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人2013年3月26日訊】【導讀】《血的神話》是一本描寫文革時期,湖南道縣大屠殺的報告文學。作品記錄了一九六七年至一九六八年發生在中國湖南發生的一段被當局刻意隱瞞的歷史。作者譚合成花了近二十年的時間,對文革期間發生在湖南道縣的大屠殺進行了深入地調查。被調查者以「一字不實,砍頭示眾」、「若有虛言願負一切法律責任」的保證提供了大量真實材料,在此基礎上作者完成了這本五十多萬字作品。由於人生際遇,作者也有機會接觸到大量官方資料,並採訪了幾乎所有與大屠殺有關聯的重要人物,這使作者兼具了官方記錄者和民間採訪者的雙重身份,能夠較完整地呈現了這一歷史真相。儘管這是一段讓中國人深感羞恥的歷史,但是為了讓這個悲劇不再重演,我們必須去了解它。
(接上期)
第二十一章 富塘公社不能承受之輕
八月十九日,丁天志參加了區里的「戰備會議」,回到富塘,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指示公社幹部肖XX帶領民兵將東陽大隊的雙料貨(地主兼歷史反革命分子)熊貫益抓起來。
這位二十九歲的公社主任心頭壓著一種「臨危受命」的沉重感覺,由於受到文化大革命的衝擊,富塘公社黨委癱瘓得很厲害,幹部群眾思想混亂,幾個主要領導,有的「靠邊站」了,有的躺下來不工作了,千斤重擔一下子落到他的肩上。丁天志不是怕擔重擔的人,更不是沒能力挑起這副重擔,幹革命工作,他從來都是認真負責、雷厲風行。問題是文化大革命的進程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使他有一種無所適從的感覺。他雖然年紀不大,大大小小的運動經歷不少,反右、反「右傾」、整風整社、搞「社教」,都經歷過,哪一次不是積極分子?可以說他本人就是在運動中成長起來的。這一次,文化大革命一開始,他理所當然站在鬥爭的最前列,積极參加縣裡抓「小鄧拓」和「政治扒手」的各項行動,但緊接著,《十六條》下發了,縣裡派到各單位的文革工作組撤出了,改派聯絡員到各單位指導工作,這時候,有些外地學生掛著「紅衛兵」的袖章跑到縣裡搞串聯,煽風點火。一下子亂了套,縣裡幾個中學,有人貼「大字報」,有人散傳單,有人破「四舊」,搞得人眼花繚亂,不知所措。接著又批判「劉少奇的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縣城裡出現了「改組道縣縣委」的標語,還有「炮轟縣委」的大字報。丁天志看在眼裡,心裏暗暗冷笑。他是參加過反右的人,明白什麼是「引蛇出洞」,怎樣讓階級敵人充分暴露。這幫傢伙離死也不遠了!他想起反右那刻,前幾天那幫「右派分子」一個個還人模狗樣的大放厥辭,給黨提意見,結果上面一篇文章(人民日報社論《工人階級說話了》),縣委一個會議,你再看這幫傢伙,一個個哭著喊著,找領導解釋,作檢討,罵自己,醜態百出——遲了!反動本質已經充分暴露了,露出來的狐疑尾巴想縮回去,不可能的事情。只幾天工夫,一個個腦袋銜到褲襠里,連小乃崽都用石頭打他們。果不其然,這一次這些「反動標語和大字報」出籠以後,縣委連著召開了兩次大會,一次貧下中農代表大會,一次有貧下中農代表參加的全縣四級幹部大會,部署「抓右派、促生產」和批鬥「政治扒手」。這一次是貧下中農說話了!那些向黨猖狂進攻的「右派」和「政治扒手」,頃刻之間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但是,丁天志做夢也沒想到,沒過多久,這幫傢伙居然鹹魚翻生,搖身一變成了「紅衛兵小將」、「革命闖將」。