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文革初期在北京八中目睹紅衛兵打死老師的暴行,再看看今天中國形形色色的紅二代紅三代那些毛式面譜,一篇神九賀詞,竟然和四十年前一模一樣!
凡經歷過文革的人應該不會忘記一九六六年那八月的狂風暴雨:毛澤東首次身著軍裝在天安門檢閱紅衛兵,並戴上紅衛兵袖章,掀起瘋狂的紅衛兵運動,製造全國紅色恐怖。
時隔四十六年,包括親歷者在內的國人對文革認知千差萬別:懷念繼承者有之,如為薄熙來喊冤的「烏有之鄉」寫手及毛派文人;自言不悔者有之,如體制內作家編寫的勵志劇中那批知青才俊;諱言罪魁者有之,如將文革罪行歸咎林彪四人幫的御用喉舌;也有流亡者,美化文革造反,杜撰「人民文革」,有的也加入為薄抱不平的小合唱。文革痼疾未癒,癌變繼續擴散。
文革幽靈不散,薄案進退維谷
今日北京,文革禍首毛澤東的巨幅肖像依舊高掛天安門;中南海南門「戰無不勝的毛澤東思想萬歲」的口號鮮明如前;毛的遺體在紀念堂展示已三十五年。北京心臟區的地貌比文革時更毛澤東化。毛的出生地韶山成國家級朝聖地,毛的形象成商販致富法寶。
中國政局六十多年千變萬化,唯毛澤東大旗不倒。六四後中共最大危機「薄熙來違規案」撲朔迷離,薄倒而不臭,我以為根子就在於此。薄的崛起,至少靠兩個優勢,一是他中共元老之子的紅色血統,講繼承毛革命傳統比胡溫更有底氣;二是他對文革精髓的領悟,造輿論抬高自己,操控司法排除異己。靠著一紅遮百丑,即使有傳言說薄家轉移到海外的贓款多達數十億,仍壓不滅為其叫屈之聲。
在本屆中共中央還看不到有一人敢公開向毛派宣戰。溫家寶今年人大閉幕時提及文革重演,似只為倒薄吹風。目前,當局對薄案還是依中共家法處置,尚屬共產黨內鬥範圍。從各方信息看,薄不大可能被控犯政治錯誤,將被如趙紫陽般無限期軟禁。而要將薄案移送司法,以貪腐罪置其於死地也很有難度,因為依中共貪腐成風現狀,公審薄家貪腐罪,有連帶出常委及家人貪腐醜聞的風險。所以官媒才要國民提高對腐敗的容忍度。
中共中央似乎在這場新型內鬥中進退維谷,有毛思想在,唱紅批不得;打黑枉法並不違黨法,貪腐問題法難責眾。相信只要薄熙來一息尚存,不被處決,無論誰掌握黨中央,今後恐都難有寧日,除非能借勢檢討制度弊端,開啟政治改革,行憲政法治,不再包辦訴訟司法,廢除一黨專制。
全國充斥各類編外紅衛兵
官方定調,中國正處在改革「攻堅階段」,卻未言明其「堅」為何,攻防雙方為誰。依我看,其「堅」在於鄧記經改行三十多年,他的既堅持毛思想及制度,又開放經濟的「兩手抓」難以為繼,特別是六四血案後,貪腐蔓延,國人辛苦積累的巨大財富大多進了少數特權階層腰包。文革式假大空毒,瀰漫政治、經濟、社會、教育等領域,民怨沸騰,上訪大軍前赴後繼,維穩投入逐年增加。不少亂象都可見文革陰影:黨國無法無天,執法草菅人命;官員私設牢獄,後生熱衷拼爹;媒體自我吹噓,爭當反美先鋒;群情崇尚武力,製造敵對勢力;人人言不由衷,個個心懷恐懼……
官媒近日發文,將參與什邡抗議污染項目的中學生比作紅衛兵,大講不應鼓勵中學生走上「政治衝突的一線」。將環保事件政治衝突化,顯示中共誣衊維權民眾,曲解文革歷史。事實上,文革紅衛兵是毛欽定的施暴者,在警方配合下「批鬥、抄家、砸文物」,隨意侵犯他人尊嚴權益。什邡學生則是維權者,上街抗議對象是濫用鎮壓權力的黨政官員。可見中共黨報顛倒黑白厚顏無恥。
今日中國政壇不乏前紅衛兵身影,且不說薄熙來這位前紅衛兵糾察隊員,在各行各業也多有借捧毛謀取私利的編外紅衛兵,如孔教授、司馬氏、阮評論、作協諸文抄公、《人民》《時報》《新華》等寫手,紅血統的現役將軍;也有前太子黨軍官,出國變臉「太平紳士」,靠特權辦媒體,重返大陸充當黨國喉舌。
