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人2013年2月26日訊】【導讀】《血的神話》是一本描寫文革時期,湖南道縣大屠殺的報告文學。作品記錄了一九六七年至一九六八年發生在中國湖南發生的一段被當局刻意隱瞞的歷史。作者譚合成花了近二十年的時間,對文革期間發生在湖南道縣的大屠殺進行了深入地調查。被調查者以「一字不實,砍頭示眾」、「若有虛言願負一切法律責任」的保證提供了大量真實材料,在此基礎上作者完成了這本五十多萬字作品。由於人生際遇,作者也有機會接觸到大量官方資料,並採訪了幾乎所有與大屠殺有關聯的重要人物,這使作者兼具了官方記錄者和民間採訪者的雙重身份,能夠較完整地呈現了這一歷史真相。儘管這是一段讓中國人深感羞恥的歷史,但是為了讓這個悲劇不再重演,我們必須去了解它。
(接上期)
《血的神話--公元一九六七年湖南道縣文革大屠殺紀實》
幾點說明
一、公元一九六七年夏秋之交,湖南道縣及周圍數縣市發生了一場震驚世界的大屠殺,被殺者九千餘人,官方稱之為道縣文革殺人事件,民間則叫它「亂殺風」和「殺人風」。一位被稱為道縣殺人事件「活化石」的人物,在寫給中共中央和湖南省委的控訴材料中寫道:「以上材料若有一字不實,砍頭示眾。」而我的這篇歷史紀實,則是在大量這樣「一字不實,砍頭示眾」或「若有虛言,願負一切法律責任」的材料的基礎上寫成的。暮然回望,那些叫人淚流滿面的事件,那些令人心驚肉跳的情節,猶如天方夜潭,令人難以置信,然而它就是那樣切切實實地發生過,每一個人、每一件事、每一個細節,乃至每說過的一句話、每唱過的一首歌都來源於真實的記載,既無臆造人物,更無虛構事件,亦無杜撰的名姓……可能有些人的姓名用了某XX或未點姓名,那多是出於非常善意的考慮。本文初稿中,由於某種需要用了曲筆的人名、地名,這次重寫時,都一律作了訂正。如果還有差遲,則是因為當事人的記憶無法那樣準確或道縣方言與普通話之間的差異造成的。總而言之一句話,所寫的一切都是木板釘釘,字字落在實處,而筆者所做的事情就是做一個儘可能忠實的記錄者。
二、公元一九八四年五月,零陵地區成立了「處理文革殺人遺留問題工作組」,陸續抽調了一千三百余名幹部,從一九八四年六月始到一九八六年底,對一九六七年夏末秋初發生在道縣及其周圍十個縣市的殺人事件,進行清查、處理、安置工作(但不對外公開)。沒有他們歷時兩年的辛勤工作,我的這篇歷史紀實根本無法完成。這個殺人事件實在太龐雜了!涉及的人和事實在太多了!由於種種歷史原因,雲遮霧繞,真假混雜,要得雲開霧散,水清見底,絕非任何個人的力量可能做到。我們有幸採訪了「工作組」的一些成員,這個機會應了天時、地利、人和這不可多得的契機。感謝他們給我們提供了大量第一手材料――記錄、資料和調查報告。他們的工作使得我有機會站立在高坡之上,絕對不是制高點,俯瞰殺人事件的全貌,雖然隔了時空的重重迷霧,無法看得那樣真切,但那些使人一見而至死不忘的重要場景,還是被抓拍下來。根據我們事先的約定,筆者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無權公開他們的姓名,因此只能在此再一次深表謝意。
三、我對道縣殺人事件先後曾做過多次採訪和調查,最早也是最主要的一次採訪在道縣大屠殺發生十九年後的一九八六年夏秋之交,歷時一月有餘。湖南省廣播電台、電視台駐零陵地區記者站站長張明紅先生和我一起參与了採訪。在這次「世界觀和人生觀經歷了唐山大地震一樣震撼」(張明紅語)的採訪結束時,我與張先生約定,這篇紀實文字由我來執筆,我們共同對文章可能產生的一切後果負責任。一九八六年九月我們以《血的神話》為題急就了一篇約為十萬字的報告文學,它實際上是應國內一家有影響力的大型文學雜誌約稿而作,但由於眾所周知的原因,未能發表。此後又有多家出版單位有意出版,但……至今為止還是未能在國內與廣大讀者見面。特別值得感謝的是工人出版社原《開拓》雜誌社副總編輯岳建一先生,他為了這篇歷史紀實的發表做了大量工作,乃至付出了高昂的代價。他和我們一樣,也被「負上了一副沉重的十字架」。
四、本書原本不應由我來執筆寫成。它應該是大量親歷者的回憶錄或懺悔錄,大量歷史學者、社會學者的研究文章,它應該在一個有權威性的編輯委員會審定下編撰而成。然而十年過去了,二十年過去了,三十年過去了,甚至四十年也過去了,這些回憶錄、懺悔錄、研究文章統統沒有出現,更無從談到集體意義的懺悔和真正意義的精神復活。很多應當對民族的未來祖國的前途負有更多責任的人在鐵的事實和血的啟示面前,堅決地閉上了眼睛!
