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典名著】《東周列國志》第七十九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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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人2013年10月15日訊】【導讀】《東周列國志》是中國古代的一部歷史演義小說,作者是明末小說家馮夢龍。這部用古白話寫成的小說,主要描寫了從西周宣王時期直到秦始皇統一六國這五百多年的歷史。早在元代就有一些有關“列國”故事的白話本,明代嘉靖、隆慶時期,餘邵魚撰輯了一部《列國志傳》,明末馮夢龍依據史傳對《列國志傳》加以修改訂正,潤色加工,成爲一百零八回的《新列國志》。清代乾隆年間,蔡元放對此書又作了修改,定名爲《東周列國志》。所有的故事,都是在這樣一個大背景下展開的。其中叙寫的事實,將分散的歷史故事和人物傳記按照時間顺序穿插編排,成爲一部結構完整的歷史演義。

第七十九回 歸女樂黎彌阻孔子 棲會稽文種通宰嚭

話說齊侯自會夾谷歸後,晏嬰病卒,景公哀泣數日,正憂朝中乏人,復聞孔子相魯,魯國大治,驚曰:「魯相孔子必霸,霸必爭地,齊為近鄰,恐禍之先及,奈何?」大夫黎彌進曰:「君患孔子之用,何不沮之?」景公曰:「魯方任以國政,豈吾所能沮乎?」黎彌曰:「臣聞治安之後,驕逸必生。請盛飾女樂,以遺魯君,魯君幸而受之,必然怠於政事,而疏孔子。孔子見疏,必棄魯而適他國,君可安枕而臥矣。」景公大悅,即命黎彌於女閭之中,擇其貌美年二十以內者,共八十人,分為十隊,各衣錦繡,教之歌舞。其舞曲名《康樂》,聲容皆出新製,備態極妍,前所未有。教習已成,又用良馬一百二十匹,金勒雕鞍,毛色各別,望之如錦,使人致獻魯侯。使者張設錦棚二處,於魯南門之外,東棚安放馬群,西棚陳列女樂。先致國書於定公,公發書看之。書曰:

    

杵臼頓首啟魯賢侯殿下:孤向者獲罪夾谷,愧未忘心。幸賢侯鑒其謝過之誠,克終會好。日以國之多虞,聘問缺然。茲有歌婢十群,可以侑歡,良馬三十駟,可以服車,敬致左右,聊申悅慕。伏惟存錄!



  

且說魯相國季斯安享太平,忘其所自,侈樂之志,已伏胸中。忽聞齊饋女樂,如此之盛,不勝豔慕。即時換了微服,與心腹數人,乘車潛出南門往看。那樂長方在演習。歌聲遏雲,舞態生風,一進一退,光華奪目,如遊天上,睹仙姬,非復人間思想所及。季斯看了多時,又閱其容色之美,服飾之華,不覺手麻腳軟,目睜口呆,意亂神迷,魂消魄奪。魯定公一日三宣,季斯為貪看女樂,竟不赴召。至次日,方入宮來見定公,定公以國書示之。季斯奏曰:「此齊君美意,不可卻也。」定公亦有想慕之意,便問:「女樂何在?可試觀否?」季斯曰:「見列高門之外,車駕如往,臣當從行,但恐驚動百官,不如微服為便。」於是君臣皆更去法服,各乘小車,馳出南門,竟到西棚之下。早有人傳出:「魯君易服親來觀樂了!」使者吩咐女子用心獻技。那時歌喉轉嬌,舞袖增豔,十隊女子,更番迭進,真乃盈耳奪目,應接不暇,把魯國君臣二人,喜得手舞足蹈,不知所以。有詩為證:

    

一曲嬌歌一塊金,一番妙舞一盤琛;