這一下把人的思想徹底搞亂了。縣裡出現了尖銳對立的兩派群眾造反組織,一邊是受到縣委支持的「紅戰士」(「紅聯」的前身),一邊是「毛澤東思想革命造反司令部」(「革聯」的前身),丁天志理所當然參加了「紅戰士」。令丁天志又沒有想到的是,「革聯」這個成份嚴重不純的群眾組織竟然在縣裡得了勢。八月八日,他們搶了縣人武部的槍,第二天,縣公、檢、法機關也被砸爛了,道江鎮成了「革聯」的天下,他們背著槍在道江鎮耀武揚威,到處巡邏,到處發通令,逼得「紅聯」總部不得不退守營江。但丁天志深信,「革聯」是兔子尾巴長不了,黨不依靠我們這些根正苗紅的人,會去依靠那些屁股上有粑粑的?他從自己成長的經驗中深深地體會到,一個人要想進步,要得到黨的培養和信用,就必須在運動中好好表現。在運動中好好表現的關鍵,第一是站穩階級立場;第二是緊跟上級領導;第三是加強階級鬥爭精神。任憑風雲變幻,這三條到任何時候都錯不了。目前,富塘公社階級鬥爭的特點是:一、領導班子渙散,幹部群眾思想混亂;二、「革聯」勢力滲透嚴重,特別是緊挨道江鎮的東陽大隊,不但地富蠢蠢欲動,很多貧下中農也跟著起鬨,簡直要成了「革聯」的天下。關於這一點,區里開會時作了專門的研究,要求公社領導要站出來,採取斷然措施,把階級隊伍整理好;進一步加強對四類分子的管治;嚴防「革聯」下鄉串聯。關於「革聯」的性質問題,上級領導已經定了性:不是人民內部的矛盾,是延安和西安的關係。「革聯」已經演變為道縣牛鬼蛇神的總代表、階級敵人的總根子。要採取果斷措施斬斷「革聯」伸向農村的黑手,建立起鞏固的農村根據地,走農村包圍城市,最終奪取城市的道路。
把熊貫益控制起來,可以說是富塘公社貫徹區戰備會議精神的一個重要措施,有一箭雙鵰的效果:一、打擊階級敵人的囂張氣焰;二、對東陽大隊那些與「革匪」眉來眼去、勾勾搭搭的人也是一個嚴正的警告。
肖XX帶領民兵去抓熊貫益時,熊正在田裡搞「雙搶」。他是老「運動員」了,每次運動都要受到不同形式的批鬥,這次文化大革命開始有一年多了,卻一直沒有被觸動,使他感到非常意外,因此更有些忐忑不安。看到公社來人抓他,心裏反倒踏實了,以往的經驗告訴他,捉到公社裡,日子可能會被留在大隊要好過些。因為在公社裡接受批鬥雖然也要觸及皮肉,但比在大隊上要輕得多。他萬萬沒想到這一次捉了去會被殺掉。而且會死得很慘。
八月二十一日,公社召開全社各大隊「四巨頭」(支部書記、宣協主席、民兵營長、治保主任)會議,丁天志、唐咸書等人主持會議煽動殺人。
「四巨頭」會議之後,八月二十三日,東陽大隊「貧下中農最高人民法院」判處熊貫益死刑,立即執行。為了取得震撼性效果,採取了用炸藥炸的辦法。據筆者調查,熊貫益很可能是道縣「坐土飛機」的第一人,在他之後「坐土飛機」的案例很多,在他之前似乎還沒有聽說有類似案例。
丁天志說:「我們把熊貫益控制起來,是貫徹區會議的精神,加強對四類分子的管制,這在當時是天經地義的事。區里開了(殺人)現場會,要求每個公社都要抓一、兩個典型,我們公社也不能例外,只好拿熊貫益開刀。這是歷史的錯誤,沒有理由要求個人來承擔責任。不殺熊貫益,就要殺了馬貫益;我不批准殺,總要有人批准。何況跟別的地方比起來,富塘公社在『亂殺風』中只能算一個輕災區,殺的人比其他公社一個大隊都要少。」
儘管我們不能苟同丁天志的說法,但也不能不承認有一定的道理。道縣37個公社,大部分殺人的都在一百到二百之間,殺得特別多的,如四、五百人,很少;殺得比較少的,如一、二十個人,也少;像富塘公社這樣只殺二十四人確確實實要算「輕災區」。(注一)
那麼,這個「輕災區」到底怎麼個輕法呢?