這些今日紅衛兵的批判矛頭所指依舊是美帝,可惜蘇修早已自行解體,他們的批判言辭依舊是「美國支持境外反華勢力,粗暴干涉中國內政,亡我之心不死」。也時有名詞翻新:像是「借人權問題反華」,有「民主說教衝動」,「圍堵中國崛起」,「打倒美元霸權」等,凸顯中共內政外交逆世界潮流而動,藐視人權,害怕民主的本質。
文革血統論遺毒流傳至今
中國媒體最近有關文革風雲人物,如造反派聶元梓、蒯大富、白卷考生張鐵生等的新聞時有披露。給毛戴紅衛兵袖章的宋彬彬也打破沉默,發表《四十多年來我一直想說的話》為自己辯白。也有原紅衛兵糾察隊員撰文,談紅衛兵糾察隊的積極正面意義。
老紅衛兵當然知道:若沒有毛澤東支持,佔少數的根紅苗正中學生絕不可能在紅八月橫行無阻。紅衛兵這個中共階級鬥爭的怪胎,利用處於反叛期的未成年人的躁動情緒去作惡,這是毛非常傷天害理的一招。在正常社會,年輕人的反叛躁動期都是整個社會高度關注的問題,如美國也有中學存在幫派團夥、吸毒濫交等問題。國家機器和成年人有責任糾正處於反叛期青少年的不良行為,引導向善制約,以防誤入歧途。絕無可能如毛那樣煽動、鼓勵造反、暴力、打砸搶。
紅八月的紅衛兵以「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的血統論為造反旗幟,自詡「好漢」,只因父輩是黨國「英雄」;對「混蛋」們暴力相向,也不過因為狗崽子們的父輩被貼上「反動」標籤。當年江青將其改為「老子革命兒接班,老子反動兒背叛」,換湯不換藥。
血統論是毛階級鬥爭思想的極端化,其霸道荒謬禍及之深廣不僅超過希特勒的日耳曼納粹主義,也為歷代中國帝王所不敢為。中國傳統的帝王思想也講皇族血統,但未見有帝王號召皇族子弟消滅其他富有階級。哪怕乞丐出身的朱元璋,打下江山後也只殺功高蓋主的功臣,卻不曾煽動乞丐階級殺地主鬥老財。
中國大陸自一九四九年起,意識形態全盤西化(馬克思化),政治經濟制度全盤蘇化(斯大林化),但毛澤東的階級鬥爭思想比斯大林主義更荒誕不經。蘇聯一九三六年斯大林憲法宣佈,「彼此對抗的階級」已不存在,那是在蘇共掌權十九年之後。毛發動文革是在其掌權的第十七個年頭,以批判階級鬥爭熄滅論為主旨,時至今日,血統優越的紅二代紅三代在中國各界活躍異常。今年有大學畢業生拍集體畢業像也著綠軍裝紅袖標,傚法紅衛兵做派,還上網張揚。文革毒害之深可見一斑。
在中國媒體,紅八月暴力恐怖在一些前紅衛兵筆下成了輕描淡寫的上當受騙,他們更多著墨在自身苦痛,因為有不少紅衛兵的父母不久後被毛打倒,如鄧小平和薄一波等的子女,淪為走資派的狗崽子。然而他們特權猶存,可走後門參軍,被推薦上大學,曲線回城當官。薄熙來的經歷是個例證:當紅衛兵,淪為黑幫之子,留城進工廠,上大學研究所,入黨當官,主政基層,步步高陞,直到進入政治局,距執政常委只一步之隔。
回憶北京八中紅衛兵
作為文革「逍遙派」,我不可能瞭解紅衛兵內幕,雖然按當時標準,我的出身既不紅也不黑。但一九六六年紅八月,在首都紅衛兵西城糾察隊(西糾)誕生地之一的北京八中,我耳聞目睹了紅衛兵的成立和造反。
八中紅衛兵成立前,我曾與同學一起騎車去紅衛兵發源地清華附中串連。記得有幾個學生講述成立紅衛兵初衷時說,他們在學校一直受壓,校方只看重學習成績,歧視成績差的幹部子女。有人甚至諷刺軍幹子女穿舊軍裝上學是披著黃皮張揚。他們自稱是紅色江山的天然接班人。他們那時已收到毛澤東的支持信,但尚未公開,繼續扮演受壓者的角色。
此後的八月初,我們班也成立紅衛兵。聽說加入紅衛兵的條件非常苛刻,成員必須是:父母在一九四五年以前參加革命,因為四五年後有很多國民黨軍人加入解放軍,他們是降兵降將,不是真正的革命者;或父母是產業工人,不包括城市貧民,如蹬三輪的或店員,因為他們沒有工人階級特質;或父母是貧下中農。其他出身的學生,如民主黨派及知識分子子弟等都不夠格。黑五類子弟是革命對象,更不行,但我們班好像沒有。
