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典名著】《紅樓夢》第三十四回

Facebook

【新唐人2011年10月25日訊】【編者的話】《紅樓夢》是中國古典小說中一部極品之作,也是世界文學之寶。作者曹雪芹所刻畫的人物栩栩如生,整部書寫了五百多個人物,寫盡了人世間的花柳繁華,富貴溫柔,也寫盡了世間一切的貪求私慕總是空。既包含了儒家的倫理道德,和仕途經濟,也包含了道家的出世煉丹,和佛家的青燈古佛。而且每個主要人物都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有始有終。

第三十四回 情中情因情感妹妹 錯裏錯以錯勸哥哥

話說襲人見賈母、王夫人等去後,便走來寶玉身邊坐下,含淚問他:「怎麼就打到這步田地」寶玉嘆氣說道:「不過為那些事,問它作什麼!只是下半截疼得很,你瞧瞧打壞了哪裏。」襲人聽說,便輕輕的伸手進去,將中衣褪下。寶玉略動一動,便咬著牙叫「噯喲」,襲人連忙停住手,如此三四次才褪了下來。襲人看時,只見腿上半段青紫,都有四指寬的僵痕高了起來。襲人咬著牙說道:「我的娘,怎麼下這般的狠手!你但凡聽我一句勸,也不得到這步地位。幸而沒動筋骨,倘或打出個殘疾來,可叫人怎麼樣呢!」

正說著,只聽丫鬟們說:「寶姑娘來了。」襲人聽見,知道穿不及中衣,便拿了一床袷紗被替寶玉蓋了。只見寶釵手裏托著一丸藥走進來,向襲人說道:「晚上把這藥用酒研開,替他敷上,把那淤血的熱毒散開,可以就好了。」說畢,遞與襲人,又問道:「這會子可好些﹖」寶玉一面道謝說:「好些了。」又讓坐。寶釵見他睜開眼說話,不像先時,心中也寬慰了好些,便點頭嘆道:「早聽人一句話,也不至今日。別說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們看著,心裏也疼……」剛說了半句,又忙咽住,自悔說的話急速了,不覺紅了臉,低下頭來。寶玉聽得這話如此親切稠密,竟大有深意,忽見她又咽住不往下說,紅了臉低下頭只管弄衣帶,那一種嬌羞怯怯非可形容得出者,不覺心中大暢,將疼痛早丟在九霄雲外。心中自思:「我不過捱了幾下打,她們一個個就有這些憐惜悲感之態露出,令人可玩可觀,可憐可敬。假若我一時竟遭殃橫死,她們還不知是何等悲感呢!既是她們這樣,我便一時死了,得她們如此,一生事業縱然盡付東流,亦無足嘆惜,冥冥之中若不怡然自得,亦可謂糊塗鬼祟矣!」想著,只聽寶釵問襲人道:「怎麼好好的動了氣,就打起來了﹖」襲人便把茗煙的話說了出來。寶玉原來還不知道賈環的話,聽見襲人說出,方才知道。因又拉上薛蟠,惟恐寶釵沉心,忙又止住襲人道:「薛大哥哥從來不這樣的,你們別混猜度。」寶釵聽說,便知寶玉是怕她多心,用話攔襲人,因心中暗暗想道:「打到這個形景,疼還顧不過來,還是這樣細心,怕得罪了人,可見在我們身上也算是用心了。你既這樣用心,何不在外頭大事上做工夫,老爺也喜歡了,也不能吃這樣虧。但你固然怕我沉心,所以攔襲人的話,難道我就不知道我哥哥素日恣心縱欲,毫無防範的那種心性﹖當日為一個秦鐘,還鬧得天翻地覆,自然如今比先又更利害了。」想畢,因笑道:「你們也不必怨這個,怨那個。據我想,到底寶兄弟素日不正經,肯和那些人來往,老爺才生氣。就是我哥哥說話不防頭,一時說出寶兄弟來,也不是有心調唆:一則也是本來的實話,二則他原不理論這些防嫌小事。襲姑娘從小兒只見寶兄弟這樣細心的人,你何嘗見過我那哥哥天不怕地不怕,心裏有什麼,口裏就說什麼的人。」襲人因說出薛蟠來,見寶玉攔她的話,早已明白自己說造次了,恐寶釵沒意思,聽寶釵如此說,更覺羞愧無言。寶玉又聽寶釵這番話,一半是堂皇正大,一半是自去己的疑心,更覺比先暢快了。方欲說話時,只見寶釵起身說道:「明兒再來看你,你好生養著罷。方才我拿來的藥交給襲人了,晚上敷上保管就好了。」說著便走出門去。襲人趕著送出院外,說:「姑娘倒費心了。改日寶二爺好了,親自去謝去。」寶釵回頭笑道:「有什麼謝處。你只勸他好生靜養,別胡思亂想的就好了。要想什麼吃的、玩的,你悄悄的往我那裡取去,不必驚動老太太、太太眾人,倘或吹到老爺耳朵裏去,雖然彼時不怎麼樣,將要對景總是要吃虧的。」說著,一面去了。