還是從東陽說起。東陽大隊八月二十三日率先殺了熊貫益之後,八月二十六日又殺了一個十九歲的四類分子子女梁先蓮。據說這個姑娘是當地遠近聞名的大美人,不但人長得乖(漂亮),而且聰明伶俐,能歌善舞,縣劇團曾有意招收她,政審沒過關。當地村民說:「可惜生拐在地主屋裡,不然是個飛得起的角色。」當年道縣農村,女孩子一般十七、八歲就訂了親,二十歲之前都嫁了人,梁先蓮拍滿的十九歲了,還待字閨中,這姑娘成份高心氣卻不低,太褸水的她看不上眼,看得上的,人家又不敢沾她的邊。要說一個女崽能夠長得這麼乖也實在難為她了,要是放在前些年,有得這個資格(姿色),公社當領導的、城裡穿可可鞋的都會搶起要,可現在就是有這個賊心也沒這個賊膽了。人家石秀華石書記,南下幹部老革命,娶了個地主女兒做老婆都整得五癆七傷,其他人誰還敢觸這個霉頭?反過來,梁先蓮本人也應當人貴有自知之明,差不多找個人家嫁了算了。她這個樣子,有些成份好條件差一點的人家,也會要。老老實實生兒育女過日子,也許逃得過這一劫,至少不會自己惹來殺身之禍,還害得家裡人跟著遭殃。這人吶,一旦沒得根索子拴著,就容易身子發飄,招惹是非。那年頭,成分高的人家,躲在屋裡不出門,樹葉掉下來怕打破頭,都不一定保得住不出問題。她吶,一個女崽,不老老實實呆在家裡掙工分,跟著那幫人「造反有理」,要參加文化大革命。文化大革命是什麼?橫掃一切牛鬼蛇神!你一個牛鬼蛇神屋裡出來的,革什麼命?梁先蓮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當然逃不脫人民群眾雪亮的眼睛。有人親眼看到她拿著一個小本子鬼鬼祟祟地跑到道江鎮去抄大字報,還有人看見她偷偷摸摸鑽進二中參加了「革聯」,從二中帶著反革命任務回大隊搞「串聯」。真是活得不耐煩了,老鼠舔貓仔屁眼——找死!
對於梁先蓮的問題,上關區領導非常重視,(一九六七年)八月十八日,劉厚善(上關區武裝部長)、羅書文(東門公社武裝部長)、萬光裕(富塘公社植培、「紅聯」頭頭)、肖家旺(東門公社植培員、「紅聯」頭頭)、何維清(公社幹部、紅聯頭頭)、左昌賜(上關公社組織幹事)等人,專門開會研究過,一致認為,梁先蓮堅持反革命立場,參加「反動組織」,「進二中接受反革命任務」,是上關區「四類分子翻天」的一個典型代表,必須對其果斷措施。會後,由萬光裕帶領民兵自衛隊將梁先蓮抓捕歸案,關到馮家小學,(當時學校已經停課,馮家小學是上關區民兵自衛隊的一個據點。)由肖家旺負責審訊。
具體怎麼審訊的,動沒動刑,動了哪些刑,由於死無對證,時間又過去了十九年,現已很難說得清楚,但有一項內容確切無誤,就是逼迫梁先蓮交代自己的「反革命活動」和在二中接受的「反革命任務」,並揭發「革聯」的反動內幕。我不知道梁先蓮到底是怎麼「交代」和「揭發」的,但估計她很難交代得令人滿意,因為她壓根就沒有參加過「革聯」。為此事我專門採訪過一位原「革聯」負責人,他說:」梁先蓮參加『革聯』的事情我沒什麼印象,可能性不大。因為當時我們雖然堅持黨的政策,『出身不由已,道路可選擇』,不排斥家庭出身不好的人投身文化大革命,但是當時『紅聯』攻擊我們很厲害,為了避免給『紅聯』提供口實,對於農村中四類分子子女一般不接受他們參加『革聯』,主要是在貧下中農和基層幹部中發展成員。」
一九六七年八月二十五日,區里通知東陽大隊派人將反動組織成員梁先蓮領回去,交貧下中農處理。大隊「貧下中農最高人民法院」認為,地主階級孝子玄孫梁先蓮「堅持反革命立場,罪大惡極,不殺不足以平民憤」,決定判處死刑。據說殺之前,出了一點小狀況,幾個看押他的民兵覺得,看到這號女崽,哪能個不流口水?看那個頭髮,看那個奶子,看那個屁股,都關在籠子里了,還透著好大一股子騷勁,就這樣白白的殺掉,太過於可惜。幾個人一商量,反正要殺的,不搞白不搞。想想從前一起在生產隊出工的時候,跟她開一點子玩笑,偷空子摸一下她的奶子,掐一下她的屁股,你看她那個鬼樣子,就像要強姦她一樣,你不是摸不得,掐不得嗎?對不起,這一回,我們不但要摸要掐,還要搞你一個痛快,叫你到閻王老子那裡還記得我們。