知情者和倖存者正在一天比一天少地消失著。我們該怎麼辦?
那些不願意回憶的人,希望時間能把所有痕迹消滅殆盡。我們該怎麼辦?
作為一個對別人災難的旁觀者,我,那樣真切地看到了一個人對另一個人,一群人對另一群人所做的一切,那樣恐怖,那樣血腥,那樣駭人聽聞,那樣喪失人性,幾乎到了我們智力難以理解的程度!我不由自主地捫心自問:如果置身於當時當地,會是殺人者還是被殺者?這確實令我不寒而慄!既然命運讓我窺視了這一切,我就無權保持沉默!除了把真相說給這個世界聽之外,我別無選擇!無論如何,不能讓後代人認為我們這一代人是文過飾非的、是善於遺忘的、是麻木不仁的、是庸碌無能的、是沉默寡言的、是愚蠢的、沒有靈魂和尊嚴的!
本文寫給一切關心中國命運之人士。
但願本文無欺于死者,無負于生者,無愧於來者。
卷一
第一章 浮滿屍體的河流
在中國的中南部有一個湖南省,在湖南省的南部有一個歷史悠久、物產豐富、人文薈萃的縣城--道縣。
道縣位於瀟水中游,南嶺北麓,東接寧遠縣,南鄰江華、江永縣,西靠廣西全州、灌陽縣,北連雙牌縣,是為六縣交通樞紐。如果坐飛機向下俯瞰,你會看到一個四周青山環繞,中間水網交錯,狀如一片蔥綠樹葉的盆地。東邊是把截大嶺,東南是九嶷山系,南邊是銅山嶺,西邊是都龐嶺,其主峰韭菜嶺海拔二千零九点三米,為湖南第二高峰。大大小小六十三條河流呈葉脈狀流經盆地,其主要河流有六條:瀟水、洑水(宜水)、淹水(永明河)、泡水(蚣壩河)、泠水(寧遠河)、濂溪河。整個水系分佈情況可概括為「六進一出」。一進一出是瀟水(瀟者清且深也),發源於藍山縣野狗山南麓,經江華、江永,從道縣審章塘鄉紅星村入境,南來北去,幾乎正好將道縣分成對稱的兩半,到梅花鄉的申尾村出境,流入雙牌水庫,然後經雙牌至零陵的蘋州注入湘江。它是道縣水系的主幹流。其餘五進是濂溪河、永明河、寧遠河、泡水、洑水等支流,從東西兩側呈葉脈狀匯入瀟水。弄清楚這點非常重要,這樣你才會明白,一九六七年發生大屠殺的時候,為什麼會有那麼多屍體沿瀟水而下,流過道縣縣城(據好事者統計,最高峰時,一個小時內有近百具屍體流過,平均每分鐘一点六具),匯入雙牌水庫。以至雙牌水庫大量的魚因吃死人肉而脹死,惡臭的屍體擁塞大壩水道,發電站半年不能發電(發電)。
既然說到雙牌水庫,不妨再多說幾句。數百具屍體一下子湧進這個中型水庫,水都變了顏色,浮著一層腥紅油膩的物質。農曆七八月天,正是湘南一年中氣溫最高的季節,太陽一曝晒,「焚風」一吹,水庫里惡臭熏天,幾里地外都能聞到。怎樣清理庫區的浮屍,成了一個叫人頭痛的大問題。當時的決定是安排四類分子子女來清理。這樣做有三條好處:一是打擊了階級敵人的囂張氣焰;二是有利於四類分子子女思想改造;三是凈化了庫區環境,還雙牌水庫一個山青水秀的本來面目。