襲人抽身回來,心內著實感激寶釵。進來見寶玉沉思默默、似睡非睡的模樣,因而退出房外,自去櫛沐。寶玉默默的躺在床上,無奈臀上作痛,如針挑刀挖一般,更又熱如火炙,略展轉時,禁不住「噯喲」之聲。那時,天色將晚,因見襲人去了,卻有兩三個丫鬟伺候,此時并無可呼喚之事,因說道:「你們且去梳洗,等我叫時再來。」眾人聽了,也都退出。

這裏寶玉昏昏默默,只見蔣玉菡走了進來訴說忠順府拿他之事,一時又見金釧兒進來哭說為他投井之情。寶玉半夢半醒,都不在意。忽又覺有人推他,恍恍忽忽聽得有人悲戚之聲。寶玉從夢中驚醒,睜眼一看,不是別人,卻是林黛玉。寶玉猶恐是夢,忙又將身子欠起來,向臉上細細一認,只見她兩個眼睛腫得桃兒一般,滿面淚光,不是黛玉卻是哪個﹖寶玉還欲看時,怎奈下半截疼痛難禁,支持不住,便「噯喲」一聲,仍舊倒下,嘆了一聲說道:「你又做什麼來了!雖說太陽落下,那地上餘熱未散,走了來倘或又受了暑呢。我雖然捱了打,並不覺疼痛。我這個樣兒,也是裝出來哄他們,好在外頭布散與老爺聽,其實是假的。你不可信真。」此時林黛玉雖不是嚎啕大哭,然越是這等無聲之泣,氣噎喉堵,更覺得利害。聽了寶玉這番話,雖有萬句言詞,只是不能說出口,半日方抽抽噎噎的說道:「你從此可都改了罷!」寶玉聽說,便長嘆一聲道:「你放心!別說這樣話。我便為這些人死了,也是情願的!」一句話未說了,只見院外人說:「二奶奶來了。」林黛玉便知是鳳姐來了,連忙立起身說道:「我打後院子裡去罷,回來再來。」寶玉一把拉住說道:「這可奇了,好好的怎麼怕起她來﹖」林黛玉急得跺腳,悄悄的說道:「你瞧瞧我的眼睛,又該她拿著取笑開心了。」寶玉聽說,趕忙的放了手。黛玉三步兩步轉過床後,剛出了後院,鳳姐從前頭已進來了,問寶玉:「可好些了﹖想什麼吃﹖叫人往我那裏取去。」接著,薛姨媽又來了。一時賈母又打發了人來。

至掌燈時分,寶玉只喝了兩口湯,便昏昏沉沉的睡去。接著,周瑞媳婦、吳新登媳婦、鄭好時媳婦這幾個有年紀常往來的,只聽寶玉捱了打,也都進來請安。襲人忙迎出來,悄悄的笑道:「嬸嬸們來遲了一步,二爺才睡著了。」說著,一面帶她們到那邊房裏坐了,倒茶與她們吃。那幾個媳婦子都悄悄的坐了一回,向襲人說:「等二爺醒了,你替我們說罷。」襲人答應了,送她們出去。