八月二十六日,梁先蓮在慘遭輪姦之後,「坐土飛機」上了西天。(注二)
八月二十九日,殺地主分子何麟。
九月四日,殺梁先蓮的哥哥梁先琅(二十六歲)。
九月十日,殺梁先琅的妻子周平珠(二十歲)。像她的小姑子一樣殺前也被輪姦,另一種說法是輪姦后被殺人滅口。
東陽大隊文革「殺人風」中共殺五人,梁家佔百十之六十,只留下一個四十六歲的老母親和一個三歲不到的小孫子梁月明。人殺后,梁母帶著孫子梁月明改嫁道江鎮航運公司工人蔣某某,梁月明亦隨繼祖父改姓為蔣,梁月明這個無緣得到父母管教的孩子,跟著祖母和繼祖父在道江鎮慢慢長大,他後來的故事叫人痛感命運的乖舛無常和人性的繁複幽暗,如果有機會的話,我還會與讀者朋友們好好地聊聊他。
下面,我們到富塘公社五星大隊看一看。
五星大隊公社化前叫五候村,現在也叫五候村,因村邊五老山上的一座古寺——五候廟而得名。《清道光•道州志》記載:唐德宗年間(公元七八零-八零五年),名吏陽城被貶遷道州刺使,赴任途中,行至襄陽,有五位童顏鶴髮的老人前來迎接,問及何事,曰:唯願使君能為道州百姓多行好事。問及五老家住何處,曰:「道州城西北五里處。」陽城感謝五老遠道相迎,以彩帛五匹贈之。赴任后,問道州城西北五里處是否住著五位老者,旁邊的人告訴他,那裡只有一口五龍井,並無人住。陽城訝之,親自前往查訪,但見五龍井邊撂著五匹彩帛,正是自己所贈。知五位老人為仙人所化,遂立廟祭祀,稱為五候。
如此看來,五候廟應始建於唐德宗年間,至今已有千年歷史。一九八六年我在道縣採訪時,到過此廟。歲月的侵蝕,特別是文化大革命的破壞,該廟已破爛不堪。廟門是箇舊式牌坊,廟裡有塊斷成幾截的殘碑,上書:「五候廟歷唐、宋、元、明以迄於今」。當是清代所立。我對著幾已空空的神位,雙手合十,頂禮膜拜,沒有任何求願,只是虔誠的祈禱,純粹的祈禱。
在我看來,五候廟與其說是道州百姓為五位仙人修建的神廟,不如說是為唐代名臣陽城建的一座紀念碑。唐史載:陽城(公元七五三-八零五)唐定州北平(今河北省定縣)人。唐德宗年間官授諫議大夫,因彈劾權相裴延齡被貶為陝州剌史,后又遷道州刺史,以博學多才,耿介直言而名重一時。陽城遷任道州剌史后,勤政愛民,興利除弊,深得道州民眾愛戴。時,道州年年向朝廷進貢侏儒(稱為矮奴),供皇家賞玩,為「道州任土貢」。一時道州以侏儒為貴,更有為父母者,以違背人倫天理之手段,殘害親生骨肉,使之成為侏儒。陽城痛心疾首,立志革除。上書德宗:「臣按《六典》之書,任土貢,貢有不貢無。道州水土所出,只有矮民而無矮奴……」德宗閱罷奏章,終於廢除了道州歲歲進貢侏儒的虐政。史稱陽城罷侏儒。
唐代大詩人白居易為此寫下一篇膾炙人口的古風——《道州民》:
道州民,多侏儒,長者不過三尺余。市作矮奴年進奉,號為道州任土貢。任土貢,寧若斯?不聞使人生別意,老翁哭孫母哭兒!一自陽城來守郡,不進矮奴頻詔問;城雲:「臣按《六典》書,任土貢有不貢無;道州水土所生者,只有矮民無矮奴。」吾君感悟璽書下,歲貢矮奴宜悉罷。道州民,老者少者何欣欣,父子兄弟始相保,從此得作良人身。道州民,民到如今受其賜,欲說使君先下淚,仍恐兒孫忘使君,生男多以「陽」為字。
中國的老百姓真是太厚道了,太善良了,太容易滿足了,一個人只要為他們做了一點好事,就子子孫孫記著他,感激他,歌頌他。
步出廟門,眼前大片的山、大片的水、大片的田疇,置身其間如依偎于母親的懷抱而回歸於嬰兒。在這個地方談論殺人的話題,真的有點不合時宜。
