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日本老闆,因為把受污染的工業用米倒賣到食用市場,東窗事發,一根繩子上吊死了。聽到這個消息,不知怎麼的,感到有點不是滋味。不用說,無論按哪一國的標準,日本米老闆都屬於奸商,幹了昧良心的黑心事,但事發之後能夠自己了結,說明此人還有臉皮。同樣做這種事情的中國老闆,這些年來不知有多少,可從沒有聽說有哪個自殺過。
這樣的事,我們的文化學者也許會站出來說,這是因為日本是恥感文化,而中國是樂感文化,恥感文化的環境下,人們最怕的是丟臉,所以,日本人丟了臉,要自殺。當然,如果我們要相信這種文化解釋是合理的,有必要加上進一步的說明,因為在事實上,做了丟臉的事不自殺的日本人,也比比皆是。比如對待侵略中國的問題,很多日本人的選擇是拚命掩飾,不惜製造出所謂「真實的歷史證據」,抹殺當年侵略戰爭中的罪行,甚至把罪行說成是正義之舉。也許,只有涉及自己人的時候,因丟臉而導致的羞恥感,才會驅使一個人去自殺。也就是說,在自己人圈子裡的丟臉,才有真正撼動生命的恥辱。
只是,即使我在這裡如此這般地批判日本文化,也無論如何對自己的樂感文化得意不起來。因為這麼多年來,中國絕大多數人為製造的食品安全問題,都是針對自家老百姓的,甚至有的人喪心病狂地把毒大米、毒酒、毒鴨蛋、香精兌的飲料、藥物含量偏高的魚肉,賣給自己的親友。這樣的人,又有哪個懺悔過?這樣人為的食品安全事故,即使出自大企業之手,如此番三聚氰胺添加事件中的三鹿集團,我們看到的,都是一連串的欺與瞞。地下操作,強詞奪理,以勢壓人,實在瞞不住了,才羞羞答答地說要收回產品,同時把責任推到「不法奶農」身上。即便三鹿的正式道歉,也閉口不談自己的責任,言外之意,好像自家也是受害者。似乎所有的造假者,所有把有毒有害食品推向市場的人,都有一副厚臉皮,厚到刀槍不入鐵布衫金鐘罩的境地。
據說做小姐賣皮肉的女孩,多半不會在自己家鄉做生意,因為怕碰到熟人。可是,我們的作假摻假者,即使對自己的家鄉人,也照坑不誤,殺熟連連,連小姐的那點羞恥感也蕩然無存。被抓住,算倒霉;沒抓著,接著幹。這樣的樂感文化,實在是過於歡悅,歡悅到了沒羞沒臊的地步。
更進一步想,其實也僅是制假造假者如此,其他人也好不了多少。在自己家鄉為官的官員,為了一點回扣或者GDP,把污染企業引進家鄉,或者放任礦主在自己家鄉濫采濫挖,挖得水乾樹枯,鄉親沒法活,好像也沒有什麼人感到羞愧。有些人,甚至在自己的鄉親跟這些污染企業和礦主衝突時,居然毅然決然地站在後者一邊,為自己的金主看家護院,擺平一切。大學變相賣文憑,明知道給不了人家任何學問,卻一面給有權有錢者送碩士博士學位,一面向社會兜售函授文憑,現在又加上了大辦所謂的三本班,等於給那些高考根本不合格的人濫發文憑。還有跟國外不良大學的合作辦學,借國人對外國文憑的迷信,對高考落榜生收取高額學費,中外結合,聯手坑人。這些事,難道說就比那些食品造假毒人要好多少嗎?
這樣的造假文化,這樣的造假坑人甚至坑了熟人都毫不羞恥的文化,實際上比那些毒大米、毒奶粉還可怕。