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人2012年10月21日訊】
一、
《媽媽的愛》是高爾品在一九七八年八月的一個上午寫出的一篇僅四千字的短篇小說。小說的情節相當簡單。「我」和媽媽在同一所小學當老師。媽媽在家打掃衛生的時候,失手打壞了毛主席石膏像。對毛主席的無限忠誠使她不容許自己隱瞞這一誰也不知道的「罪行」。她主動去學校請罪。「因為媽媽主動請罪,只剝奪了她上課與參加政治學習的權利,另外規定她每天要打掃兩次廁所。」「三個月之後,她被宣佈撤銷了處分。」「『天天讀』的早會上,……讀報紙的時候,《人民日報》在老師們的手裡推來推去,末了,竟推到了媽媽的手裡。」媽媽把它當成了光榮的政治任務。「她紅著臉,膽怯地看看同事們,怯怯地說:『我能讀嗎?』她的請求那麼低微,那麼虔誠……」「媽媽太激動了,幾乎是在用一種發顫的聲音讀著報紙」。「忽然,媽媽不吱聲了,報紙在她的手中瑟瑟抖著,老師們全都變了臉,我突然明白過來;她把劉少奇讀成了……」
在一片趕快向毛主席請罪的怒吼聲中,「媽媽驚慌失措地看著一張張憤怒的臉,慢慢地站起身,對著牆上的毛主席像,噗咚一聲跪了下去……」媽媽就這樣成了「屢教不改的」現行反革命分子。她被關進了用作牢房的小閱覽室,接受全校批鬥大會的批鬥。在批鬥發言中,對毛主席無限熱愛的媽媽突然變成了妄想復辟變天的漏網右派,連「我」都不得不在批鬥會上批判她。媽媽被判了十年徒刑。在監獄裡她還叫「我」與她劃清界線。最後,在媽媽「保外就醫」出獄的第二天一早,她死在了毛主席的像下。
二、
這個短篇小說深刻地反映了在毛澤東和中國共產黨的造神運動中,毛澤東成了至高無上的神,而中國人民則在對「神」邪教般的虔信中,陷入了精神的「煉獄」。這種邪教般的虔信給中國人的精神奴役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1、自我摧殘。媽媽在家打掃衛生失手打壞了毛主席石膏像。在正常人類社會裡,她所毀壞的不過就是一個石膏像而已,沒有什麼好自責的,更談不上是罪過。但是媽媽卻認為自己犯了彌天大罪,非要用嶄新的紅綢子包好毛主席石膏像的碎片,流著眼淚雙手捧著到單位去請罪。「我」想起「昨兒在街上看到的事:一個來城裡『請』毛主席像的農民,因為沒有用雙手捧著毛主席石膏像端端正正放在胸前,一出門就被『專政隊』抓了起來……」「我」對媽媽說不能去。但是,無論「我」怎麼勸,也擋不住她。這種自我摧殘似的自投羅網,揭開了媽媽的悲劇的序幕。
2、群體瘋狂。媽媽為了將功補過,在政治學習時主動為大家讀報紙。由於過度興奮,把「劉少奇」讀成了「毛主席」。(這兩組倒楣的字,字數相等、平仄相同、而且押韻,在緊張或興奮的情況下很容易讀錯。)在場的人無論是誰都知道這是口誤,不但沒有人寬慰她,反而響起了一片趕快向毛主席請罪的怒吼聲。接著的是批鬥「屢教不改」的現行反革命分子夏美萍的全校批鬥大會。大會上,全校師生為了表示對毛主席的忠心,落井下石、上綱上線。最後,這些莫須有的罪行導致媽媽被判十年徒刑。群眾的群體性瘋狂把媽媽的悲劇推向了高峰。