我坐在廟門的石礅上,看著門前空坪上石縫中叢生的雜草,心頭一陣恍恍惚惚……
也許是真的得到了五候的保佑,五星大隊在文革「殺人風」中,僅殺四人。
(一九六七年)八月二十一日,五星大隊支部書記蔣龍祥到公社參加「四巨頭」會議,回村以後,沒有馬上貫徹公社會議精神,因為蔣支書認為,公社領導講的是「調皮搗蛋的可以殺他一兩個」,但目前看來,大隊上的幾個分子還沒有發現「調皮搗蛋到非殺不可」的程度,要說「調皮搗蛋」的,貧下中農裡頭還真有幾個,可惜上頭又沒有開這個口子。當然,這個話他是不敢說出口的,因為這是立場問題,話一出口,屁股就坐歪了,屁股一歪就站到了階級敵人那一邊,站到階級敵人那一邊就成了人民的敵人,成了人民的敵人腦殼就危險了。但是因為有了這個活思想,行動就不免遲緩了一些。
一連好幾天沒有行動。
後來看到別的公社、別的大隊殺得熱火朝天,公社又打過兩個電話來催要(殺人)數字。再不行動就說不過去了。於是,八月二十五日,在大隊部召開大隊幹部會,貫徹公社八•二一會議精神。會上,經研究決定殺地富分子胡榮等二人。抓人的時候,卻只抓到了胡榮,另一個傢伙不知道如何得信跑脫了。蔣龍祥非常生氣,指示民兵營長帶領民兵追捕。結果還是沒抓著。蔣龍祥說:「數字已經(向公社)報上去了,怎麼辦?再補一個上來吧,報到公社的人數不能少。」經研究決定再殺二個,一個是十六歲的周德吉,另一個是二十五歲的胡榮權,都是地富子弟。之後又殺了一個五十三歲的中農社員何清明。
殺何清明的情況處遺工作組有專案調查材料。何清明被殺與大隊副支書文仕才報復殺人有關,何在「社教」運動中,根據社教工作隊的安排提過文的意見,並參加了對文等人「四不清」問題的批判,文懷恨在心,文革「殺人風」中,文仕才借口何清明參加了反動組織「革聯」,提出要殺。討論時,多數支委不同意,但文堅持要殺。此案經過處遺工作組多方查證落實,定性為報復殺人案。
再講一講李家園大隊的殺人情況。
李家園大隊是富塘公社殺人最多的大隊,共殺七人,其中自殺一人。我們在前面說過的公社文革主任劉安先就是這個大隊的貧協主席,他是以貧下中農代表的身份擔任公社文革主任的。說到殺人又得從八月二十一日公社召開的「四巨頭」會議說起,支書吳永茂到公社參加會議回來后,於八月二十五日召開支委會傳達公社會議精神,經研究,決定殺五人。次日,又召開全大隊基幹會,具體部署,當晚開始殺人。
八月二十六日殺四人:地主分子魏正福(男,五十歲)、唐原娥(女,五十歲)兩公婆,地主分子聶連傑(男,四十四歲)、地主分子陳仰瑞(男,五十一歲)。
魏正福和唐原娥是「坐土飛機」炸死的。據知情者說:「因為別的大隊殺地富,坐了『土飛機』,所以我們大隊開會研究時,支委陳幫學(已故)提出也讓他們『坐一坐土飛機』。當時大隊的人沒有什麼經驗,曉不得怎麼搞,就把魏正福兩公婆背靠背用繩子捆在一砣,中間插一包炸藥,裝上雷管,牽一根引線出來,就跟修水庫炸石頭一樣,把引信一點燃,結果炸藥放得太多了,炸得血肉滿天飛,那個場面嚇死人。」
大概是場面過於驚心動魄,接著殺聶連傑和陳仰瑞時,有人動了憐憫之心,提出殺了算了,別「坐土飛機」了。好,不坐就不坐,就用刀砍了。
第二天(八月二十七日)又殺兩人:富農分子文紹富(四十七歲)和他的老婆楊月英(四十五歲)。
本來大隊開會研究名單時,沒有楊月英。婦女主任李瑞娥帶著一幫女民兵把她也捆了來,已經捆來了再放就不合適了,只好一起殺掉算了。
富農分子陳發壽看到魏正福兩口子被炸的慘狀,嚇得魂不附體,不知道自己哪天被殺,一天到晚神神道道地念:「我留個全屍就好!要給我留個全屍就好!」九月一日,民兵到他家通知他到大隊參加四類分子訓話會,一敲門,陳發壽以為要殺他的來了,拿起早已準備好的脖子,上吊自殺了。