只因十隊女人面,改盡君臣兩個心。



從人又誇東棚良馬。定公曰:「只此已是極觀,不必又問馬矣。」是夜,定公入宮,一夜不寐,耳中猶時聞樂聲,若美人之在枕畔也。恐群臣議論不一,次早獨宣季斯入宮,草就答書,書中備述感激之意。不必盡述。又將黃金百鎰,贈與齊使。將女樂收入宮中,以三十人賜季斯,其馬付於圉人餵養。定公與季斯新得女樂,各自受用,日則歌舞,夜則枕席,一連三日,不去視朝聽政。孔子聞知此事,淒然長嘆。時弟子仲子路在側,進曰:「魯君怠於政事,夫子可以行矣。」孔子曰:「郊祭已近,倘大禮不廢,國猶可為也。」及祭之期,定公行禮方畢,即便回宮,仍不視朝,並胙肉亦無心分給。主胙者叩宮門請命,定公諉之季孫,季孫又諉之家臣。孔子從祭而歸,至晚,不見胙肉頒到,乃告子路曰:「吾道不行,命也夫!」乃援琴而歌曰:

    

彼婦之口,可以出走。彼女之謁,可以死敗。優哉游哉,聊以卒歲!

歌畢,遂束裝去魯。子路冉有亦棄官從孔子而行。自此魯國復衰。史臣有詩云:

    

幾行紅粉勝鋼刀,不是黎彌巧計高。

天運凌夷成瓦解,豈容魯國獨甄陶。  

孔子去魯適衛,衛靈公喜而迎之,問以戰陣之事。孔子對曰:「丘未之學也。」次日遂行。過宋之匡邑,匡人素恨陽虎,見孔子之貌相似,以為陽虎復至,聚眾圍之。子路欲出戰,孔子止之曰:「某無仇於匡,是必有故,不久當自解。」乃安坐鳴琴。適靈公使人追還孔子,匡人乃知其誤,謝罪而去。孔子復還衛國,主於賢大夫蘧瑗之家。

  

且說靈公之夫人曰南子,宋女也,有美色而淫。在宋時,先與公子朝相通。朝亦男子中絕色,兩美相愛,過於夫婦,既歸靈公,生蒯瞶,已長,立為世子,而舊情不斷。時又有美男子曰彌子瑕,素得君之寵愛,嘗食桃及半,以其餘,推入靈公之口。靈公悅而啖之,誇於人曰:「子瑕愛寡人甚矣!一桃味美,不忍自食,而分啖寡人。」群臣無不竊笑。子瑕恃寵弄權,無所不至。靈公外嬖子瑕,而內懼南子,思以媚之。乃時時召宋朝與夫人相會,醜聲遍傳,靈公不以為恥。蒯瞶深恨其事,使家臣戲陽速因朝見之際,刺殺南子,以滅其醜。南子覺之,訴於靈公。靈公逐蒯瞶,瞶奔宋,轉又奔晉。靈公立蒯瞶之子輒為世子。及孔子再至,南子請見之。知孔子為聖人,倍加敬禮。忽一日,靈公與南子同車而出,使孔子為陪乘。過街市,市人歌曰:

    

同車者色耶?從車者德耶?

孔子嘆曰:「君之好德不如好色!」乃去衛適宋,與弟子習禮於大樹之下。宋司馬桓魋,亦以男色得寵於景公,方貴幸用事,忌孔子之來,遂使人伐其樹,欲求孔子殺之。孔子微服去宋適鄭。將適晉,至河,聞趙鞅殺賢臣竇犨舜華,嘆曰:「鳥獸惡傷其類,況人乎?」復返衛。未幾,衛靈公卒,國人立輒為君,是為出公。蒯瞶亦藉晉援,與陽虎襲戚據之。是時,衛父子爭國,晉助蒯瞶,齊助輒。孔子惡其逆理,復去衛適陳,又將適蔡。楚昭王聞孔子在陳蔡之間,使人聘之。陳蔡大夫相議,以為楚用孔子,陳蔡危矣,乃相與發兵圍孔子於野。孔子絕糧三日,而絃歌不輟。今開封府陳州界有地名桑落,其地有臺,名曰厄臺,即孔子當時絕糧處。宋劉敞有詩云:

    

四海栖栖一旅人,絕糧三日死生鄰;