3、人性滅絕。「我」當然知道媽媽多麼熱愛毛主席。「媽媽!你就我這麼個獨生女兒,當我剛剛咿啞學語時,你就教我喊毛主席萬歲;當我剛剛認字的時候,你就教我寫毛主席是人民的大救星。你常說,沒有毛主席,就沒有你幸福的後半生,你總叮嚀我,心中要永遠記住毛主席他老人家的如海深恩。你每請到一枚毛主席像章,都要激動地戴上三天,然後再把它別到紅綢子上珍藏起來;女兒串連從北京回來,你拉著我談到深夜,問我毛主席他老人家的音容笑貌,臉上浮現出無限幸福的神情……」但是,在批鬥會上,「我」不但不能為媽媽說一句公道話,反而必須批判媽媽,從而「和現行反革命分子劃清界限」,爭取「做一個『可以教育好的子女』」。這種滅絕人性的要求把媽媽的悲劇推向了頂峰。
3、執迷不悟。媽媽憑白無故地被投入監獄。她從監獄中寄出來的信還在教育「我」,「媽媽反對毛主席,罪該萬死,你一定要和我劃清界限,揭發我的罪行,永遠熱愛毛主席他老人家……」。媽媽「保外就醫」出獄以後,「頭髮全白了,臉也浮腫得厲害,泛著青光,眼睛發黃,毫無神色,話也不能說了。」回家後第二天一早,媽媽掙扎著起了床,她「撲到牆壁上,仰臉望著牆上鏡框裡的毛主席像,雙手緊緊地抓著別滿像章的紅綢,全身顫慄……」然後,「媽媽象繃緊的琴弦突然斷了一樣鬆開了手,癱瘓了,兩隻眼睛睜大著,盯住牆上,眼珠發直,一動不動,白髮披散在臉上。」媽媽死了。死在毛主席像下。這是悲劇的終結。
媽媽對偉大領袖的狂熱的愛殺死了她自己。
伴隨媽媽的悲劇的,當然還有「我」的悲劇。在媽媽出門自首之際,「我」正要告訴媽媽,「我」的心上人終於「對我說出來了」。但媽媽的自首給「我」的初戀蒙上了陰霾。媽媽被關進小閱覽室。「我」去給她送飯,「看見媽媽淚水滿面地跪在地板上,虔誠地仰望著毛主席像,哭訴著:『……毛主席呀,我對不起您老人家,我有罪,我該死……』」,「我心中一陣悸動,眼淚便簌簌地落了下來」,立即遭到了「我班上的紅小兵排長」的訓斥。在全校批鬥會上,「我」的心上人揭發媽媽,說媽媽「一貫反對毛主席,反對毛澤東思想,早就是一個漏網的右派……」。他的話就像拿刀子戳「我」的心。接著,革委會主任又點名叫「我」揭發,「我鼓勵著自己,說、說、說……也不知道究竟是說了還是沒有說,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麼,我忽然覺得頭暈腳軟,眼前一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漫漫長夜裡,「我」的心上人成了「唯一敢偷偷摸摸到我家來的人」。他對「我」說:「夏蓉,我不是有意要那樣揭發你的媽媽,他們知道我們好,越好越逼著你揭……」但是,最後他還是「拗不過他的媽媽,跟我撒手了。」
一個剛剛步入人生的純真女孩的初戀,還沒有真正開始就這樣結束了。媽媽回來的晚上,只有「慘澹的燈光伴著我們。」第二天一早,媽媽就丟下「我」走了。在這個冷酷的世界上,只剩下了「我」孤零零的一個人。
媽媽對偉大領袖的狂熱的愛也扼殺了她心愛的女兒的愛情。
現代迷信殺人。把最狂熱的信徒活活殺死。沒有殺死的人,它留下來慢慢折磨。
三、
我和媽媽的悲劇是由於媽媽或者我的性格缺陷而導致的偶然個案嗎?當然不是。在那個瘋狂的年代,有多少虔信毛主席的人因為胸前掛的毛主席像章脫落掉在地上而跪地向毛主席請罪啊!有多少革命造反派「戰士」為了表示對毛主席的無限忠誠而把幾十個毛主席像章別在裸露的胸肌上啊!有多少無比熱愛毛主席的人因把「敬祝毛主席萬壽無疆」誤寫為「無壽無疆」而被判刑甚至槍斃啊!