剛要回來,只見王夫人使了個婆子來,口稱「太太叫一個跟二爺的人呢。」襲人見說,想了一想,便回身悄悄的告訴晴雯、麝月、檀雲、秋紋等說:「太太叫人呢,你們好生在房裏,我去了就來。」說畢,同那婆子一逕出了園子,來至上房。王夫人正坐在涼榻上搖著芭蕉扇子,見她來了,說道:「你不管叫個誰來也罷了。你又丟下他來了,誰服侍他呢﹖」襲人見說,連忙陪笑回道:「二爺才睡安穩了,那四五個丫頭如今也好了,會服侍二爺了,太太請放心。恐怕太太有什麼話吩咐,打發他們來,一時聽不明白倒耽誤了。」王夫人道:「也沒什麼話,白問問他這會子疼的怎麼樣。」襲人道:「寶姑娘送去的藥,我給二爺敷上了,比先好些了。先疼得躺不穩,這會子都睡沉了,可見好些。」王夫人又問:「吃了什麼沒有﹖」襲人道:「老太太給的一碗湯,喝了兩口,只嚷乾渴,要吃酸梅湯。我想著酸梅是個收斂的東西,才剛捱了打,又不許叫喊,自然急得那熱毒熱血未免不存在心裏,倘或吃下這個去激在心裏,再弄出大病來,可怎麼樣呢。因此我勸了半天才沒吃,只拿那糖醃的玫瑰滷子和了吃了半碗,又嫌吃絮了,不香甜。」王夫人道:「噯喲!你不該早來和我說。前兒有人送了幾瓶子香露來,原要給他一點子的,我怕他胡糟踏了,就沒給。既是他嫌那些玫瑰膏子絮煩,把這個拿兩瓶子去。一碗水裏只用挑一茶匙子,就香得了不得呢。」說著就喚彩雲來,「把前兒的那幾瓶香露拿了來。」襲人道:「只拿兩瓶來罷,多了也白糟踏。等不夠再要,再來取也是一樣。」彩雲聽說,去了半日,果然拿了兩瓶來,遞與襲人。襲人看時,只見兩個玻璃小瓶,都有三寸大小,上面螺絲銀蓋,鵝黃箋上寫著「木樨清露」,那一個寫著「玫瑰清露」。襲人笑道:「好金貴東西!這麼個小瓶兒,能有多少﹖」王夫人道:「那是進上的,你沒看見鵝黃箋子﹖你好生替他收著,別遭踏了。」

襲人答應著,方要走時,王夫人又叫:「站著,我想起一句話來問你。」襲人忙又回來。王夫人見房內無人,便問道:「我恍惚聽見寶玉今兒捱打,是環兒在老爺跟前說了什麼話。你可聽見這個了﹖你要聽見,告訴我聽聽,我也不吵出來教人知道是你說的。」襲人道:「我倒沒聽見這話,只聽說為二爺霸占著戲子,人家來和老爺要,為這個打的。」王夫人搖頭說道:「也為這個,還有別的原故。」襲人道:「別的原故實在不知道了。我今日大膽在太太跟前說句不知好歹的話。論理--」說了半截,忙又咽住。王夫人道:「你只管說。」襲人笑道:「太太別生氣,我就說了。」王夫人道:「我有什麼生氣的,你只管說來。」襲人道:「論理,我們二爺也須得老爺教訓教訓。若老爺再不管,不知將來做出什麼事來呢。」王夫人一聞此言,便合掌念聲「阿彌陀佛」,由不得趕著襲人叫了一聲:「我的兒,虧了你也明白這話,和我的心一樣。我何曾不知道管兒子,先時你珠大爺在,我是怎麼樣管來著,難道我如今倒不知道管兒子了﹖只是有個原故:如今我想,我已經快五十歲的人了,通共剩了他一個,他又長得單弱,況且老太太寶貝似的,若管緊了他,倘或再有個好歹,或是老太太氣壞了,那時上下不安,豈不倒壞了,所以就縱壞了他。我常常掰著口兒勸一陣說一陣,氣得罵一陣哭一陣,彼時他好,過後兒還是不相干,端的吃了虧才罷。設若打壞了,將來我靠誰呢!」說著,由不得滾下淚來。