自是天心勞木鐸,豈關陳蔡有愚臣。  

忽一晚,有異人長九尺餘,皂衣高冠,披甲持戈,向孔子大咤,聲動左右。子路引出與戰於庭,其人力大,子路不能取勝。孔子從旁諦視良久,謂子路曰:「何不探其脅?」子路遂探其脅,其人力盡手垂,敗而仆地,化為大鮎魚。弟子怪之。孔子曰:「凡物老而衰,則群精附焉。殺之則已,何怪之有。」命弟子烹之以充飢。弟子皆喜曰:「天賜也!」楚使者發兵以迎孔子。孔子至楚,昭王大喜,將以千社之地封孔子。令尹子西諫曰:「昔文王在豐,武王在鎬,地僅百里,能修其德,卒以代殷。今孔子之德,不下文武,弟子又皆大賢,若得據土壤,其代楚不難矣。」昭王乃止。孔子知楚不能用,乃復還衛。衛出公欲任以國政,孔子拒之。魯相國季孫肥亦來召其門人冉有,孔子因而返魯,魯以大夫告老之禮待之。於是諸弟子中,子路子羔仕於衛,子貢、冉有、有若、宓子賤仕於魯。這都是後話,敘明留作話柄。

  

再說吳王闔閭自敗楚之後,威震中原,頗事遊樂。乃大治宮室,建長樂宮於國中,築高臺於姑蘇山。(山在城西南三十里,一名姑胥山。)於胥門外為徑九曲,以通山路。春夏則治於城外,秋冬則治於城中。忽一日,想起越人伐吳之恨,謀欲報之。忽聞齊與楚交通聘使,怒曰:「齊楚通好,此我北方之憂也!」欲先伐齊,後及越。相國子胥進曰:「交聘乃鄰國之常,未必助楚害吳,不可遽興兵旅。今太子波元妃已歿,未有繼室,王何不遣使求婚於齊?如其不從,伐之未晚。」闔閭從之。使大夫王孫駱往齊,為太子波求婚。時景公年已老耄,志氣衰頹,不能自振。宮中止一幼女未嫁,不忍棄之吳地。無奈朝無良臣,邊無良將,恐一拒吳命,興師來伐,如楚國之受禍,悔之何及!大夫黎彌亦勸景公結婚於吳,勿激其怒。景公不得已,以女少姜許婚。王孫駱回復吳王,工復遣納幣於齊,迎齊女歸國。景公愛女畏吳,兩念交迫,不覺流淚出涕,嘆曰:「若平仲穰苴一人在此,孤豈憂吳人哉?」謂大夫鮑牧曰:「煩卿為寡人致女於吳,此寡人之愛女,囑吳王善視之。」臨行,親扶少姜登車,送出南門而返。鮑牧奉少姜至吳,敬致齊侯之命;因慕子胥之賢,深相結納。不在話下。

  

話說少姜年幼,不知夫婦之樂,與太子波成婚之後,一心只想念父母,日夜號泣。太子波再三撫慰,其哀不止,遂抑鬱成病。闔閭憐之,乃改造北門城樓,極其華煥,更其名曰望齊門,令少姜日遊其上。少姜凭欄北望,不見齊國,悲哀愈甚,其病轉增。臨絕命,囑太子波曰:「妾聞虞山之巔,可見東海,乞葬我於此,倘魂魄有知,庶幾一望齊國也!」波奏聞其父,乃葬於虞山頂上。今常熟縣虞山有齊女墓,又有望海亭是也。有張洪《齊女墳》詩為證。詩曰:

    

南風初勁北風微,爭長諸姬復娶齊。

越境定須千兩送,半途應拭萬行啼。

望鄉不憚登臺遠,埋恨惟嫌起塚低。

蔓草垂垂猶泣露,倩誰滴向故鄉泥?