那時候,連解放軍拉練都有身強體壯的大個戰士捧著毛主席石膏像走在最前面。大個戰士被石頭絆了個跟頭,他捧的毛主席石膏像摔碎了。從連長到列兵,就像聽到口令一般同時跪下,一起向毛主席請罪。誰也不敢起來。誰起來就是誰對毛主席不忠。跪的時間長了,有的人憋不住尿,就跪著尿在褲襠裡。這不是笑話,是真事。你若不信,請看馮驥才的紀實文學作品《一百個人的十年》。他們一、兩百號人一直跪到天黑都不敢起來,最後多虧連長機靈。他突然高喊,「不好!前邊村裡有響動!敵情!可能是反動地主分子搞破壞!一排、二排、三排,全體集合,迅速跑步,目標左前方向各村。保衛貧下中農!保衛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保衛黨中央毛主席!」大家終於站了起來,向村莊沖去。
我們不禁要問:這是拉練嗎?這樣的軍隊能打仗嗎?不,這連小孩玩的打遊擊遊戲都不如。
在那個瘋狂的年代,有多少兒女揭發父母,有多少妻子揭發丈夫,有多少情侶被迫分手啊!「北京的一所小學,一個女老師在給小學生聽寫生字時不慎把『社會主義』和『垮台』放在了一起。結果被學生揭發出來。之後她天天被批鬥,被男生扇嘴巴子。她的女兒跟她斷絕了母女關係,一有風吹草動她女兒就在全班揭發她媽媽的『階級鬥爭新動向』。」(《九評共產黨之四》《評共產黨是反宇宙的力量》)
我們不禁要問:這是女兒嗎?不,這不是女兒。這是敵人。這是仇人。這是養在家中的一頭小狼崽子。
魯迅用他的短篇小說《祝福》刻劃了封建禮教殺人這一主題。高爾品用他的短篇小說《媽媽的愛》刻劃了現代迷信殺人這一主題。就主題的深刻性而言,高爾品的短篇小說《媽媽的愛》和魯迅的短篇小說《祝福》具有異曲同工之妙。
四、
由於《媽媽的愛》對現代迷信作了入木三分的尖銳批判,所以其發表經過既漫長又曲折。脫稿以後,高爾品把它寄給了人民文學出版社的編輯趙水金女士,請她提意見,並說:「如果你覺得這篇稿子還可以,是否可以幫我轉寄合適的刊物。」當稿子寄到人民文學出版社時,正好《中國青年報》的副刊編輯老陳在場。趙水金女士和老陳一起看了稿子,覺得很好。老陳當即拿走了稿子,打算把它當作《中國青年報》副刊的重點文章發表。
但是,由於這篇稿子直接批判對毛澤東的個人崇拜給中國人民帶來的災難,內容太敏感,《中國青年報》主編不敢發,稿子扣在《中國青年報》八個月也不發出來。老王只好把稿子重新退還給趙水金女士。
一九七九年二月,人民文學出版社在北京舉辦全國中長篇小說座談會,高爾品應邀出席。趙水金女士含著歉意把稿子退給了高爾品。就在這時,《北京文學》主編李清泉先生和兩位編輯來到會議,找高爾品約稿。於是,高爾品把這篇稿子交給他們。他們三人與高爾品一邊吃飯一邊看稿。李清泉主編看完以後當場拍板,「我們《北京文學》發。」但是,考慮到主題的敏感性,李清泉主編說:「我可能要給你加一個尾巴。」
於是,《媽媽的愛》改名為《我的媽媽》,並在加上一個「光明的結尾「之後,在下一期《北京文學》(1979年4月號)上發表了。
我們不妨設想,如果《媽媽的愛》於一九七八年上半年及時問世會是什麼情況。它會繼《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光明日報》1978 年5月11日)和《馬克思主義的一個最基本的原則》(《解放軍報》1978年6月24日)之後,成為射向「兩個凡是」(華國鋒1977年1月21日:「凡是毛主席作出的決策,我們都必須維護,不能違反;凡是損害毛主席的言行,都必須堅決制止,不能容忍。」)的第三枚重磅炮彈。不同的是,這是一枚文學藝術炮彈,比前兩枚政治理論炮彈擁有更廣大的讀者面和更廣泛的影響力。
由於《媽媽的愛》在延誤八個月才得以問世,關於「兩個凡是」的爭論已經塵埃落定,所以它沒有機會發揮它本來可以發揮的政治作用。
五、
《我的媽媽》一發表就以其簡潔的文字和深刻的內涵引起了全國讀書界的普遍重視。全國最權威的文摘刊物《新華文摘》在下一期(1979年5月號)即予以全文轉刊。接著,全國三十多家雜誌以及出版社出版的小說選集都陸續轉載了這篇文章。一個小小的短篇小說得到這麼廣泛而集中的迅速轉載,這是前所未有的現象。
不但普通老百姓愛不釋手,文藝界的人士競相閱讀,許多領導同志也看了。多數讀者對作者的大膽敢言都深表敬佩。當然也有人仍然把毛澤東當作他心目中的神靈,對作者肆無忌憚地褻瀆神靈很不以為然。高爾品當時是蕪湖市文化局的專業創作員。蕪湖市新來的市委書記看了他治下的子民高爾品的這篇小說以後,兇狠地說:「寫這樣的小說是要殺頭的呀!」
但是,廣大讀者喜歡這個短篇。文藝界也喜歡這個短篇。一九八○年舉行了一九七九年短篇小說評獎會。《我的媽媽》獲得提名,而且得票很高。評選結果報到中共的前文藝沙皇周揚那裡。周揚對高爾品的一些大膽言論——包括他在全國中長篇小說座談會上的發言——還記憶猶新。他謹慎地說:「這篇小說還是不要評獎吧。我們要保護作者啊。」
就這樣,《我的媽媽》沒有獲得一九七九年短篇小說獎。但是,這並不能掩蓋廣大讀者喜歡這個短篇小說的歷史事實,也抹煞不了它在中國當代文學史上的歷史地位。
文章來源:《黄花岗杂志》第2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