襲人見王夫人這般悲感,自己也不覺傷了心,陪著落淚。又道:「二爺是太太養的,太太豈不心疼。便是我們做下人的服侍一場,大家落個平安,也算是造化了。要這樣起來,連平安都不能了。哪一日哪一時我不勸二爺,只是再勸不醒。偏生那些人又肯親近他,也怨不得他這樣,總是我們勸的倒不好了。今兒太太提起這話來,我還記掛著一件事,每要來回太太,討太太個主意。只是我怕太太疑心,不但我的話白說了,且連葬身之地都沒了。」王夫人聽了這話內有因,忙問道:「我的兒,你有話只管說。近來我雖聽見眾人背前背後都誇你,我還信不真,只怕你不過是在寶玉身上留心,或是諸人跟前和氣,這些小意思好,所以將你和老姨娘一體行事。誰知你方才和我說的話全是大道理,正同我的心裡。你有什麼只管說什麼,只別教別人知道就是了。」襲人道:「我也沒什麼別的說。我只想著討太太一個示下,怎麼變個法兒,以後竟還教二爺搬出園子來住就好了。」王夫人聽了,吃一大驚,忙拉了襲人的手問道:「寶玉難道和誰作怪了不成﹖」襲人連忙回道:「太太別多心,並沒有這話。這不過是我的小見識。如今二爺也大了,裏頭姑娘們多,況且林姑娘、寶姑娘又是兩姨姑表姊妹,雖說是姊妹們,到底是男女之分,日夜一處起坐不方便,由不得叫人懸心,便是外人看著也不像大家子的體統。俗語說的『沒事常思有事』,世上多少沒頭腦的事,多半因為無心中做出,被有心人看見,當作有心事情,倒反說壞了。只是預先不防著,斷然不好。二爺素日的性格,太太是知道的。他又偏好在我們隊裏鬧,倘或不防,前後錯了一點半點,不論真假,人多口雜,那起小人的嘴有什麼避諱,心順了,說得比菩薩還好,心不順,就貶得連畜牲不如。二爺將來倘或有人說好,不過大家直過,設若要叫人說出一聲『不』字來--我們不用說粉身碎骨、罪有萬重,都是平常小事--但後來二爺一生的聲名品行豈不完了,二則太太也難見老爺。俗語又說『君子防未然』,不如這會子防避為是。太太的事情多,一時固然想不到。我們想不到則可,既想到了,若不回明太太,其罪越發重了。近來我為這事日夜懸心,又不好說與人,惟有燈知道罷了。」王夫人聽了這話,如雷轟電掣的一般,正觸了金釧兒之事,心內越發感愛襲人不盡,忙笑道:「我的兒,你竟有這個心胸,想得這樣周全!我何曾又不想到這裏,只是這幾天有事就忘了。你今兒這一番話提醒了我。難為你成全我娘兒兩個聲名體面,真真我竟不知道你這樣好。罷了,你且去罷,我自有道理。只是還有一句話:你今日既說了這樣的話,我就把他交給你了,好歹留心,保全了他就是保全了我。我自然不辜負你。」襲人連連答應著去了。

回來正值寶玉睡醒,襲人回明香露之事。寶玉喜不自禁,即命調來嘗試,果然異香妙非常。因心下記掛著黛玉,滿心裏要打發人去,只是怕襲人疑心,便設一法兒,先使襲人往寶釵那裏去借書。