太子波憶念齊女亦得病,未幾卒。闔閭欲於諸公子中,擇可立者,意猶未定,欲召子胥決之。太子波前妃生子名夫差,年已二十六歲矣,生得昂藏英偉,一表人材。聞其祖闔閭擇嗣,乃先趨見子胥曰:「我嫡孫也,欲立太子,舍我其誰!此在相國一言耳。」子胥許之。少頃,闔閭使人召子胥,商議立儲之事。子胥曰:「立子以嫡,則亂不生。今太子雖不祿,有嫡孫夫差在。」闔閭曰:「吾觀夫差,愚而不仁,恐不能奉吳之統。」子胥曰:「夫差信以愛人,敦於禮義,父死子代,經之明文,又何疑焉?」闔閭曰:「寡人聽子,子善輔之。」遂立夫差為太孫。夫差至子胥家稽首稱謝。

  

周敬王二十四年,闔閭年老,性益躁,聞越王允常薨,子句踐新立,遂欲乘喪伐越。子胥諫曰:「越雖有襲吳之罪,然方有大喪,伐之不祥,宜少待之。」闔閭不聽,留子胥與太孫夫差守國,自引伯嚭、王孫駱、專毅等,選精兵三萬,出南門望越國進發。越王句踐親自督師禦之,諸稽郢為大將,靈姑浮為先鋒,疇無餘胥犴為左右翼,與吳兵相遇於檇李。相距十里,各自安營下寨。兩下挑戰,不分勝負。闔閭大怒,遂悉眾列陳於五臺山,戒軍中毋得妄動,俟越兵懈怠,然後乘之。句踐望見吳陣上隊伍整齊,戈甲精銳,謂諸稽郢曰:「彼兵勢甚振,不可輕敵,必須以計亂之。」乃使大夫疇無餘胥犴督敢死之士,左五百人,各持長槍,右五百人,各持大戟,一聲吶喊,殺奔吳軍。吳陣上全然不理,陣腳都用弓弩手把住,堅如鐵壁。沖突三次,俱不能入,只得回轉。句踐無可奈何。

諸稽郢密奏曰:「罪人可使也。」句踐悟。次日,密傳軍令,悉出軍中所攜死罪者,共三百人,分為三行,俱袒衣注劍於頸,安步造於吳軍。為首者前致辭曰:「吾主越王,不自量力,得罪於上國,致辱下討。臣等不敢愛死,願以死代越王之罪。」言畢,以次自剄。吳兵從未見如此舉動,甚以為怪,皆注目而觀之,互相傳語,正不知其何故。越軍中忽然鳴鼓,鼓聲大振。疇無餘胥犴帥死士二隊,各擁大楯,持短兵,呼哨而至。吳兵心忙,隊伍遂亂。句踐統大軍繼進,右有諸稽郢,左有靈姑浮,沖開吳陣。王孫駱捨命與諸稽郢相持。靈姑浮奮長刀左沖右突,尋人廝殺,正遇吳王闔閭,靈姑浮將刀便砍。闔閭望後一閃,刀砍中右足,傷其將指,一屨墜於車下。卻得專毅兵到,救了吳王。專毅身被重傷。王孫駱知吳王有失,不敢戀戰,急急收兵,被越兵掩殺一陣,死者過半。闔閭傷重,即刻班師回寨。靈姑浮取吳王之屨獻功,句踐大悅。

  

卻說吳王因年老不能忍痛,回至七里之外,大叫一聲而死。伯嚭護喪先行,王孫駱引兵斷後,徐徐而返。越兵亦不追趕。史臣有詩論闔閭用兵不息,致有此禍。詩曰:

    

破楚凌齊意氣豪,又思吞越起兵刀;

好兵終在兵中死,順水叮嚀莫放篙。



吳太孫夫差迎喪以歸,成服嗣位。卜葬於破楚門外之海湧山,發工穿山為穴,以專諸所用魚腸之劍殉葬,其他劍甲六千副,金玉之玩,棄牣其中。既葬,盡殺工人以殉。三日後,有人望見葬處,有白虎蹲踞其上,因名曰虎邱山,識者以為埋金之氣所現。後來秦始皇使人發闔閭之墓,鑿山求劍無所得,其鑿處遂成深澗,今虎邱劍池是也。專毅傷重亦死,附葬於山後,今亦不知其處矣。夫差既葬其祖,立長子友為太子。使侍者十人,更番立於庭中,每自己出入經由,必大聲呼其名而告曰:「夫差!爾忘越王殺爾之祖乎?」即泣而對曰:「唯!不敢忘!」欲以儆惕其心。命子胥伯嚭練水兵於太湖,又立射棚於靈巖山以訓射,俟三年喪畢,便為報仇之舉。(此周敬王二十四年事也。)