筆者的一位朋友,零陵地區很有名氣的作家楊××,講述了他在道縣大屠殺期間的親身經歷。楊作家,雙牌縣人,家庭出生富農,當年正好十七歲,初中畢業後綴學在家務農。道縣殺人風刮到雙牌后,雙牌也殺了不少人,楊××和他的家人比較幸運,沒有被殺,他被大隊安排到水庫去出義務工。說起來要做的事情其實也蠻簡單的,就是駕著划子(木船)把死屍拖上岸,挖個坑埋了。雖然臭氣熏死人,但埋別人的屍體總比自己的屍體被人埋要強多了。某天,楊××站在岸邊向水庫里一看,十幾具屍體圍成一個圈,浮在水面上,遠遠望去就像一朵開了的花。我們未來的楊作家連忙駕著小划子前去清理。划近一看,原來這十幾個人是被一根鐵絲穿了琵琶骨串在一起,故而圍成一個圈分不開,用撐船的竹篙一鉤,其中翻過來的一具女屍懷裡還抱了個尺把長的嬰兒。
屍體源源不斷流來的瀟水河是充滿了母性的河流,它是南嶺山脈擠出的乳汁,滋養著兩岸萬千生靈,即使山洪暴發的日子,也從不肆虐成災。它是一條美麗的河流,江水平緩澄清,湛藍凝碧,兩岸樹木成蔭,江中河洲成串,像一串翡翠明珠散落在碧波蕩漾之中。這條南方的河流就像它兩岸的子民一樣平實、憨厚、波瀾不驚。河流中,常有一些打魚的漁船和運送木料的散子排駛過。那些散子排上總站得有一個或粗壯或精瘦的排客佬,只穿一條米袋子褲,或乾脆一絲不掛,在太陽下心安理得地裸露著古銅色的皮膚、光溜溜的身子。手中攥著一根長竹篙,竹篙的一頭包著一個尖尖的帶彎鉤的鐵頭。看見岸邊上那些洗衣、洗菜的堂客、妹崽們,便叉開雙腿,腆起肚子,嘶著喉嚨打起粗野的山歌,調笑著,惹得那些堂客、妹崽們和他們對罵。可是,現在排客佬和洗衣女都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具具腫脹得像水牛一樣的屍體,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有的獨單飄流,有的被索子(繩子)或鐵絲串在一起,像柳條串魚一樣。浮屍多的那幾天,河面上浮著一層暗紅的油膩。這使得瀟水河尤其感到不舒服,自有它的那一天起就習慣了自己很清很清的豆綠色,不習慣其它的顏色,也不習慣那些航船、漁舟、散子排之外的東西,於是,它在那些亂石磷峋的小河灣,那些水淹了的柳樹林子,那些河洲的沙灘上,不斷地把這些屍體拋開,似乎是在逃避某種責任。對於眼前發生的一切,它什麼都不知道,亦或是像撫育它的大山一樣什麼都知道卻守口如瓶。
這些沿河而下的屍體,常常是裸體的,有的僅剩下些布條絲絲縷縷的掛在身上,大多數骨骼折裂,或肢體殘缺(最常見的是沒有頭顱)。要辨認出他們是誰,非常困難,飢餓的魚群已經把他們的臉啃得亂七八糟,眼睛剩下兩個深窩,嘴巴變成可怕的大窟窿。這些嘴曾經大段大段的背誦過毛主席語錄,曾經無休無止地向革命人民請過罪,曾經能夠非常愉快的歡笑和非常悲哀的嘆息,現在已經全都無能為力了。
起初,屍體流過縣城道江鎮時,觀者如堵,人們瞠目結舌,駭然驚訝,議論紛紛。見得多了,又覺得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就像突然颳起一陣颶風,摧倒了一棵正在砍伐的樹。儘管謠言四起,說法各異,但這些屍體是什麼人和為什麼而死,卻是一個眾所周知的公開的秘密。人們不再去關心河裡的那些屍體了,看見了也會很快地走開去,因為天氣很熱,屍臭非常難聞,還因為……他們也隱約感到自己有可能要殺人或被人殺了。
