤，形成了相得益彰的另類和諧。

在金鐘，除了數以千計的年輕示威者直接組成人團沖向警察，試圖逾越封鎖線，更多的市民，則站在廣場半空中的高架橋上，俯視示威者和警察的衝突，大家呼喊著口號，揮動著手臂，為示威者加油、鼓勁。

截止28日晚上10點多，金鐘地區的交通幾近癱瘓，那個曾經被無數遊客在對面用相機拍攝的美麗的維多利亞港灣最繁華的地區，沉浸在激奮、混亂和呻吟之中。

除了觀察佔中現場，觀察其他地區香港市民對此事的反應和態度，也是一件值得做的事情。去往金鐘的路上，「傑人觀察」從地鐵油麻地轉車，這裏前往中環方向的站台，一改往日的熱鬧和擁擠，變得空蕩無比，偶爾有一兩人上車，也不知道是不是去佔中現場。

一位50來歲的女乘客坐在站內的椅子上，懶洋洋地翻閱著雜誌，她告訴筆者，正在等著兒子從佔中現場歸來。「年輕人嘛，有些社會責任感也不錯，但我這樣的人老了，提不起那股勁頭了，」這位乘客說，她既不指望北京會改變決定，也不擔心兒子的安全，「畢竟這事，大家抗議抗議也就過了，日子還得過下去，生意還得做下去。」

晚上11點半，筆者再次登上地鐵荃灣線。此事，雖然金鐘地鐵站已經封閉，但毗鄰的中環站運行正常。在列車上，滿是擁擠的乘客，看得出來，大家雖然有些疲憊，但更多的是興奮，他們多是從佔中現場出來，言談之中，大家不乏興奮之意。很多年輕人提到，作為香港人，一定不能讓政府覺得可以任意擺布，更有一位身上穿著寫有「浸會大學」字樣的年輕人說：「我們要給中國人做出樣子，告訴他們，每個公民的血液里，都應該有不服從的血液。」

另一位顯然是來自大陸的遊客，則和示威者爭論起來，他說：「我不太理解你們的做法，過去，英國派總督，你們香港人有過絲毫選舉權嗎？」這話引來了一群香港市民的回眸，一位30多歲的女士平靜地回復了一句：

「先生，你不會懂的。」

回到酒店，已是12點多，打開電視機，屏幕里傳來當地電視台的播報——香港特區行政長官已經就佔中發表講話，呼籲示威者和平退去，因為對於全國人大常委會的決定，他和特區立法會都無權改變。特區政府則通過媒體澄清，此前有關警察開槍使用橡皮子彈的傳聞，是不實之詞。伴隨著政府的聲明，電視屏幕里不時閃現示威者受傷倒地的鏡頭和個別警察被推搡倒地的場景。新聞說，根據政府衛生部門統計，已經有26名示威者因為受傷而送醫院救治，另有6名警察也有受傷。

相對於這些沉重的消息，另一個讓人略感寬心的新聞是：香港法官已經于早些時候裁定，警方此前將17歲的佔中組織者、學聯的負責人黃之鋒拘捕，「雖然當時拘留合法，但繼續拘留已經不合法」，所以根據律師申請，准許釋放黃之鋒，新聞說，根據法官命令，黃之鋒已經重獲自由。

看到這裏，我在自己的微信朋友圈發表評論：

「這就是真正的法治社會，法官不服從於政治，只服從於法律。」

文章來源：作者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