  

是時,晉頃公失政,六卿樹黨爭權,自相魚肉。荀寅與士吉射相睦,結為婚姻,韓不信魏曼多忌之。荀躒有寵臣曰梁嬰父,躒欲以為卿。嬰父恃荀躒之愛,謀逐荀寅而代其位。故荀躒亦與范氏中行氏相惡。上卿趙鞅有族子名午,封於邯鄲。午之母,荀寅之娣,故寅呼午為甥。先年,衛靈公與齊景公合謀叛晉,晉趙鞅帥師伐衛,衛懼,貢戶口五百家謝罪,鞅留於邯鄲,謂之「衛貢」。未幾,鞅欲遷五百家以實晉陽,午恐衛人不服,未即奉命。鞅怒午之抗己,遂誘午至晉陽,執而殺之。荀寅怒趙鞅私殺其甥,因與士吉射商議,欲共伐趙氏,為邯鄲午報仇。趙氏有謀臣曰董安于,時為趙氏守晉陽城,聞二氏之謀,特至絳州,告於趙鞅曰:「范中行方睦,一旦作亂,恐不可制,主君宜先為之備。」

趙鞅曰:「晉國有令,始禍必誅,待其先發而後應之可也。」董安于曰:「與其多害百姓,寧我獨死,若有事,安于當之。」鞅不可。安于乃私具甲兵,以伺其變。荀寅士吉射倡言於眾曰:「董安于治兵,將以害我。」於是連兵以伐趙氏,圍其宮。卻得董安于有備,引兵殺開一條血路,保護趙鞅奔晉陽城。恐二氏來攻,建壘自守。荀躒謂韓不信魏曼多曰:「趙氏六卿之長,寅與吉射不由君命而擅逐之,政其歸二家矣。」韓不信曰:「盍以始禍為罪,而并逐之?」三人遂同請於定公,各率家甲,奉定公以伐二家,寅吉射悉力拒戰,不能取勝。吉射謀劫定公,韓不信遽使人呼於市中曰:「范中行氏謀反,來劫其君妖!」國人信其言,各執兵器,來救定公。三家借國人之眾,殺敗范中行之兵。寅吉射奔於朝歌以叛。韓不信告於定公曰:「范中行實為首禍,今已逐矣。趙氏世有大功於晉,宜復鞅位。」定公言無不從,遂召鞅於晉陽,復其爵祿。梁嬰父欲代荀寅為卿,荀躒言於趙鞅。

鞅問董安于,安于曰:「晉惟政出多門,故禍亂不息。若立嬰父,是乃又置一荀寅也!」鞅乃不從。嬰父怒,知為董安于所阻,謂荀躒曰:「韓魏黨於趙,智氏之勢孤矣。趙氏所恃者,其謀臣董安于也,何不去之?」躒問曰:「去之何策?」嬰父曰:「安于私具甲兵,以激成范中行之變,若論始禍,還是安于為首。」荀躒如嬰父之言,以責趙鞅,鞅懼。董安于曰:「臣向者固以死自期矣。臣死而趙氏安,是死賢於生也。」乃退而自縊。趙鞅乃陳其屍於市,使人告於荀躒曰:「安于已伏罪矣。」荀躒乃與趙鞅結盟,各無相害。鞅私祀董安于於家廟之中,以答其勞。寅吉射久據朝歌,諸侯叛晉者,皆欲借之以害晉。趙鞅屢次興師攻之,齊、魯、鄭、衛遣使輸粟助兵,以救二氏,鞅不能克。直至周敬王三十年,趙鞅合韓、魏、智三家之兵,攻下朝歌,寅吉射奔邯鄲,再奔柏人。未幾,柏人城復破,其黨范皋夷張柳朔俱戰死;豫讓為荀躒子荀甲所獲,甲子荀瑤請而活之,遂為智氏之臣。寅吉射逃奔齊國去訖。可憐荀林父五傳至寅,士蒍七傳至吉射,祖宗俱晉室股肱之臣也,子孫貪橫,遂至滅宗,豈不哀哉!晉六卿自此只有趙、韓、魏、智四卿矣。此是後話。髯仙有詩云:

  

六卿相并或存亡,總是私門作主張;

四氏瓜分謀愈急,不如留卻范中行。  

且說周敬王二十六年春二月,吳王夫差除喪已久,乃告於太廟,興傾國之兵,使子胥為大將,伯嚭副之,從太湖取水道攻越。越王句踐集群臣計議,出師迎敵。大夫范蠡字少伯,出班奏曰:「吳恥喪其君,誓矢圖報者,三年於茲矣。其志憤,其力齊,不可當也。宜斂兵為堅守之計。」大夫文種字會,奏曰:「以愚見,莫若卑詞謝罪,以乞其和,俟其兵退而後圖之。」句踐曰:「二卿言守言和,皆非至計。夫吳,吾世仇也,伐而不戰,以我不能軍矣。」乃悉起國中丁壯,共三萬人,迎於椒山之下。初合戰,吳兵稍卻,殺傷約百十人。句踐趨利直進,約行數里,正遇夫差大軍,兩下布陣大戰。夫差立於船頭,親自秉枹擊鼓,以激厲將士,勇氣十倍。忽北風大起,波濤洶湧,子胥伯嚭各乘餘皇大艦,順風揚帆而下,俱用強弓勁弩,箭如飛蝗般射來。越兵迎風,不能抵敵,大敗而走,吳兵分三路逐之。越將靈姑浮舟覆溺水而死,胥犴中箭亦亡,吳兵乘勝追逐,殺死不計其數。句踐奔至固城自保,吳兵圍之數重,絕其汲道。夫差喜曰:「不出十日,越兵俱渴死矣。」誰知山頂之上,自有靈泉,泉有嘉魚,句踐命取魚數百頭,以饋吳王,吳王大驚。句踐留范蠡堅守,自帥殘兵,乘間奔會稽山。點閱甲楯之數,纔剩得王千餘人,句踐嘆曰:「自先君對於孤,三十年來,未嘗有此敗也!悔不聽范文二大夫之言,以至如此。」吳兵攻固城益急,子胥營於右,伯嚭營於左,范蠡告急,一日三至。越王大恐。

文種獻謀曰:「事急矣!及今請成,猶可及也。」句踐曰:「吳不許成,奈何?」文種對曰:「吳有太宰伯嚭者,其人貪財好色,忌功嫉能,與子胥同朝,而志趣不合。吳王畏事子胥,而暱於嚭。若私詣太宰之營,結其懽心,與定行成之約,太宰言於吳王,無不聽。子胥雖知而阻之,亦無及矣。」句踐曰:「卿見太宰,以何為賂?」種對曰:「軍中所乏者,女色耳。誠得美女而獻之,天若祚越,嚭當見聽。」句踐乃連夜遣使至都城,命夫人選宮中之有色者得八人,盛其容飾,加以白璧二十雙,黃金千鎰,夜造太宰之營,求見太宰。嚭初欲拒絕;姑使人探其來狀,聞有所齎獻,乃召入。嚭倨坐以待之。

文種跪而致詞曰:「寡君句踐,年幼無知,不能善事大國,以致獲罪。今寡君已悔恨無及。願舉國請為吳臣,而恐王見咎不納,知太宰以巍巍功德,外為吳之干城,內作王之心膂。寡君使下臣種,先叩首於轅門,借重一言,收寡君於宇下。不腆之儀,聊效薄贄,自此當源源而來矣。」乃以賄單呈上嚭。猶作色謂曰:「越國旦暮且破滅矣,凡越所有,何患不歸吳?而以此區區者啖我為耶?」種復進曰:「越兵雖敗,然保會稽者,尚有精卒五千,堪當一戰。戰而不捷,將盡焚庫藏之積,竄身異國,以圖楚王之事,安得遽為吳有耶?即使吳盡有之,然大半歸於王宮,太宰同諸將,不過瓜分一二。孰若主越之成,寡君非委身於王,實委身於太宰也,春秋貢獻,未入王宮,先入宰府,是太宰獨擅全越之利,諸將不得與焉。況困獸猶鬥,背城一戰,尚有不可測之事乎?」這一席話,說入伯嚭之心,不覺點頭微笑。文種又指單上所開美人曰:「此八人者,皆出自越宮,若民間更有美於此者,寡君若生還越國,常竭力搜求,以備太宰掃除之數。」

