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書】《血的神話》(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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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人2013年3月4日訊】【導讀】《血的神話》是一本描寫文革時期,湖南道縣大屠殺的報告文學。作品記錄了一九六七年至一九六八年發生在中國湖南發生的一段被當局刻意隱瞞的歷史。作者譚合成花了近二十年的時間,對文革期間發生在湖南道縣的大屠殺進行了深入地調查。被調查者以「一字不實,砍頭示眾」、「若有虛言願負一切法律責任」的保證提供了大量真實材料,在此基礎上作者完成了這本五十多萬字作品。由於人生際遇,作者也有機會接觸到大量官方資料,並採訪了幾乎所有與大屠殺有關聯的重要人物,這使作者兼具了官方記錄者和民間採訪者的雙重身份,能夠較完整地呈現了這一歷史真相。儘管這是一段讓中國人深感羞恥的歷史,但是為了讓這個悲劇不再重演,我們必須去了解它。

(接上期)

第五章 獲得道縣採訪的機會

一九六八年初,我離開江永回到長沙,回校複課鬧革命。此後,全國開始了大規模的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我也在時代洪流的裹脅下,到湖南耒陽農村插隊落戶,成了一名「接受再教育」的下放知青。經過八年的「再教育」,在知青返城的高潮中,我病退回長沙,恢復高考制度后考上大學,大學畢業參加工作,因為喜歡搞點業餘創作,最終棄工從文……到公元一九八六年,我從一名下放知青變成了一名靠爬格子謀生的寫手。據某些評論家說,我的報告文學寫得還有些看頭。實際當知青也好,當寫手也罷,都不是我自己選擇的生活,而是生活選擇的我。就連去道縣採訪文革殺人事件也是生活選擇了我。

當時湖南省有一家在全國頗有影響的大型文學刊物(以下簡稱該刊),該刊負責人雄心勃勃地要讓刊物更上一層樓,辦得更好,更切近生活,更有影響力。當時歷史紀實吃香,他們決定在刊物上推出一系列有震撼力的紀實作品,道縣文革殺人事件便是選題之一。這個光榮的任務交給了我。我們從內部消息或曰小道消息得知,在中央和湖南省委的指導下,零陵地區組成了一個隊伍龐大的工作組對道縣文革殺人事件進行調查處理,取得了巨大的成績,做了三件大事:一、查清了殺人事件的來龍去脈;二、做好了被害者遺屬的善後安置工作;三、對犯罪和犯錯誤的責任人進行了認真的處理。通過以上三項工作,分清了是非,吸取了嚴重的歷史教訓,增強了法紀觀念,百分之八十五以上的遺屬感到滿意,絕大多數被處理者認罪認錯,幹部、群眾消除積怨,出現了安定團結、同心同德干四化的大好局面。中央對工作組的工作也感到滿意,有一個四句話的考語:「領導重視,政策明確,步子穩妥,措施得力。」

該刊負責人說:「我們希望這篇稿子能夠在全面真實反映殺人事件全貌的同時,重點寫好在黨的第十一屆三中全會精神指導下,零陵地委和地委工作組在徹底否定文化大革命,解放思想,撥亂反正等方面,所做的大量工作和取得的巨大成績。希望你能拿出一篇像《唐山大地震》那樣有份量的東西來。」

我心領神會地答道:「明白,明白。一切朝前看,把傷口愈合工作寫好寫足。」

該負責人是一個很嚴謹的人,平素不苟言笑,這時突然幽了一默,引用彭德懷《萬言書》中的一句名言說道:「對,對。問題要講透,成績要講夠。」

就這樣,我來到零陵(永州)地區開始對道縣文革殺人事件進行第一次也是最重要的一次採訪。我萬萬沒能想到,這一腳踩出去,我的人生道路又將面臨重大的改變。我首先拜訪了零陵地區一些相關人士,得到了他們的支持和幫助。對於他們任何感謝的話都是多餘,在此,我只能說,他們是民族良心尚未完全泯滅的鐵證。之後,我見到了我的搭檔張明紅先生。明紅當時在湖南省廣播電台、電視台駐零陵地區記者站任站長,本地寧遠縣人氏,一個從基層走出來的新聞工作者。在明紅家我們討論並制定了一個粗略的採訪計劃,同時作了一個帶有自律性質的約法三章:一、在採訪中保持絕對的客觀公正,不講假話,不做違心的事,不帶進個人的感情傾向。二、在採訪中儘可能多聽多問,不提有導向性的問題,不發表自己的觀點,不介入其中任何具體案件。三、在採訪中兩人之間如果出現矛盾和不同認識,不爭論,也不分裂,留待採訪結束后解決。