我們班也沒有工農子弟,因此紅衛兵都是清一色的革軍╲革幹子弟,有十多人,約佔全班人數三分之一。他們一律著舊軍裝,戴有印章編號的紅衛兵袖章。文革前他們非但沒受過歧視,反而因全國學解放軍政治掛帥而地位優越。受過同學嘲笑的只有一兩個家裡很窮的城市貧民子弟。
這種以階級和血統為特徵的造反組織因為八一八毛澤東戴紅衛兵袖標的支持,在北京迅速蔓延,掌控學校大權,展開鬥黑幫--抄家--破四舊。八中校園也突然出現三五成群剃短髮,甚至光頭的女紅衛兵,她們拎著軍用皮帶,挽著袖子褲腿,罵罵唧唧,光腳橫行樓道,儼然毛選中湖南農民般威風。她們是八中這個男校的首批教改實驗班的初一學生,其實是六年級生,不過十二到十三歲,是在響應毛澤東「要武嘛」的號召,不愛紅妝愛武裝。
女紅衛兵如此,男紅衛兵更甚。我的一個同學,曾被同班紅衛兵毒打得面目全非,說是犯了冒充紅衛兵之罪。他不僅挨暴打,還被關押在學校多日,紅衛兵還讓他與別的牛鬼蛇神一起抬死屍,只因為他不是幹部子弟。
目睹八中被打死的女書記華錦
有前紅衛兵最近表示,他們發起成立西糾,「是想約束當時紅衛兵的暴力傾向,即使現在看來,也還是有積極的正面意義」(見《深切懷念李三友同學》二○一二年五月三十日)。但在紅八月,我所見的紅衛兵行動卻無積極正面可言,八中校內的施暴者正是紅衛兵,校黨支部女書記華錦就死於紅衛兵的迫害。
我目睹了華錦遺體被抬出禁閉室的一幕。看守的紅衛兵說,她是將套在脖子上的鞋帶拴在窗戶鐵上,俯臥窒息而亡。那時為防止她自殺,教學樓裡那間關她的小屋裡已空無一物,電燈高不可及,她只能在水泥地上過夜。不知她死前被關了多少天,受過什麼酷刑。對她的死,當時掌權的紅衛兵和校革委沒作任何解釋,我也想不起指控她的罪名。
但我記得,八中男校長溫××的罪名是,他解放前大學畢業時曾受到過蔣介石的接見,是國民黨殘渣餘孽。在大會批鬥時,他被押著彎腰低頭做飛機,還有學生上台扇他耳光。之後,他每天被押著與其他黑五類一起一早在校園列隊受訓斥,再被分派去幹掃廁所等髒活。我們的一位年輕男物理老師也在酷暑下與校長書記同台挨打受批判,僅因為他是一間教會唱詩班的指揮,禮拜天去教會。批判者說,他崇拜西方,不相信科學還教物理學,誤人子弟,不配當人民教師。
也是在八月的八中校園,我曾遇到過一群紅衛兵揮舞軍用皮帶圍打一個老太太,還罵著:「臭地主婆,叫你不老實。」直到老人蜷曲的身體不再掙扎才住手。現場無一人出面制止,包括我自己,也未見有紅衛兵糾察隊獲校革委來干預。他們還在八中校園私設牢獄,關押懲治「牛鬼蛇神」,牆上那「紅色恐怖萬歲」的大紅標語令人不寒而慄。
被關被打的除校長老師,還有所謂社會上的地痞流氓,包括文革前下鄉支邊私自跑回北京的知青,他們經過觸及肉體和靈魂的刑訊後,會被遣返回原籍或邊疆。據紅衛兵說,那時,捉到男流氓送八中關押懲處,女流氓送女附中。我還見過胡亂堆在校園裡的大批字畫瓷器、古董刀劍等,都是紅衛兵抄家的成果,文革中被搶奪毀壞文物的滄海一粟。
在那紅色恐怖的日子,紅衛兵奉旨造反,有警察配合,可以隨意抄家,打死人也不會受追究。北京師大女附中女校長卞仲耘被學生打死的一些細節之所以能公諸於世,是因為她丈夫留下了當時的一些證據,堅持追究真兇,但至今無結果。那時,我未見有打人致死的紅衛兵被法辦的案例見諸報端,倒有資本家出身的二十七歲工人遇羅克,因寫文章質疑血統論,在堅持血統論的紅衛兵失寵後的一九七○年,被公審處決。當年大批中學生變成暴徒殺手,根子在毛澤東及其文革司令部。
文革大批判文風依然流行
毛澤東死後,文革中多次給毛寫悔過書的鄧小平復出,中共有了一次徹底改造的機會和民心。但鄧大人卻為徹底否定文革留下尾巴,拍板定案毛澤東功大於過,強調繼續堅持毛思想和階級專政,甚至比毛澤東更甚,以坦克鎮壓殺害要求民主的學生市民,留下美化文革--歌頌毛澤東的禍患至今。有人說,這是中國人記吃不記打劣根性的反映,但我看這是中共從不肯向人民認錯的一貫傳統。