襲人去了,寶玉便命晴雯來吩咐道:「你到林姑娘那裏去看看她做什麼呢。他要問我,只說我好了。」晴雯道:「白眉赤眼,做什麼去呢﹖到底說句話兒,也像件事。」寶玉道:「沒有什麼可說的。」晴雯道:「若不然,或是送件東西,或是取件東西,不然我去了怎麼搭訕呢﹖」寶玉想了一想,便伸手拿了兩條手帕子撂與晴雯,笑道:「也罷,就說我叫你送這個給她去了。」晴雯道:「這又奇了。她要這半新不舊的兩條手帕子作什麼呢﹖她又要惱了,說你打趣他。」寶玉笑道:「你放心,她自然知道。」

晴雯聽了,只得拿了帕子往瀟湘館來。只見春纖正在欄杆上晾手帕子,見她進來,忙擺手兒說:「睡下了。」晴雯走進來,滿屋魆黑,並未點燈。黛玉已睡在床上,問是誰,晴雯忙答道:「晴雯。」黛玉道:「做什麼﹖」晴雯道:「二爺送手帕子來給姑娘。」黛玉聽了心中發悶:「做什麼送手帕子來給我﹖」因問:「這帕子是誰送他的﹖必是上好的,叫他留著送別人罷,我這會子不用這個。」晴雯笑道:「不是新的,就是家常舊的。」林黛玉聽了越發悶住,著實細心搜求,思忖了半日,方大悟過來,連忙說:「放下,去罷。」晴雯聽了,只得放下抽身回去,一路盤算,不解何意。

這裏林黛玉體貼出手帕子的意思來,不覺神魂馳蕩:寶玉這番苦心,能領會我這番苦意,又令我可喜;我這番苦意,不知將來如何,又令我可悲;忽然好好的送兩塊舊帕子來,若不是領會深意,單看了這帕子,又令我可笑;再想令人私相傳遞與我,又可懼;我自己每每好哭,想來也無味,又令我可愧。如此左思右想,一時五內沸然炙起。黛玉由不得餘意綿纏,急令掌燈,也想不起嫌疑避諱等事,便向案上研墨蘸筆,便向那兩塊舊帕上走筆寫道:

其一

眼空蓄淚淚空垂,暗洒閑拋卻為誰﹖

尺幅鮫鮹勞解贈,叫人焉得不傷悲!

其二

拋珠滾玉只偷潸,鎮日無心鎮日閑;

枕上袖邊難拂拭,任他點點與斑斑。

其三

彩線難收面上珠,湘江舊跡已模糊;