伯嚭起立曰:「大夫舍右營而趨左,以某無乘危害人之意也。某來朝當引子先見吾王,以決其議。」逐盡收所獻,留種於營中,敘賓主之禮。次早,同造中軍,來見夫差。伯嚭先入,備道越王句踐使文種請成之意。夫差勃然曰:「越與寡人有不共戴天之恨,安得允其成哉?」嚭對曰:「王不記孫武之言乎?『兵凶器,可暫用而不可久也。』越雖得罪於吳,然其下吳者已至矣。其君請為吳臣,其妻請為吳妾,越國之寶器珍玩,盡掃以貢於吳宮。所乞於王者,僅存宗祀一線耳。夫受越之降,厚實也,赦越之罪,顯名也。名實俱收,吳可以伯。必欲窮兵力以誅越,彼句踐將焚宗廟,殺妻子,沉金玉於江,率死士五千人,致死於吳,得無有所傷於王之左右乎?與其殺是人,孰若得是國之為利?」

夫差曰:「今文種安在?」嚭對曰:「見在幕外候宣。」夫差乃命種入見。種膝行而前,復申前說,加以卑遜。夫差曰:「汝君請為臣妾,能從寡人入吳否?」種稽首曰:「既為臣妾,死生在君,敢不服事於左右!」嚭曰:「句踐夫婦願來吳國,吳名雖赦越,實已得之矣,王又何求焉?」夫差乃許其成。早有人到右營報知子胥。子胥急趨至中軍,見伯嚭同文種立於王側。子胥怒氣盈面,問吳王曰:「王已許越和乎?」王曰:「已許之矣。」子胥連叫曰:「不可,不可!」嚇得文種倒退幾步,靜聽其說。

子胥諫曰:「越與吳鄰,有不兩立之勢,若吳不滅越,越必滅吳。夫秦晉之國,我攻而勝之,得其地,不能居,得其車,不能乘。如攻越而勝之,其地可居,其舟可乘,此社稷之利,不可棄也。況又有先王大仇,不滅越,何以謝立庭之誓乎?」夫差語塞不能對,惟以目視伯嚭。伯嚭前奏曰:「相國之言誤矣!先王建國,水陸並封,吳越宜水,秦晉宜陸。若以其地可居,其舟可乘,謂吳越必不能共存,則秦、晉、齊、魯皆陸國也,其地亦可居,其車亦可乘,彼四國者,亦將并而為一乎?若謂先王大仇,必不可赦,則相國之仇楚者更甚,何不遂滅楚國而遽許其和耶?今越王夫婦皆願服役於吳,視楚僅納羋勝更不相同,相國自行忠厚之事,而欲王居刻薄之名,忠臣不如是也。」夫差喜曰:「太宰之言有理,相國且退,俟越國貢獻至日,當分贈汝。」氣得子胥面如土色,嘆曰:「吾悔不聽被離之言,與此佞臣同事!」口中恨恨不絕。只得步出幕府,謂大夫王孫雄曰:「越十年生聚,再加以十年之教訓,不過二十年,吳宮為沼矣。」雄意殊未深信。子胥含憤,自回右營。夫差命文種回復越王,再到吳軍申謝。夫差問越王夫婦入吳之期,文種對曰:「寡君蒙大王赦而不誅,將暫假歸國,悉歛其玉帛子女,以貢於吳,願大王稍寬其期。其或負心失信,安能逃大王之誅乎?」夫差許諾,遂約定五月中旬,夫婦入臣於吳。遂遣王孫雄押文種同至越國,催促起程。太宰伯嚭屯兵一萬於吳山,以候之,如過期不至,滅越歸報。夫差引大軍先回。

畢竟越王如何入吳,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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