八月二十九日,富塘公社在李家園大隊召開生產隊以上幹部擴大會議。這個會議規模很大,有三百多人參加,主旨是制止濫殺。會議的召開有兩個背景,一, 「紅聯」營江前指牽頭,於八月二十六日至二十八日,在營江召開了全縣政法幹部會議,討論制止濫殺問題。雖然這個會議最後開成了一個動員殺人的大會,會後很多地方搞了平衡殺人和補火殺人,道縣出現了第二次殺人高峰,但也有部分區社還是召開了制止濫殺的會議,富塘公社可以算是其一。二,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四十七軍六九五零部隊之一部奉命進駐道縣宣傳毛澤東思想,制止武鬥,制止殺人,已於八月二十九日上午進入道江鎮。筆者從有關資料上看到,從八月二十一日到二十九日,富塘公社一連開了四個會議。前三個是動員部署殺人的,第四個是制止殺人。這四個會議全部是丁天志、唐咸書等人主持的。儘管筆者對這個說法還有一些疑問,但,無論怎麼說,八月二十九日李家園這次會議應當算是一個制止殺人的會議,至少是一個制止濫殺的會議。唐咸書在會上說:「今後不準再亂殺人了,誰殺誰負責。實在罪大惡極的,也要先整材料報上級批准,批准以後才能殺。」
但在會議快結束時,公社文革主任劉安先站起來說:「開會講的聽他那麼多,各大隊自己考慮,有調皮搗蛋的,殺幾個也要得。頭髮打濕了總要剃,該殺的還得殺,貧下中農同意殺,不要報公社,自己決定。」
會後,立埠等大隊又抓緊時間殺六人,其中立埠大隊殺三人。
立埠大隊在「殺人風」中屬於行動比較遲緩的大隊,最大的問題出在領導班子比較渙散上。八月二十一日,公社召開各大隊「四巨頭」會議,只有大隊長曹發開去參加了。回來以後,一直拖到八月二十七日才開會傳達貫徹公社會議精神,研究殺人名單時,又因為有人思想右傾,沒能達成一致,最後決定先將四類分子何告昌、何仁勝兩爺崽,還有一個中農何潤勝三人關起來,請示公社后再作處理。
沒想到去抓人的時候,三個傢伙全逃跑了。太明顯了,肯定是出了內奸,走脫了消息。這個內奸是誰呢?簡直吃了豹子膽,公社領導早就說了通風報信的按「叛徒」論處,這可不是好玩的事情。本來要嚴肅追查,可是一看可能當「叛徒」的嫌疑犯太多了,都是鄉里鄉親的,低頭不見抬頭見,查得不好傷了和氣,查出問題來又得殺人,也就網開一面了。(至今都不知道到底是誰給通風報的信。)
八月二十九日,公社在李家園開會,就是前面提到的那個制止濫殺的會議,公社領導在會上講了立埠逃跑的三個壞東西,兩個在梅花落網,一個被清溪的民兵抓住,要大隊去領人。與會者一陣鬨笑,搞得立埠大隊的幹部感覺到很有點顏面掃地。開完會,把人領回來以後,當天晚上,支書何富勝召集大隊幹部開會,研究如何處理這三人。由於公社領導已經開口不準再亂殺人了,罪大惡極一定要殺的,要先報材料,開會時大家都不吭聲。大隊貧協主席何能昌看到這幫人一個個怕死不革命的樣子,心裏有氣,就站起來說:「我的意見只有一個字,殺!他們不逃跑還可以寬大,逃跑了抓回來的,還留得么?你們怕負得責,我來負責,以後要作檢討我去作。」既然貧協開了口,還有什麼可說的,當晚,便將三人殺害,拋屍洑水。
註釋
【注一】 道縣文革殺人事件中,殺人最多的是蚣壩公社,殺五百二十四人;第二名是審章塘公社,殺二百八十五人。倒數第二名是富田公社,殺二十四人。
【注二】 梁先蓮殺前曾被輪姦之事,處遺工作組曾立案進行調查,因缺乏證據,無法落實,故作出了不能成立的結論。筆者所記是根據原始控訴材料寫成,特此說明。本紀實文字原則上不寫未經處遺工作組落實的內容,但因此事在道縣流傳太廣,故記之。
(待續)
文章來源:阿波羅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