有些人躍躍欲試,有些人惶惶不可終日。
在這裏,道江鎮也遇到了一個與雙牌水庫有幾分相似的問題:那些屍體並不全部規規矩矩沿江而下,流出道縣,流入雙牌水庫。有些擱淺到城鎮的渡口邊、碼頭上、涵洞口,散發惡臭,既不衛生,又影響市容。地理位置緊靠河邊的解放街道居委會首當其衝。問題十分實際,不解決不行。像雙牌水庫那樣安排四類分子子女清理,在縣城裡實施起來有難度。解放街道居委會只好花錢雇了個癲子(精神病患者)來搞衛生。癲子要做的事比雙牌水庫四類分子子女的更簡單,拿一根長竹篙把擱淺在岸邊的死屍趕出去,讓它順流而下,流出道江鎮,就算完成任務。對於這個癲子,道江鎮很多老人至今仍有記憶。癲子姓名已經失考,都喊他「黑癲子」,年紀也很難分辨清楚,看上去約在三十至五十之間,又黑又瘦,鬍子拉碴,背上披個破棕絲斗笠,身上只穿一條藍不藍黑不黑的破短褲,一天到晚舉著一根長竹篙在河邊趕屍。據說「黑癲子」是個桃花癲,特別喜歡趕女屍。一些小乃崽(孩子)又特別喜歡逗他玩,看見一具男屍謊說是女屍,喚「黑癲子」去趕。「黑癲子」屁顛屁顛跑過去,發現上當,便舉起竹篙罵罵咧咧地要撲這些小麻拐。小乃崽們一邊跑一邊笑得腰都直不起來。
由於學校停了課,家長們又都忙著搞文化大革命,這幫無人管的孩子,一天到晚在外面瘋野。他們跑到建有寇公樓的古城牆上,眺望繞城而過的瀟水和濂溪河,數著漂浮江面上的屍體,比試目力。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一共七個。」一個孩子說。
「不對,是八個。」另一個孩子反駁道。
前面我們已經說,瀟水一個最大的特點就是河洲特別多,靠近道江鎮就有兩個著名的河洲,上為西洲,下為東洲。站在寇公樓上,兩洲皆在目內。此樓是北宋天禧年間賢相寇準貶道州司馬期間修建,是道縣著名的古迹之一。當年寇準曾手書「望太平」三字橫額懸于樓上,寄託儒家先賢「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理想。一九六六年,文化大革命開始后,紅衛兵「破四舊」將其搗毀一空。雖頹垣斷壁,但空樓尚在。
屍體從長滿桔樹的河洲那邊漂來,近了。堅持八個意見的孩子贏了,確實是八個:一具女屍的背上駝著一個孩子……
而今這些孩子都已長大,憶及當年之事,恍惚如在夢中。
說起來這是道縣文革殺人事件中根本不值一提的小事一樁,我之所以特別地寫出來,是因為繼一九八六年的採訪之後,我又先後兩次去道縣進行補充採訪,多虧他們中很多人鼎力相助。
他們認為道縣文革殺人事件不僅是道縣人的恥辱,同時也是中華民族的恥辱,必須把它寫出來,以自省省人。
(待續)
文章來源:阿波羅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