事後看來,這個約法三章真的十分重要!開始,我們的採訪能夠順利進行,得虧了這個約法三章;後來,我們的採訪受到了巨大的阻礙,則是因為我不小心做了違背約法三章的事。

翌日清晨,我們乘車趕往道縣。此時,我有一種懸在半空的感覺,心頭空蕩蕩,眼前一抹黑,即將開始的採訪,既無具體地採訪對象,也沒有明確的接待單位或個人。張明紅開玩笑地說:「我們這次下去,就是去渾水摸魚的。」

天灰濛濛地下著小雨。

麻風細雨中,我突然感到是跋涉在一條時光倒流的路上……向那個難以言說的動亂年代流去。十九年前的記憶又在腦海里浮現,河流、城牆、門洞、浮橋、布告……我試圖回憶得更清晰些,但卻越想越模糊,越想越糊塗。比如車下的這條路,照理我應該走過兩次,卻一點印象都沒有,越看越陌生,越想越神秘。通過一段平緩的上坡路,車子開進雙牌大山,道路立即險峻起來,懸岩峭壁,急坡接著急坡,急轉彎連著急轉彎,轉得我暈頭轉向。車窗外,煙雨濛濛,霧氣蒸騰,我以為車子會一直這樣帶著我們向深山深處馳去,到那深得出不來的深山裡去。我忽然覺得自己是在做一次不知何往的冒險。然而車過司仙坳,到了打鼓坪,就開始下坡了。居然很快就爬出了紫金山的皺褶。過了虎岩壩,眼前豁然開朗,原來是一片越來越平坦,越來越開闊的土地。路邊的路標牌赫然地標著兩個斗大的黑體字:道縣。

道縣到了!這就是道縣?道縣這樣容易就到了。不免讓我感到有些意外的失望。

這時天上的雲層如幕布拉開,露出了明晃晃的太陽。明紅告訴我,這就是所謂的湘南小氣候:晴中有雨,雨中有晴。

汽車筆直朝縣城馳去。身邊是一片黃綠相間的大地,黃的是成熟了的稻穀,綠的是新插下的秧苗。它們在無限的旋轉著,伸展著,若非周遭那一圈屏風似的山巒阻擋,天知道會伸展到什麼地方去。

出了長途汽車站,原來有一口水塘和一家飲食店的地方不見了,變成了是一個集貿市場,主要是賣衣裳的。那些個體攤架上,五顏六色的服裝,被風吹動,幾乎遮斷了視線。馬路對面就是赫赫有名的道縣二中,它在文化大革命中曾經是一派群眾組織——「革聯」的總部。道縣發生的三次大規模武鬥,都是圍繞它進行的。

道縣已經完全變樣了。瀟水上水泥大橋代替了原來的鋼絲橋。又寬又直的水泥馬路,商店如林,行人如織。車站飯店裡掛的是最新商品信息,食雜果品店的牆上貼著「祖傳秘方,專治陽萎不舉,舉而不堅」的小廣告;西州面貨商場拉著八折酬賓的大紅橫幅,馬路上的廣告牌,一邊畫著大美女圖像,一邊是堅決打擊破壞計劃生育壞人壞事的標語。其時,縣廣播站正在播音,播放的是,耕牛的防暑措施和絲瓜的美容價值。

留在記憶中最深刻的「包穀路」、「古城牆」和聯舟浮橋都恭恭敬敬地退隱到背景之中,若不細心尋覓,很容易失之交臂。

沿馬路與瀟水平行前進,約二里路,過一座水泥橋,就是我們歇腳的縣委招待所。招待所的圍牆裡保留著一段解放前的照壁,壁上有一條繁體字標語:

我們為窮苦人打天下中國工農革命萬歲

這是一九三四年八、九月間,中國工農紅軍紅六軍團長征西進,路過道縣時留下的。

一路之上,我左顧右盼,觀察縣城的格局和路上的行人,希望能發現一些與眾不同的地方。很快我就失望了。不禁為心頭那麼多可笑的念頭啞然失笑。這就是共和國一個普普通通的縣份,和其它縣份沒什麼質的區別。只不過因為文革殺人事件使人們(包括我)對它產生了太多的誤解和偏見,以為它是一個交通閉塞,文化落後,民風刁蠻,械鬥成風,動輒殺人的南蠻荒野。說出來真的太可笑了,我來道縣採訪之前,老婆憂心如焚,急得兩晚睡不著,再三叮囑我一定要注意安全,孩子還小,千萬不能把命丟在那裡。一位大力支持我採訪的老同志,還專門寫了一封信要我帶給他在零陵地區工作的一位老部下,要他一定保證好我的安全。這種多餘的擔憂,不但我們有,就連零陵地區一些沒到過道縣的人也有。一位處遺工作組的同志後來告訴我們,當初組織上抽調他來道縣參加處遺工作,他也十分緊張。第一次來道縣時,還隨身帶了一支手槍。來了以後,才發現純屬多餘,又礙事,又累贅,且毫無用場。應該多帶一個肚子來才對了。道縣人最講文明、最好朋友、最重感情、最要臉面,搞得好,把頭砍下來給你墊坐都行。這一點,在後來的採訪中,我們不止一次深切感受到。

當天晚上,我們在燈下翻閱《道州志》及有關資料,做採訪前的準備工作,希望對道縣的歷史沿革有一個縱向的了解。據載:

……早在新石時期,即有部落於斯;舜之時,封象于有庳,即此地。……周屬楚轄。自秦滅六國,廢除王制,始郡縣天下,改楚為郡,屬長沙郡。漢初屬長沙國。漢武帝元鼎年(公元前一一一年)始置營浦縣,以在營水(瀟水)之濱得名,沿至南北朝,故有六朝古郡之稱。隋時改州為郡,合營浦、謝沐(今江永縣)為永陽縣,屬零陵郡。唐高祖武德四年(公元六二一年)以縣置州,並營道、永陽,始稱道州。翌年改為南營州。唐太宗貞觀八年(公元六三四年),改南營州為道州。唐玄宗天寶元年(公元七四二年),更道州為江華郡,改永陽縣為營道縣,以營道山(今都龐嶺)定縣名,后又改稱為宏道。宋時復改道州為江華郡,又改宏道為營道縣。元置道州路,縣名仍為營道。明為道州府,洪武九年(公元一三七七年)降為州,轄寧遠、江華、營道四縣。清仍稱道州,隸永州府,不轄縣。民國二年(公元一九一三年)改道州為道縣,沿用至今。

道縣是一個有兩千年歷史的文明古縣。正是這樣悠久的歷史,這塊土地孕育了宋代理家宗師周敦頤、清代書法大家何紹基等一大批歷史名人。甚至據有人考證,當代文豪魯迅先生、中華人民共和國第一任總理周恩來先生的祖籍也在這裏。至於各朝各代舉子、進士乃至狀元,便不待細述。我們住宿的縣委招待所小花園中,尚留「狀元石」一塊(原存一座狀元亭,現亭已毀石還在),說的就是宋代道州出了一個狀元吳必達的事。可謂人文厚積,俊才輩出。

道縣曾對「楚文化」的發展作出過重大貢獻,同時又是「百越文化」發祥地之一。

這裏留下了虞舜南巡的足跡;

這裏留下了劉秀討飯的方竹;

這裏留下了元結守郡的遺址;

這裏留下了陽城罷侏儒的佳話;

這裏留下了寇準望太平的寇公樓;

這裏留下了洪秀全驚世駭俗的詩文……

窗帘沒有拉上,月照紗窗,宛若一幅凝結的夢境。推門出去,縣城一片寧靜。漫步走出招待所大門,眼前就是那條著名的濂溪河,波光粼粼的河水靜靜流淌,帶給人以遠方的遐思。從九嶷山和銅山嶺方向吹過來的風,鼓盪在道州盆地,沁人心脾。沒有受到污染的天空,墨晶般澄靜透明,綴滿了一群又一群又大又亮的星星。這樣的夜晚,佇立於月光融融中,我彷彿聽到一個聲音在耳旁不停的絮語著,仔細一聽卻又萬籟俱寂。忽然想到一個朋友寫給我的一首詩:

有時候,聽一種聲音

是要選擇一種角度的

有時候,聽一種聲音

是要選擇一種心情的

有時候,聽一種聲音

是要選擇一種時間的

不然 就聽不見這聲音

不然 就算聽見也象沒聽見

不然 就算這聲音天天在耳邊也白搭

比如 一個孩子的腳步聲

比如 幾百個孩子的腳步聲

比如 成千上萬個孩子的腳步聲

從一座古老的木橋上

走過 走過 走過

那是 那是整個春天都在

發芽 發芽 發芽

(待續)

文章來源:阿波羅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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