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書】《血的神話》(三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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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人2013年4月8日訊】【導讀】《血的神話》是一本描寫文革時期,湖南道縣大屠殺的報告文學。作品記錄了一九六七年至一九六八年發生在中國湖南發生的一段被當局刻意隱瞞的歷史。作者譚合成花了近二十年的時間,對文革期間發生在湖南道縣的大屠殺進行了深入地調查。被調查者以「一字不實,砍頭示眾」、「若有虛言願負一切法律責任」的保證提供了大量真實材料,在此基礎上作者完成了這本五十多萬字作品。由於人生際遇,作者也有機會接觸到大量官方資料,並採訪了幾乎所有與大屠殺有關聯的重要人物,這使作者兼具了官方記錄者和民間採訪者的雙重身份,能夠較完整地呈現了這一歷史真相。儘管這是一段讓中國人深感羞恥的歷史,但是為了讓這個悲劇不再重演,我們必須去了解它。

(接上期)

第三十章 做夢都沒想到會殺孩子

許振思,小學教師,男,五十五歲(一九八六年)。

提起殺人的事,我就還像在做夢一樣,沒有醒來。

我是一九五零年三月參加工作的,一直在當小學老師。因為家庭出身的原因,一九五九年社會主義教育運動中以莫須有的罪名開除回家。其實我在教育戰線工作,因為家庭出身不好,所以做事特別認真,做人特別小心,真的是一點毛病也找不出。可是還是被開除了。回家以後,我任何地方沒有去過,一直老老實實地參加農業生產。那時候,我心裏已經沒有其他任何想法,只想盡自己的能力把屋裡生活搞得稍微象樣一點,把幾個乃崽撫養成人,再苦再累再不公平的事,我只要一想到這個家,就心平氣和了。我妻子蔣蘭桂,溫柔賢惠,跟著我吃苦受罪,總沒有怨言;我的五個孩子,四男一女,最大的十四歲,最小的兩歲,一個個長得聰明伶俐,逗人喜愛。別人都說我們是地主分子破窯出好貨。其實我們根本不是地主分子,只是出身地主家庭,也不是什麼破窯,而是讀過書受過教育的人。我是做夢都沒想到,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落。一九六七年刮殺人風時,一家人殺得乾乾淨淨,只剩下我一個人逃脫了性命。

記得一九六七年八月二十六日那天下午三、四點鐘,吃過午飯不久,我上午割禾有些累了,在屋裡睡午覺,休息一會,因為鄰大隊有殺人的消息已經傳來,心裏總象有事一樣,不安。雖然自認為表現得還可以,但是出身地主家庭,又是被清洗回來的,這本身就是大罪過;由於讀過幾句書,頭腦複雜一些,曉得殺起來會不分青紅皂白,就特別多留了一個心眼。這時候突然聽得一陣子打點的鐘聲,噹噹噹噹響個不停。打一下,我心裏就顫一下。這鐘聲響得不是時候!我趕快爬起來,向外一看,油榨房那邊許多民兵背著鳥銃、梭標、馬刀趕過來了。早兩天,我們出身不好的人家已經布置了專人看守,負責看守我的是一個名叫黃大貴的貧農,也許是我命不該死,這時黃大貴鬧肚子疼回了家,我這裏沒人看守。我看到風聲不對,覺得還是要跑。我趕緊將一雙草鞋放到床邊,把蚊帳放下來,做出一個我還在睡午覺的假象,只穿一條短褲,抓起一條汗帕,一頂斗笠,跟妻子打了個招呼,就要上路。我妻子對我說:「只要救出你自己來,別的事你不要管了。」她又吩咐大兒子家文送我:「快給你老子拿幾個粑粑,拿條褲子。這一去,還曉不得能不能再見面。」我也哽咽地對她說:「你們自己保重吧!我死在哪裡,你也不要管了。」我妻子說:「快走,快走,再不走就走不脫了。」