難怪在中國大陸官媒及御用文人筆下,至今文革式大批判式文體依然盛行,繼續毒化年輕一代,敗壞社會道德:有電視主持人罵外國人是洋垃圾;有北大教授罵香港人是狗;有外交部發言人藐視法律,今天發警告,明天提抗議,事事處處樹敵使橫;還有現役軍官竟主張將爭議海島作為解放軍的導彈試驗場,以張揚武力;有御用學者將蘇聯解體歸咎於蘇共放棄黨的領導,對敵人心慈手軟,並以此拒絕政治改革;就連中共中央文件,憲法黨章的行文也仍充斥著文革筆法。
舉個最新的例子,今年最讓國人振奮的莫過神九三個乘員的安全返回。總理溫家寶宣讀六月二十九日中央的賀信,要求神九團隊必須「緊密團結在以胡錦濤同志為總書記的黨中央周圍,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以鄧小平理論和三個代表重要思想為指導,深入貫徹落實科學發展觀」,「以優異成績迎接黨的十八大勝利召開,為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作出新的更大貢獻!」
請看,這樣的措辭行文、邏輯語調,沒有一個字不是黨八股,盡顯文革筆桿子的風範!堪稱對中國文字的褻瀆幾十年不變!對受眾智力的藐視幾十年不變!這樣陳詞濫調的官樣文章,侈談什麼中華民族的復興!
這並不奇怪,因為胡錦濤和溫家寶在專業上都毫無建樹,但他們得登政治大位完全得益於現存制度,這樣的水準,只要有競選,定難有勝算。僅僅從文化的角度,顯示毛式文革仍在繼續,歷史悲劇還在上演。
猶如鐵達尼號駛入險區
悲哉,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在全球唯一的特色主義國度,連航天業都被貼上黨性標籤,似乎中國人若沒了社會主義,沒了黨的領導,就不會種地,不會做工,不會做生意,不會搞科研,中華民族也不能復興。這在一九四九年前可能還有人相信,但經過六十多年不停的瞎折騰,中共自己都早已沒了自信,只剩下靠軍隊保駕護航的份了。也許上述這賀信意不在鼓勵神九團隊,而是要向世人宣佈,胡錦濤仍掌控大局,中共沒受薄熙來事件干擾,全黨全國全軍團結一致,按既定方針開會佈局。
文革爆發都四十多年了,中共中央的思維方式文字功底竟仍停留在文革水平,不能不令人懷疑,三十多年的經濟改革不過是中共掩蓋自己聚斂財富、鞏固黨權的一個手段;中共至今仍聲稱堅持共產主義意識形態,拒絕任何可能導致弱化其領導權的政治改革,拒絕放棄所掌控的政府--軍隊--司法--立法大權,將一黨之私置於人民福祉和民族前途之上。
無可奈何花落去。中共駕駛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航船恰如昔日豪華壯觀的鐵達尼號,行駛在佈滿或明或暗冰山的霧海之中,周邊險象環生,駕駛者卻視若不見,拒不轉向避險。但中國最敏感群體高官富豪大量外逃的動向卻宣示,傾覆之危將至,船家已無力回天。中共內部,除打黑英雄王立軍出狀況不求助黨紀檢委,反向美國外交官申訴這一極端案例外;薄熙來之子只敢在美國發文為父母辯解,卻無任何要回國為父母打官司討公道的表示,也足見他根本不相信中共中央會秉公執法。
大量中國裸官家人登陸西方已不是新聞,但裸官在中國大義凜然罵美國,罵西方民主,信誓旦旦絕不允許西化中國的陰謀得逞,確是中國特色。裸官處心積慮外逃彼岸。究其原因,不外對黨國制度之絕望,也令他們害怕如薄熙來那般頃刻身敗名裂。
在中國大陸的反美,反民主人權的宣傳大軍中,有眾多拿著外國護照或居留證的兩棲「勇士」,他們在中國高唱愛國反帝紅歌,為中共鼓吹抬轎;萬一形勢逆轉,退可到外國與家人團聚。對他們而言,反美是工作,出國定居是生活,進退唯利是圖。但對十三億國人而言卻是:文革不死,國難不已。
文章來源:《開放》
(本文只代表作者的觀點和陳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