窗前亦有千竿竹,不識香痕漬也無﹖

林黛玉還要往下寫時,覺得渾身火熱,面上作燒,走至鏡臺前,揭起錦袱一照,只見腮上通紅,自羨壓倒桃花,卻不知病由此萌起。一時方上床睡去,猶拿著那帕子思索,不在話下。

卻說襲人來見寶釵,誰知寶釵不在園內,往她母親那裏去了,襲人便空手回來。等至二更,寶釵方回來。原來寶釵素知薛蟠情性,心中已有一半疑是薛蟠調唆了人來告寶玉的,誰知又聽襲人說出來,越發信了。究竟襲人是聽茗煙說的,那茗煙也是私心窺度,並未據實,竟認准是他說的。那薛蟠都因素日有這個名聲,其實這一次卻不是他幹的,被人生生的一口咬死是他,有口難分。這日,正從外頭吃了酒回來,見過母親,只見寶釵在這裏,說了幾句閑話,因問:「聽見寶兄弟吃了虧,是為什麼﹖」薛姨媽正為這個不自在,見他問時,便咬著牙道:「不知好歹的冤家,都是你鬧的,你還有臉來問!」薛蟠見說便怔了,忙問道:「我何嘗鬧什麼來著﹖」薛姨媽道:「你還裝憨呢!人人都知道是你說的,還賴呢。」薛蟠道:「人人說我殺了人,也就信了罷﹖」薛姨媽道:「連你妹妹都知道是你說的,難道她也賴你不成﹖」寶釵忙勸道:「媽和哥哥且別叫喊,消消停停的就有個青紅皂白了。」因向薛蟠道:「是你說的也罷,不是你說的也罷,事情也過去了,不必較證,倒把小事弄大了。我只勸你從此以後少在外頭胡鬧,少管別人的事。天天一處大家胡逛,你是個不防頭的人,過後沒事就罷了,倘或有事,不是你幹的,人人都也疑惑是你幹的。不用說別人,我先就疑惑。」薛蟠本是個心直口快的人,一生見不得這樣藏頭露尾的事,又見寶釵勸他不要逛去,他母親又說他犯舌,寶玉之打是他治的,早已急得亂跳,賭身發誓的分辯。又罵眾人:「是誰這樣贓派我﹖我把那囚攮的牙敲了才罷!分明是為打了寶玉,沒的獻勤兒,拿我來作幌子。難道寶玉是天王,他父親打他一頓,一家子定要鬧幾天﹖那一回為他不好,姨爹打了他兩下子,過後老太太不知怎麼知道了,說是珍大哥哥治的,好好的叫了去,罵了一頓。今兒索性拉上我了!既拉上,我也不怕,越性進去把寶玉打死了,我替他償了命,大家乾淨!」一面嚷,一面抓起一根門閂來就跑。慌得薛姨媽一把抓住,罵道:「作死的孽障,你打誰去﹖你先來打我!」薛蟠將眼急得銅鈴一般,嚷道:「何苦來!又不叫我去,又好好的賴我。將來寶玉活一日,我擔一日的口舌,不如大家死了清淨!」寶釵忙也上來勸道:「你忍耐些兒罷。媽急得這個樣兒,你不說來勸媽,你還反鬧得這樣。別說是媽,便是旁人來勸你,也為你好,倒把你的性子勸上來了。」薛蟠道:「你這會子又說這話。都是你說的!」寶釵道:「你只怨我說你,再不怨你那顧前不顧後的形景。」薛蟠道:「你只會怨我顧前不顧後,你怎麼不怨寶玉外頭招風惹草的那個樣子!別說多的,只拿前兒琪官的事比給你們聽聽:那琪官,我們見過十來次的,他並未和我說一句親熱話;怎麼前兒他見了,連姓名還不知道,就把汗巾子給他了﹖難道這也是我說的不成﹖」薛姨媽和寶釵急得說道:「還提這個!可不是為這個打他呢﹖可見是你說的了。」薛蟠道:「真真的氣死人了!賴我說的我不惱,我只惱為一個寶玉鬧得這樣天翻地覆的。」寶釵道:「誰鬧了﹖你先持刀動杖的鬧起來,倒說別人鬧。」薛蟠見寶釵說的話句句有理,難以駁正,比母親的話反難回答,因此便要設法拿話堵回她去,就無人敢攔自己的話了;也因正在氣頭上,未曾想話之輕重,便說道:「好妹妹,你不用和我鬧,我早知道你的心了。從先媽和我說你有這金,要揀有玉的才可正配,你留了心兒,見寶玉有那勞什子,你自然如今行動護著他。」話未說了,把個寶釵氣怔了,拉著薛姨媽哭道:」媽媽你聽,哥哥說的是什麼話!」薛蟠見妹子哭了,便知自己冒撞了,便賭氣走到自己房裏安歇,不提。

這裏薛姨媽氣得亂戰,一面又勸寶釵道:「你素日知那孽障說話沒道理,明兒我教他給你陪不是。」寶釵滿心委屈氣忿,待要怎樣,又怕她母親不安,少不得含淚別了母親,各自回來,到房裏整哭了一夜。次日起來,也無心梳洗,胡亂整理整理,便出來瞧母親。可巧遇見林黛玉獨立在花陰之下,問她哪裏去。薛寶釵因說道「家去」,口裏說著,便只管走。黛玉見她無精打彩的去了,又見眼上有哭泣之狀,大非往日可比,便在後面笑道:「姐姐也自保重些兒。就是哭出兩缸眼淚來,也醫不好棒瘡!」

不知寶釵如何答對,且聽下回分解。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