我大兒子家文背著背簍追著我,從後門溜出去,上了村子後面的豐村大嶺。家文跟著我一直跑到山上,我怕他跟著我危險,就對他說:「孩子,你回去吧,好生帶好弟弟妹妹。」我太蠢了,太蠢了!我只想到會殺大人,沒想到會殺孩子,我只想到我危險,沒想到他們更危險!更沒想到會一家一家斬盡殺絕!我後悔呀!腸子都悔青!這些年來我一想到這個事就要哭!要是家文跟著我,興許還能留條命,是我叫他回去送死的呀!是我叫他回去送死的呀!本來他也跑脫了呀,都怪我!都怪我啊……

(說到這裏,許振思嚎啕大哭起來,那種嘶啞的捶胸頓足的哭聲,叫我們心驚膽顫。可是,我們除了陪著他默默落淚外,一句話都不敢說。說什麼呢?他不願意回憶的往事是我們勾起他去回憶,他不願意說的話是我們挑起他去說。道縣殺人的事,不僅當局者有人希望遺忘,很多被害者遺屬也希望遺忘,不遺忘,他們活不下去!許久,許振思才哽哽咽咽地平靜下來,但那個胸膛深處喘出來的粗氣,怎麼聽,怎麼叫人心碎。)

我接過家文遞過來的粑粑,這是七月半過鬼節打的粑粑,沿著一條上山的小路跑進山裡。家文下了山,回到家就被捉了去。後來我聽說,到我家裡來抓人時,我十二歲的兒子家武,躲進豬廬里,身上用稻草蓋了,可是因為害怕,嚇得渾身發抖,被發現了,抓了去。我妻子蔣蘭桂和五個崽女被李耀得等幾名兇手用繩子捆起,牽到村子後面的爛泥塘,那裡有一口探井坑,有四、五丈深,口子兩米見方,是當年探礦隊下來探礦,留下的廢井槽,一梭標一個戳了下去。我們大隊那一次一共丟了十六個人下井。他們把人推進去后,又把稻草點燃,丟下去燒,裏面的人還沒有死,燒得一片慘叫。聽說,我有個兒子當時沒被燒死,幾天後,還有人聽到他在探井坑裡哭……

我在嶺上遇到了我們大隊一個右派分子許振中(略)。

……我在嶺上與振中哥被衝散后,逢山過山,逢水過水,一刻不停,走了整整一天一晚,到了江華縣小圩金田村我妹妹家。當時他們那裡還沒有聽到殺人的風聲。我妹妹問我做什麼來了,我不敢說實話,講路過來看看。因為我妹夫家出身也不見得好,我害怕連累他們,有話不敢說,有淚不敢流。一看他屋裡的情況,我曉得久住不得。住了一晚,第二天問了一下消息,就告辭了。我妹妹追出來,見我神色不對,就追問我:「到底出什麼事了?」我忍不住,哭著對她說:「你不曉得,我們那裡殺人了,出身不好的人家都要殺。你嫂子和幾個侄兒現在生死不知,我自己也不知死在哪一天。今天我是特意來見個面,以後恐怕就見不到了。」我妹妹一聽,哭了起來。我說:「你不要哭,自己還要多保重。我在這裏對你們有妨礙,走得越快越好。」她不當家,身上沒有錢,叫我等她一下,又轉身回家從妹夫手裡拿了一塊二毛錢給我,哭哭啼啼送了我好遠。

離開妹妹家以後,去哪裡呢?我左思右想,無路可走。因為從一九五九年開除回來以後,好多年沒有出過遠門,對外面的情況一點都曉不得。思來想去,只有回道縣,因為那時候我曉不得這口風到底是從哪裡刮來的,曉是曉得從上面來的,不然的話他們也不敢隨便殺人。要是敢的話,我們不早就殺掉了,還能留到今天?但是有一點我心裏清楚,執行政策,下面總是比上面左一點,搞得惡一點。不如乾脆到縣裡,找公安局投案自首,當時我估計我這個樣子最多就是勞動改造,還不致於殺頭,硬是要殺頭,也就死在那裡算了。

主意一打定,我就沿著務江水庫一直往回走。沿途崗哨很多,見了行人都要盤查,沒有路條就抓起來。我通過仔細觀察,發現崗哨雖然嚴密,但大多都設在主要的路口、渡口上,荒山野嶺上很少有崗哨,我就翻山越嶺,專走小路,見人就躲,見崗哨就彎路,一路上是說不完的驚險……但更堅定了我的想法,躲在農村裡肯定只有死路一條,要想活命,只有到縣裡公安局去投案自首。

走了好幾天,走到離縣城只有幾里路的地方。崗哨更密了,查問得也更緊了。到處抓人。對空著兩手的人特別注意。我一看,這一關不好過,心裏直發怵。可是退還回去也不得了,危險性也大得很,簡直就是死路一條。正在進退兩難的時候,忽然看見一位老人家挑起一擔紅辣椒到縣城去賣,我急中生智,連忙跑過去,說:「伯伯,這麼大一擔辣椒,上城裡去賣呀?我來幫你挑一截。」老人說:「那怎麼要得呢。」我說:「那有什麼要不得呢,學習雷鋒嘛。」不等他答應,就把擔子接了過去,把稱桿讓老人拿著,裝作一起進城賣菜的,因為老人就是當地人,站崗的民兵認得,終於闖過了最後一關,進了道江鎮。

進了道江鎮以後,我跑到縣公安局去投案,人家不收。我又沒有錢住旅社,只好在城裡亂轉。當時,道江鎮的氣氛也很緊張,但是不殺人。有個「革聯」總部設在二中,二中的大門閉得緊緊的,不準人進去。二中對面的空坪,就是現在的汽車站那裡,搭了一個廠棚,鋪了一些稻草,裏面住滿了逃出來的地富子弟,有二十幾個人。我也在裏面住下來。二中裏面的「革聯」害怕我們影響他們,也不理我們。這時候,四十七軍六九五零部隊已經進駐了道縣。我們每天到武裝部排隊領兩餐飯吃,後來,人員越來越多,部隊負擔不起,就動員我們回去,說已經下了通知,不準殺人了。可是我們都嚇破了膽子,誰都不敢回去。每天都守在武裝部門口等飯吃。

住了五天,等到第六天,去零陵的車路通了。道縣集中了十九部汽車,運送因公路阻斷而滯留在縣城的旅客去零陵。為了保護旅客的安全,每部車上派了兩名解放軍護送。前面一個,後面一個。我們這些亂七八糟的人也跟著混上了車。其實,當時我們那個樣子,渾身髒兮兮、臭哄哄的,別人一看就曉得是什麼人,那個時候對四類分子和四類分子子女社會是非常歧視的,那些旅客有些是本地人,有些雖然不是本地人,但在道縣滯留了這麼多天,對農村殺人的事還是有所耳聞目睹,對我們非常可憐,都不趕我們下車。

車子從道江鎮出發,經過十里橋時,被「紅聯」武裝民兵攔住了。命令我們全體下車,要逐個檢查。我一聽,差點嚇暈過去,心想,完了,九死一生逃出來,這一下又自投羅網了,再一看其他幾個人,一個個嚇得面無地色。幸虧護車的解放軍堅持不答應,他們前面一個,後面一個,堵住車門,說:「凡是車上的人,我們在道縣已經檢查過了,一切問題由我們負責,請你們放行。」民兵們見解放軍同志態度堅決,交涉了一陣子,最後開了卡子放行。等車開出十里橋,我一顆懸在半空的心才落回到肚子里。

我跟著車子到了零陵。零陵的氣氛雖然也很緊張,但比起道縣好到天上去了。在零陵我們又找到地區公安局去投案自首,人家不肯收容我們,把我們趕了出去。我看到在這裏沒有人肯收容我們,只好自己找活路,說句丟人的話,讀過幾句書的人,討飯張不開口,找事做連門都進不去,正在走投無路的時候,碰到一些做手藝的人,看到我這個樣子,就收留了我。我就跟他們走了湖北,在那裡學砌匠,燒磚瓦,打零工,什麼能糊口就幹什麼……反正我要求不高,只要給口飯吃就行,加上做事不偷懶,總算還能活下去。一直到六九年,聽得道縣恢復了平靜,才回了老家。這時候,我才曉得一家人早殺光了,房子也被人佔了,東西也分光了……可是那個時候,怕得要死,只能打脫牙齒往肚子里吞。

三中全會以後,我落實了政策,恢復了工作,現在,在學校里搞總務工作。總算有個善終。只是一想起那些冤死的親人,就整夜整夜淚流不幹!

(待續)

文章來源:阿波羅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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